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和佐薇在外堡遭遇了看守者，戴维斯等人也没有理由幸免。听见尖叫后佐薇大步走向来时通道所在的墙面，停在精致橡木浮雕围住的维多利亚式大窗，朝外张望。于此同时呼救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杂，我听出了不下四个人的嗓音，隐约夹带看守者们的嚎叫。

我跑到佐薇身边向对面堡垒张望，布满小指甲盖大小黑窗的平滑墙面好似万圣节酥饼的表皮，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了绝对会晕倒不省人事。叫声从其中某块黑洞中传出，佐薇显然已经发现了，目光慢慢随之移动。

“他们在哪儿？”我问。

她不说话，眯起眼睛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我顺其视线望去，瞥见几个快速闪过的影子，定睛一看但见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那一刻我俩四目相对，惊惶的眸子如见到了救世主瞬间放大。

“嘿！”我想他应该是戴维斯，其嗓音尖利高亢。“嘿！帮帮忙！”

我瞧向佐薇，她只是像潜水员入水前深吸一口气，将棍子伸出窗户敲打窗边墙壁，激起阵阵暗灰。呼救者停在一扇窗户前，这时我才发现他压根不是什么戴维斯，而是香伯特。他认出了佐薇，竟像具木头人停住不动，直到两秒后更远处传来女生独有的超音波尖叫才反应过来。“啊，救命！佐薇！”他喊，不停地扭头向后看，焦急得像晴朗夏日被关在闷热木屋里的Drei。

“这儿！”佐薇吼道：“走这儿！”

“什么？”

“走这儿过来，上七楼！”她又敲了几下外墙壁，雨雾很快将灰尘吞没。香伯特在原地古怪地抽搐两下才拔腿奔跑，身后紧跟着另外几人，他们都怕得要死，大呼小叫，如果没有这雷雨我猜在圣查尔斯都能听到。我瞅见戴维斯和莫妮卡的身影，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似乎还在拍摄，胆子可真大。

我们转移到“空中走廊”出口边，目光穿越昏暗的石头通道直达三百英尺远的对岸。香伯特的某个同伴率先抵达，像老鼠回洞似的猛钻进来，弓腰飞速朝贾马利堡靠近。他身后有身影晃动，看不真切，但能肯定其他人也继而连三地来了

“看守者动作这么慢，他们不会有事。”我说：“这回戴维斯的录像可以大火一把了。”

佐薇耸耸肩。“他们别添乱就好了。”

他们或许会因恐惧而乖乖的，但一行人迅速跑动却让石头通道摇个不停。打头的家伙被这情况吓到，伸手试图将其稳住，这当然没用，还拖慢了前进速度。后边的人急躁催促，空中走廊激烈摇晃，两股相反的力量撞在一起足以逼疯任何未经训练擅闯禁地的家伙。我和佐薇帮不了忙只能在这头呆看着，霎时间我感觉回到了河狸广场的电影院，手边是咸味爆米花和碳酸饮料，佐薇在一旁对电影评头论足。

“要塌了。”佐薇的话中流露无奈的意味。我心想事情还不至于发展到如此夸张程度，但从另一个角度想今早之前我还从未见过活死人呢。故戴维斯与香伯特等人坠落八十英尺高空的景象变得真实起来。他们得走慢一些，但又不能太慢，不然看守者会追上。“匀速前进！”我喊：“保持间距，不要挨得太近！”

话音刚落，厅堂后边又传来不详的低吼声。两只躯体萎缩的迷你看守者从房间末端没关紧的典雅花雕纹门后挤入，张牙舞爪地向我们靠近。佐薇低声骂了句绝对会被视频网站消音的脏话，持棍向其奔去。前后皆有威胁，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看着香伯特们时慢时快地前进，石头通道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厅堂另一端传来佐薇挥动棍棒的唰啦声，她像个职业的棒球选手一样把矮小看守者一棒敲飞，血溅当场。万幸看守者的数量不多，只有两三只，根本算不上威胁。

然而石头通道的晃动愈演愈烈。着维特尔麋鹿队队服的打头小伙恐慌至极，一溜烟从里边冲了出来，差点撞飞守在出口旁的我。其身后十多英尺处跟着西城男孩主唱发型的香伯特，他没有半点灯塔咖啡馆里的戾气和厌恶，双眼圆瞪，逃出来时脚下一滑砰地砸在地上。再后边是莫妮卡，她原本精心打扮的衣服灰尘扑扑，烟熏妆也被泪水糊乱。当她跳出来时空中走廊的摇摆已经相当可怖，如遭受电击的蟒蛇。

“戴维斯，走慢点！”我喊：“不然通道要塌了！”

狂奔戴维斯一听立马放慢脚步，慢慢挪完接下来的二十英尺路程。后边的逃亡者慌张地催促，甚至还推搡挤弄。戴维斯被惹火了大吼一句：“你们这群王八蛋！”，吵闹声于是停息。YouTube视频小咖在哗啦啦的雨幕和雷鸣中抵达此岸，满头大汗，身上那件“YouTube与世界”的连帽衫皱巴巴的。石头通道基本上不抖了，这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消瘦的非裔男生欧文学着戴维斯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慢步走来，那模样如同瓦伦达在走钢丝。他长呼气跳到厅堂内，差点撞翻一扇高脚椅。这儿的看守者已经被佐薇干掉了，她打量着多出的一帮子人，轻晃手中长棍。戴维斯一边拍打正呕吐的莫妮卡的背一边软言细语地安慰。香伯特和率先抵达的球衣小伙活像噩梦初醒迷迷糊糊，欧文则低声咒骂椅子的祖宗十八代。通道里还有人，是那个我不认识的法式长辫女孩，她看上去还算镇定，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使之沉稳许多。欧文把她扶下来，于是通道里只剩下了一个小平头，我记得他的名字叫马丁内斯，是香伯特的弟弟。

“啊，马丁！马丁！”香伯特冲到通道边把我撞开。“马丁！”

马丁内斯离这儿还有五十英尺距离，是一行人中间距拉得最大的一位。我和欧文凑到出口处与其兄长一同张望，隐约可见他身后有黑影晃动。

香伯特瞪圆眼睛，俯在粗糙的石面上疯狂地挥手。“干，在你后面！马丁，快！TMD快！”

说实在的，我认为接下来发生的悲剧究其原因就在于香伯特的催促。本来马丁虽然走得慢但不至于被抓到，听他这么一吼顿时狂奔起来，已稳定许多的石道随之左右摇摆，他重心不稳扶住石壁试图站稳，却不慎将之打穿。他呆愣地凝视自己的手，这短暂的停顿让香伯特歇斯底里起来。

“你这没脑子的蠕虫，跑啊！”

马丁内斯跑。他哭丧着脸飞奔，空中走廊癫狂地晃动使其难以掌握平衡总是跌倒。恐惧让内外的人都失去了理智。我手指狠捏墙壁，大口喘息地看着他离我们越来越近。三十码，二十码，十码。他就要安全了，香伯特已经在咆哮。

然后石头通道分崩离析。

马丁内斯像滑稽表演秀里的嘉宾无助地挥动双臂，向后倒去，滑落深渊。似乎有无形的巨人将石道扯断，几码外的地方明亮了些，原本该在那儿的石壁不见踪影。我们听见马丁内斯拖长的尖叫，越来越低，越来越远。最后传来一下平淡无奇的“啪叽”，雷鸣与雨滴声笼罩着我们。

这场沉默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凝视马丁内斯消失的地方，那儿现在只有铁青的雨幕和外堡斑驳的墙壁，小伙子球鞋的残影还留在视网膜上。我感到旁边有人动了动，几声浅低的啜泣。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推开，香伯特下眼皮跳动着，嘴唇在颤抖。“不。”他呻吟：“不要。”

没人知道该怎么办。没人亲眼见过死亡。Youtube上与粉丝谈笑风生的小明星戴维斯看起来活像生吞了下蛋的母鸡，还举着DV机在拍。其他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全部被无形的魔咒钉在原地。莫妮卡又开始呕吐，佐薇则略显吃惊地眺望洞外，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怜惜。

戴维斯试图将局势控制在崩溃的边缘内，他用颤抖的语调让大家冷静，不要慌张，结果被香伯特一个眼神瞪哑了。除了警方宣布放弃寻找杰拉尔德时的父亲，我从未见过有谁能做出这种表情。

他失控了，是真的失控，不是什么小孩子闹脾气或者演员夸张的表演，是实实在在于你眼前发生的暴走。香伯特鬼哭狼嚎，以头抢地，用身体撞击一切坚硬的东西。大伙出于本能纷纷远离，那穿球衣的小弟也不例外（他的情况好不到哪里去，眼神呆滞像是疯了）。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与佐薇朝大沙发退去。戴维斯扶着莫妮卡靠向挂放巨大黑山羊的壁画处，DV机还在录。

我们如海滩木桩上的海鸥静默旁观。香伯特敲打自己，敲打墙壁，克制不住诱惑伸头出窗看了眼，也许他还侥幸以为马丁内斯没死吧。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他失魂落魄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似丢到案板上的鱼。

佐薇走上前去，棍子仍在滴血。她在三英尺外停下，戴维斯见状也小心地靠近，然后是欧文，我也不例外。那个陌生女孩——之前一直躲在墙角——这下也走来，满面无措。香伯特静默凝视天花板，活像战场上死不瞑目的士兵，印刻“ThugLife”的黑色短T恤黏在身上雕刻出其肥赘与肌肉的轮廓。

“呃，香伯特。”戴维斯决定走出第一步。“你还好吗？”

这可真是句蠢话。戴维斯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防备式地后退，但没能躲过香伯特的猛力挥击。我惊得拉住佐薇后退，倒不是因为其试图对同学拳脚相加，而是不相信他还有力气打架。香伯特嚓嚓从地上爬起来，一记右勾拳击中戴维斯左颊，后者捂住嘴巴踉跄后退，被欧文扶住，莫妮卡在旁边尖叫。

“别打了，请不要打了！”她抱住戴维斯的腰往后拖。“会受伤的，请不要打了！”

香伯特才听不进去，刚失去弟弟的他眼冒怪光，呲牙咧嘴，含糊不清地叫嚷鬼话，把厅堂弄得一团糟。戴维斯等人几乎是在躲避他的敲击了，步伐混乱地拉扯跑动。

“停下！”

大家通通朝我，准确的说是佐薇看去。香伯特用混浊的绿眼珠瞪视着她，那目光叫人想起《行尸走肉》里的莫尔，冰冷又残酷。失去兄弟的巨大悲痛让他暂时男人了些。他放过战战兢兢的戴维斯们，朝佐薇大步迈来。气势汹汹，可怕至极。佐薇则叉起腰不以为然，棍尖无聊地敲打地面。

“你。”他从齿缝中挤出一个词。“你个婊子养的，你害死了马丁！”他最后一句话是吼出来的，震得我心脏乱跳。香伯特还想靠近，被佐薇的棍子挡住。他见状立马暴走，抓住杆子试图将她抛开。我以为牛仔女孩这回是完蛋无疑了，谁知她握住木棍两段反方向旋转，再一记狠踢正中其小腹。香伯特捂着肚子震惊地后退，还没来得及反击又被她一拳砸中下巴，这一击叫他彻底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两只绿眼珠瞪得大大的，茫然失措地朝窗外铁青色天空看。

“噢，老天。”我叹，旁观佐薇踢开他还试图乱抓的手，朝与陌生女孩一道缩在角落里的混混。

“你们来干嘛？”

球衣男怕得要死，先是被僵尸追杀，再目睹伙伴摔死，又眼睁睁地全程观看牛仔女孩是怎么收拾香伯特的。他眼皮挤了下，断断续续地说：“别，别打架，我们崇尚和平！我，我们们只是到古堡来，结果发现门被，被打开了。所以进来就……”

“知道了。”佐薇没有搭理其他人，走到窗边伸手接了捧雨水擦洗汗淋淋的皮肤。戴维斯们向我看，我也看他们，两伙人陷入尴尬的沉默。莫妮卡哭哭啼啼，欧文则像磕了药脑袋轻晃。戴维斯有些犹豫，但还是放下手里的DV走向佐薇。

“我说这是怎么回事？”他竭力控制嗓音中的颤抖，手指向徒留空洞的石头通道。“为，为什么会有那种邪恶的东西？”

“看守者。”

“什么？”

“这古堡里的生物。你们可以用石块或者棍子去打，它们反应慢得出奇，不足为惧。”

戴维斯眯起眼睛。“你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你们又为什么往深处走？往好处想吧，戴维斯。你的视频有真家伙了。”

“别来这套，伊利诺伊人。我的视频真东西不少。”

“那你还会被小僵尸吓倒？我可开眼界了。”

我看不下去他俩毫无作用的谈话，走上前直截了当地对戴维斯说：“你们回去吧，视频的素材也拍够了，走吧。”

戴维斯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说：“相信我，能走我们早就闪人了，可那该死的大门被锁了！”

我心里一颤。“你说啥？被锁了？”

“我们听见上边有怪声就想离开。谁知道走回翁城时那门已经锁上了。”他背靠墙纸脱落的墙壁蹲坐下来，用手扶住额头。“疯狂的一天，我永远也忘不掉，真的。”

“没有别的出口了吗？”欧文问。

“有。”佐薇又接了一捧雨水洗脸，甩手把水撒在地上。“在伊莉丝堡，是个小门，通往码头。但我从外边看过了，是关着的，可能里面没有挂锁。总之你们可以试试。”

“伊莉丝堡又是哪儿？”戴维斯摊开双手。“要走多远？我们怎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