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送朱祁镇脱离了险境,接下来也该侯桓几个了。
不回头还好,一回头侯桓脸都僵硬住了,四周围满了瓦剌番子,有骑在马上搭弓正欲射箭的、也有马下手持马刀要杀来的。
还好这处地形给了他们喘息机会,一顶营帐横在正中,使得瓦剌番子不得不从两边绕行。
“快走!”
侯桓大喊。
老刘头和小伙扛着火铳飞奔过来,老刘头还不忘捡起相依为命的烟斗,气的侯桓恨不得上去一脚给他踩断。
里面烟丝都没了你还捡个锤子!
死烟鬼不知道吸烟有害健康?
一老一少看了眼缺口下的高度,闭着眼就跳了下去。
被十几名瓦剌番子围住的袁彬林旭几人已经浑身都是血迹,有他们的,也有瓦剌人的。
锦衣卫身为御前亲侍,虽不见得各个武艺高强,但起码袁彬是对得起他身上的飞鱼服,只是厮杀到了这时,他整个人都像一头扎进了鲜血染缸里泡了个澡般,身上缁黑色的飞鱼服别说上面的花纹,连颜色都是抹亮抹亮的赤红血色。
手中挟持了一个瓦剌番子的袁彬杀红了眼,雁翎刀刃抵在这番子的喉咙处,狞笑着睥睨周围的瓦剌人。
“来啊!”
雁翎刀一动,这番子身子前倾,捂着喉咙嘴唇还不断的蠕动,咽喉处噗呲噗呲的往外喷血。
不是流,是喷。
如同炼狱中修罗恶煞的袁彬哈哈大笑,一脚踢翻他后展开双臂,雁翎刀刀尖朝下,环顾四周。
虽深陷囹圄亦无畏!
周围的番子都被他这一手震慑住了,倒在地上还睁着眼睛抽搐的同胞,面前浑身浴血还在狂笑的明军!
无人敢动。
林旭在地上翻滚着,三四柄马刀如同切菜一样砍下。
身上已经七八道伤痕的林旭见到缺口开后,喜出望外,后背甲胄上铁片都让刮下一层的他对着袁彬一喊,便咬牙往外突。
唯一活命的机会了,不想埋在这土木堡,腿断了也要往外爬!
站在缺口边上的侯桓就像是他朝思暮想的小娘子,只要冲过去,就什么都有了。
林旭在心里便是这样给自己打气,要是让侯桓知道,怕是扭头就先跳下去逃命。
“快!”
另一边,没了火铳威慑,瓦剌骑兵已经冲杀过来,虽然地形狭窄,一次只能冲来一骑,但对手里只有一把短刀的侯桓而言也很致命。
骑兵的冲锋只有真正面对过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那股死亡如风的压迫感。
前朝大宋,因为儿皇帝石敬瑭拱手送了燕云十八州,致使宋朝士兵只能在平原结阵来硬撼辽金铁骑。
宋朝终其一朝军势羸弱,就是因为以步当骑被打出了挫败感。若非南宋还有个岳武穆多少挽回点颜面,不然简直没眼看。
这骑番子手里挥舞着马刀,似乎为了在同伴面前炫耀自己的骑术,还特地蹲坐在马背上,露出牙尖酣畅大笑,全然没把面前手里仅有一把短刀的明军士卒放在眼里。
也是,光靠马撞都能撞死这明军,有什么悬念?
侯桓沉住气,眼帘前的一切都变的朦胧模糊,黑压压的瓦剌人身影、晚霞璀璨如焰的天边一际;都沦为可有可无的背景。
唯有纵马冲来的这骑,在侯桓眼眸里无比清晰,甚至连他嘴唇边上抖动的胡须,侯桓都看的一清二楚。
咫尺距离。
侯桓瞳孔猛然收缩,握着短刀的手心汗水都在往下滴落,他只有一次机会,就像生与死的界限,踏错了,那就是阴阳两隔。
绝无重来的可能。
马蹄在侯桓的眼瞳中变得极为缓慢,包括这番子抬手举臂的动作,还有他手中马刀挥舞半空时的旋转。
侯桓侧身,然后向旁屈膝滚地,番子大喝一声马刀斜着下掠,意图分明,朝着侯桓胸口劈下。
这是要一击毙命啊。
侯桓举刀相迎,短刀的刀锋隔着马刀的刀尖摩擦出一溜火花,在侯桓眼前飘去,转瞬即灭。
草原骑兵作战大多如此,一刀过后调转马头再来。
这一刀由于侯桓的身形变动并没有吃力多少,接过这刀后侯桓蹲起身,在地上旋转一圈,手中短刀飞起,侯桓左手接过,借着转身的惯性力道横砍番子胯下的战马后蹄。
马血喷溅了侯桓一脸,被砍断一蹄的战马长鸣一声掀翻在地,而蹲站在马背上的番子则被甩飞出去,整个人重重落在了营帐上,压垮了半边帐顶,生死未知。
这一切侯桓觉得很慢,但在旁人看来却只是电光火石一间,后面的番子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那骑就一头栽进了营帐。
“好!”
袁彬连发丝都在滴血,踩在一个躬身的番子背后大步跳出包围,见到这幕后大声喝彩。
林旭则从人群中滚了出来,虽然姿势不怎么雅观,但很实用的脱离了险境。
其余几人,就没这么好命了。
和侯桓几人一同跑回营地的一名上十二卫士卒,被四五个番子围的连脚步都挪动不了一步,只能仗着手中长刀对峙,而几个番子就像草原上的狼群捕猎,并不急于功成,频繁从他看不见的死角出刀,不致命,但能给他放血。
很快因为失血过多跪倒在原地的他还没等抬头,一把马刀就砍下了他的头颅。
围住他的番子顺势一齐上前,乱刀劈下,等他们散去后,只留下了一地的烂肉血块。
没时间给这几位袍泽默哀了,林旭第一个跳了下去,袁彬正要推搡侯桓跳下,侯桓却指着又一个从番子堆里杀出的明军士卒说道:“你先走!”
袁彬点头,跳了下去。
那明军士兵已经被砍掉了一只臂膀,身后还插着三四支箭矢,天晓得他是如何杀出来的。
看到侯桓后,他踉踉跄跄的踱步跑来,身后番子穷追不舍,侯桓手中短刀飞出,但番子还是步步紧逼。
侯桓捡起之前烧骡子的火把,一把扔在了旁边营帐上,番子这才停下了脚步。
对于他们而言,这场仗已经赢了,没必要在送命。
这士卒跌跌撞撞的倒在了侯桓的怀里,断臂还在滋滋冒血,侯桓看着都觉得疼。
“兄弟,坚持住!只要离开这咱们就能活命了!”
这人发绺都让血粘成一撮一撮,听到侯桓的话后脸上唯一还是黑色的眼瞳有了波动。
但随着弓弦的拉响声,他身子一抽又一抽,侯桓脑子空白。抓住他仅剩的左手嘴唇抖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咧开涌血不止的嘴角,将侯桓推开。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