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又响彻在土木堡的上空，不同于之前的号角声响，这次更加聒噪，吹号角的瓦剌士卒大有不把肺吹炸绝不罢口的意思。
这是瓦剌人在庆祝胜利的方式，人数远远多于他们的明军被杀的丢盔弃甲，只留下一座座山一样高的辎重物需，填满了整个土木堡。
自然，还有数不清的明军尸体，散布在土木堡的大小角落。
对于辎重物需，一概不留；对于尸体，管杀不埋。
也先在无数瓦剌贵族的簇拥下，踏过明军的尸体进入明军坚守至最后的营地，脸上挂着胜利者独有的笑容。
毋庸置疑，也先是这个时代最为杰出的统帅，本来弱小的瓦剌部落在他的带领下，登了了巅峰。
兀哈良三卫、建州女真、还有曾经创建过横跨欧亚大陆伟大帝国的鞑靼，尽数在他面前臣服。
现在，又一个庞大的帝国倒在了他的面前。
尽管他并没有黄金家族的血统，但无数双瓦剌士兵向他投来的敬畏目光，已经证明了一切。
也先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在几十年前还能横扫草原的大明，居然已经羸弱到不堪一击。
经过数十天的鏖战，他已经弄清了这股明军的人数，起码十倍于他，巨大的差距却让他更对明朝唾之以鼻，这样的皇朝也配拥有天下？
瓦剌勇士手上的马刀就足够让他们跪服！
在也先双手举起挥舞着进入营门时，所有瓦剌士兵发出震天的吼声，也先尽情的享受着这一刻属于他的荣耀，在明军的尸体上，在瓦剌族人的欢呼声中。
他不知道，就在离他不足十丈远的营门一旁，层层堆叠的尸体中，有一位他远在草原也曾听过名声的勋功老将。
大明英国公张辅。
在离他最近的营帐边，无数穿戴甲胄的尸体中，还有一身赤红朝服，不愿受辱自刎身亡的大明兵部尚书邝埜。
对他而言这些已经无关紧要了。
因为他在进入营地前听到了个更为震惊的消息，大明朝的天子、九州共主，也在这支大军中。
所以他迫不及待的来了，想要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大明朝高高在上带的皇帝。
也先跳下马的瞬间，营地的另一头，朱祁镇也被侯桓一脚踹下了缺口，历史上最为传奇的一段交际，就此阴差阳错。
也先撩开皇帐帘门的时候，侯桓也跳了下去，更准确的说，是一名侯桓不知道名字的必死明军推下峭壁的。
筋疲力尽的侯桓脑海在空中落体的时候，一片空白。
他眼前最后的画面，是一张绝望却微笑的血色面孔。
活下去。
这三个字，萦绕在侯桓的心头。
侯桓很无力，救出了明英宗朱祁镇，但更多的人却因此而死。
在那一刹那，他很想哭，他真的已经拼尽全力了。
在瓦剌人的屠刀下、在这埋葬无数冤魂的绝境中。
侯桓重重的摔落在沙地里，果然如他所想一样，虽然看着很高，但因为都是平滑的沙砾缘故，胳膊大腿只有几处擦伤。
被侯桓折腾不轻的骡子就在离他不远处，在沙海中洗澡般打了几个滚灭火，半边身子都已经让火烧得焦黑，甚至两只后蹄都直不起来，这时卧在沙地里耸耷着耳朵，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头无尾残疾骡。
在侯桓摔落时它扭头看过来，不知为何，侯桓觉得骡子眼神里充满了怜悯。
“侯小旗！醒一醒、该走了！”
袁彬跪在他身边，疯狂的摇晃他，还以为侯桓陷入了昏厥。
剧烈的干咳，侯桓爬起身，嘴里不断吐出带血的唾沫，他心里一凉，心想不会震伤了脏腑，想要感觉下自己究竟是哪里疼痛，却发现身体上下没有一处是不难受的。
侯桓活动活动四肢，还好，零件都还在。
他抬头，面前五个人都围了过来，连朱祁镇都一脸关切的望着他。
神机营小伙，老刘头、朱祁镇、袁彬、林旭。
活着的只剩他们六个了。
也好，起码还活了六个。
侯桓心里这样宽慰着自己，尽可能的不再去想那张在脑海里挥之不散的面孔和那三个字。
“陛下，恕臣刚才大不敬之罪，情况紧急，只能在陛下龙……臀踢上一脚。”
朱祁镇摇头，劫后余生的皇帝陛下看起来心情不错，搀着侯桓的手道：“朕恕你无罪，只是下次记得先告诉朕一声。”
说完这句话朱祁镇呸了一口，很难想象大明朝的皇帝也会有市井无赖常见的不雅观动作。
侯桓咧嘴一笑，艰难的站起身。袁彬折臂擦拭那把杀敌无数的雁翎刀，不过刀身上的血迹越擦越多，他看了眼上方的缺口，说道：“这地方也不安全，陛下，我们应该尽快赶往居庸关，只有入了关，咱们才算安全。”
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眼那头颇为忌惮他们的骡子问道：“几位爱卿，这骡子能否作为坐骑？”
几人面面相觑，朱祁镇踮起脚吞吞吐吐道：“刚才侯爱卿送朕下来时朕摔伤了脚。”
朱祁镇试着活动脚裸，稍微动了下就发出嘶嘶的吸气声。
侯桓和林旭相视一眼，眉眼间都是无奈。
袁彬趴下身道：“陛下，还请屈尊上臣下的背，臣等定将陛下护送入居庸关！”
侯桓叹了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我们几个换着来背陛下，一路上尽可能选偏僻些的小路，瓦剌番子马快，一旦在平原上被他们截住，就不会有现在的好运气了。”
朱祁镇点头，刚爬上袁彬的背，头顶的缺口处就冒出个瓦剌番子的脑袋，向下张望，看到侯桓几人后大叫一声，侯桓瞪向他，竖起根中指。
番子礼送回一根绳索，丢了下来。
侯桓转过头就开始跑。
“狗曰的番子！真是甩不掉了、走！”
侯桓大喊一声，才松懈下一口气的几个人又开始逃命。
缺口传来几声番子的大喊，一个瓦剌将领装束的番子看到几人背影后开始指挥瓦剌兵沿着绳索滑下。
侯桓回头看到已经有番子别着马刀顺着绳索下来，一个趔趄摔倒在沙地里。
难道冥冥之中他们几人注定没办法活着离开土木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