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旁边，一英里不到。如果你们走得快可以在下午三点前出去，前提是大门没锁。”她朝我挥手。“咱们走，帕特。”
我也满腹疑问。“可是咱们到时候怎么离开呢？”
她笑了。“当谜底被揭开，如何离开还是问题吗？”她说完鼓励地拍了拍我的肩，给人一种“我的好战友”的感觉。我俩朝迷你看守者钻入的木门走去。
“喂，别走啊。”戴维斯在我们身后呼唤。佐薇不耐烦地侧过头去，看得出她对这条插曲已经受够了。
“我们怎么办？”欧文问。
“那些可怕的怪物！”莫妮卡叫。
“求求你带我们出去吧。”陌生女孩说。
佐薇扶着维多利亚式的典雅木门框，用脚将门移开。她的牛仔裤短了截露出其下洁白的皮肤。“你们怕看守者吗？一群行动迟缓的僵尸。”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牛仔女孩！”那个小弟喊。我突然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不由得扬起嘴角。戴维斯将其视为友好的表示，转而问我说：“帕特里克，你会和我们一块出去的，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也会出去的，不是吗？”
“呃，我想我会。”我说：“但是要等到去了谢尔堡……”
“耶稣基督啊，你们要去谢尔堡？”欧文用威尔史密斯在黑衣人中第一次见到纽约地下秘密基地时的表情盯着我们。“你们不会是疯了吧？”
“要不然你以为我和他来这儿是做什么的？”佐薇竟然笑了。“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们来到这儿就是打算去谢尔堡，还会在这里过夜。你们不该到这么深的地方来，赶快从伊莉丝堡走吧，或者你们可以试试地牢，不过我可不保证那儿没有看守者或者别的什么怪物。”
他们齐刷刷地摇头。这时那个陌生女孩开口了，声音好听。若不是因为惊吓过度还会更美妙，堪比卡拉?迪伦了。“我们可以和你一块走吗？我发誓我们不会捣乱。求求你了，我们什么武器都没带，连摄像机架都丢在那边了。求你了。”她站起来合十双手，微微鞠躬。“我一定会报答的。”
于是大伙的目光再度全部聚焦到佐薇身上。她左瞅右看，最后说：“行吧。我想我可以和你们一块走，但你们自己也要想办法自保，明白吗？”
“那是当然。”戴维斯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朝他们挥手。
虽说行动达成了共识，我们还是花了老大力气才让香伯特动起来。他像是打定主意要与地面合为一体，嘴巴里不停念叨“马丁马丁”。我盯着其水汪汪的眼睛看，直到他用手捂住。戴维斯以轻柔的语调安慰。“爷们些。”他说：“像个男人一样坚持下去。”
香伯特最后还是自己站了起来，头晕目眩，随时有跌倒之虞。他目光呆滞，经过我和佐薇身边时突然两眼一闪似乎要射出雷电。他自然没法这么做，但其踏入昏黑的走廊时窗外又传来一阵雷鸣电裂，雨下得更大了，毫无停止的迹象。我敢说现在苏必利尔湖上一定白雾滚滚，就像史蒂芬金在《迷雾惊魂》里描写得一样。
我们依次离开厅堂（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么偏僻的一处大房间有什么作用）。佐薇和我打头，陌生女孩、戴维斯、莫妮卡和欧文夹在中间，最后则是倒霉的香伯特和他的朋友，我想应该叫威廉或者吉姆，在圣查尔斯读三年级。之前我和佐薇在灯塔咖啡馆就遇到过，他还不识好歹地想动粗，被香伯特及时拦住。我敢说他们来古堡一定有什么秘密，只是现在问不出来。
与外堡不同，贾马利堡显得舒适典雅许多，墙面几十年前贴过墙纸，地上也有与灰尘缠得难解难分的地毯。棱角分明、小巧精致的壁灯每隔五六步便出现一个，底下放有纯手工打造的别致五斗柜，旁边挂着莫奈或者别的什么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我们仿佛走在一座停电的维多利亚式假日酒店内，如果没有手电筒光乱晃、呛人的灰尘味和吱嘎作响的木地板，这种感觉就更真实了。
走在我身边的女孩咳嗽连连，我侧头看了几眼，她大概是德国人后裔，头发金黄，有几分雅利安人的味道。走廊还有十来码才到头，我觉得有话可说能暂时忘记恐惧，于是开口问她的名字。
“伊冯娜。”她说，嗓音还在颤。但是我可以朝上帝发誓她的声音美极了。“伊冯娜?汉诺威。”
“以前没有见过你。”
“她从艾恩伍德过来。”戴维斯说：“她也想做一期沙利文古堡的视频，之前我们就认识了，所以决定一块做。”
“是啊，然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后再也不去什么古堡了，迪斯尼乐园也不去。”她信誓旦旦地说，紧张地查看壁画。在手电筒苍白光线的作用下这些画更显诡异，我看见力士参孙被不可名状的力量凭空捏成碎片、巨人哥利亚向一堆触手俯首称臣，触手的根部一直延伸到画框外、平静无波的湖面下隐约有眼睛图案、一群牧首手捧滴血花盆。沙利文家的人品味真独特。我想。事实上据我了解这座小镇最出名的除了河狸广场就是他们家了：谋杀、死亡、锁死的房间与半夜嚎哭。好莱坞编剧会喜欢这儿的，古堡的确有种作为电影舞台的资质。我甚至觉得自己就身处其中。现在我正把自己多年前的幻觉书写成真，化作你现在读的文字。
我们经过一处拐角，看见一排排竖立的空书架，他们整齐地排列在天窗下，昏暗天色为其抹上不寻常的色彩。这也是处厅堂，不过比刚才的那间小得多，和圣查尔斯的教室一般大，穹顶足有十二英尺高，用彩色玻璃和松木横梁封闭。有的地方破了，清凉的雨水稀稀拉拉地撒下来滴落我们的面庞。戴维斯戴上连帽衫的橙色软帽，手里还举着DV机。他现在看起来比之前镇定多了，已然接受深陷古堡的事实，并试图将这份经历作为难得的机会。如果他成功逃出去了，我敢说“西五大湖灵异事件汇总”这档栏目将火爆天际。
佐薇停下来，开始查看墙壁上的遗留痕迹，大多是几百年前某人一时兴起刻下的爱人姓名或者雨水浸入造成的污斑。“怎么不走了？”伊冯娜问：“那有什么吗？”
“我们在寻找线索。”我说，也加入了看墙的行列。说实在的，我不认为杰拉尔德或弗吉尼娅会在贾马利堡留下什么东西，但毕竟佐薇想看我也只好配合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几英里外的谢尔堡。按计划我们要等到明天才能抵达那儿，因野外过夜而疲惫不堪，还得抽精力对付怪物。眼下父母多半已经发现儿子不在了，也许以为我去河狸广场瞎晃什么的。如果他们今晚不回来，我还能隐匿踪迹。但等到后天无论如何学校和家里人都会发现两名学生失踪了，JC再一次光临沙利文古堡，与前一次一模一样，只是这回我身处其中。
莫妮卡不明白有什么线索可找，戴维斯也是。“我说佐薇，咱们不该赶紧离开这儿吗？”
“既然你们要跟着我，那就听我的。”她不说废话，从书架上捡起一本残留的淡黄平装书，随意翻了翻，又走到房间另一头。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以看外星人的表情打量她，吉姆（或者威廉）欲言又止，旁边的香伯特脖子经脉跳动。
我们把七楼逛了个遍。贾马利堡比外堡高出许多，中央位置被挖空作为印书场，沙利文家过去主要靠这个赚钱。所以实际上这座堡垒是外堡扩大加盖且挖掉底下几层的版本。佐薇带我们上八楼查看，一行人有气无力地跟着，莫妮卡阴阳怪气地抱怨，戴维斯则被楼梯间诡异的文字迷住了。
“佐薇，你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么？”他问。
佐薇看过去，点点头。我吃惊地看向她，之前可从没告诉过我她还有这种爱好。我们真的很有默契，她一下子读明白我眼神的意思，一边靠近刻字的墙壁一边解释道：“我来维特尔镇后就很少看了，笔记都放在公寓里，之前没和你说。戴维斯，这些是古忒厄文。”
“是什么意思？”
佐薇把脸贴近查看。
“唔……是一种……我想应该是……是……是些记录，对。是诗歌的摘抄还有相应的批注。”
“诗歌？”伊冯娜来了兴趣，似乎她不再身处幽深的古堡，而是宽敞明亮的图书馆。“这格律没见过呀。”
“明显不是十四行诗。”佐薇摆摆手。“好了，蛮无聊的。我们接着上楼吧。”
她说的有道理。我经过刻印在灰暗墙纸上的神秘文字时仔细打量了一番，试着弄明白这些圆圈、线条和几何符号的意义，但毫无头绪，它们就像梵文一样难懂。伊冯娜出于兴趣多看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已经落队后急忙小跑跟上，超过神志恍惚的香伯特和威廉（吉姆？），走在欧文身边。
搜寻八楼的过程中我们又遇上了几只看守者，和外堡遇见的一个水平，脆弱又移动缓慢。佐薇轻轻松松将其揍扁，队伍唯一的损伤只有莫妮卡尖叫后退时踩到了欧文的脚。八楼过去大概是用来当住宿区的，不时可见房间里颓圮的大木床和衣柜，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比搬家后的房子还要空荡。这地方没什么好找的。我暗忖。从其他人的表情看出来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于是我们很快回到六楼。这层楼的搜寻也没什么好说的，大伙眼见自己的生存目前还不受威胁，放松起来，询问佐薇能不能走快一点，他们还要回去吃晚饭。
“想着吃饭，是吗？”她反问：“你可以先行回去。我要用我的速度走。”
莫妮卡侧头翻了个白眼，我好像听见她小声咒骂。佐薇的耳朵也捕捉到了，但没有说什么，只是捏紧了木棍，搓掉干涸的血迹。
莫妮卡不大礼貌，但她说的话却有道理。大家已经受够在古堡里转来转去了。我事先做好了久留的准备所以并不在乎，但这几个误打误撞闯入冒险的人却不这么想。戴维斯为维持自己小绅士的形象闭口不言；欧文将这次历险视为把妹的机会一直和伊冯娜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莫妮卡只晓得尖酸嘲讽不会加以行动；真正让人担心的是香伯特和他带来的那家伙。两人眼神从最初震惊的冲动变成复杂而冰冷的……仇视。当时我还说不准，现在回想应该是这样。尤其是吉姆（或者威廉），他眼里闪着愤怒的光，我看了赶紧移开目光免得灼伤。
对六楼的搜寻很快告终。接下来便是贾马利堡的底部厅堂，一处与玛丽教堂穹顶一般高大，面积上还胜出五六倍的大空间。我敢说这儿能放下苏必利尔之星游艇（特洛伊那胖小孩家的财产），外加私人码头和附带的酒吧。人在目睹壮观建筑时总会感到由自心底的敬畏与肃穆，哪怕这处厅堂已经破败不堪，原本漂亮足有长颈鹿高的彩色玻璃窗户被某年的暴风雨击碎，夹雨寒风急迫地吹入似在躲避外边的怪物。巨大的蜘蛛网如毕业舞会时充当舞场的学校旧仓库装饰的彩色横幅，一想到多少只蜘蛛花了多少代才造出这等东西我就不寒而栗，它们如果还活着足可以把我们全生吞活剥了。
这儿有成排堆满厚部头旧书的高大书架，每一处都足有两层楼高，得用红色扶梯才能够着上部（甚至最顶端的还需要个子高的人去伸手拿）。最吸引人的是大厅中央的一架架老式印刷机。自从大萧条后沙利文家就不怎么从事书本印刷工作了，之后的战争又让大工厂蓬勃发展，密歇根州边缘小镇们的工业再也没有缓过劲。打那时开始沙利文家族转手承包了镇子外的草场，而贾马利堡也就此沉寂下来。我看着那些灰扑扑的落寞机器，第一次感受到些许文明世界的气息，十分微弱，但好歹能提醒我这儿多年以前还是有人生活工作的。见识太多超自然的邪恶生物（相比后面我们遇到的“吧唧嘴”和“铁钩子”，看守者其实称得上和蔼可亲了），我的理智让位给玄迷的直觉与看似稳定其实内部紊乱的适应性。再目睹一次死亡或者长相古怪的生物，我恐怕会像个小姑娘原地尖叫出声。
有三条垂直地面的红漆铁竖梯可以抵达厅堂底部。我们依次爬下去。灰暗布尘的石头地面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声响，回声在厅堂内回转。书架从这个位置看去更加高大，活像燧发枪森林里的松树。几声低沉的吟叫从未知深处传来，听起来像蜘蛛与蟒蛇同时被掐住了脖子，让人背脊发凉。
“老天，这儿还有什么？”我说：“看守者能发出这样的叫声吗？”
佐薇眼里闪过一丝恐惧的光芒，只存在了一秒不到，她又恢复成那个镇定自如的女牛仔。“准备好你的刀子，帕特。我们要好好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