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绕外堡一圈又一圈地走。暗门的看守者事件开了个头，它们接二连三地从各种阴暗的角落里冒出来。橱柜里躲着一只顶红毛的，它以罗丹著名雕塑“思想者”的姿势坐在里面，反应慢得出奇，佐薇等了五六秒它才发觉不对劲，嗷嗷叫着要抓，被一棍敲碎了脑袋瓜，粘稠的黑红色血液溅得到处都是，我离得远躲过一劫，佐薇的牛仔裤则被染了色；旧厨房的水箱里蹲着一只，两只眼睛一大一小有种恐怖的滑稽感，佐薇结果了它；扫把间有两头暧昧地靠在一块，胳膊腿儿互相钳制出不来了，佐薇笑得不行，没有使棍，把门一摔作罢。
接触多了后我对行尸模样看守者的恐惧逐渐消退。说实在的，就连养老院的老头老太都比它们能打。佐薇解决行动迟缓的怪物时还会说几个自编的冷笑话，我一边听着一边观看干瘪的人体被棍子敲碎，她挥动木棍的动作富有古典时代的美感，犹如亚马逊女战士。我低头查看自己干干净净的砍肉刀，觉得自己也得表现一下。
所以当我们即将完成外堡的搜寻，在北侧长廊遇到又一只看守者时，我拦住了正准备冲上去解决问题的佐薇。
“这次我来。”
她有些惊讶，但用笑容掩饰得很好。“不错呀，帕特。上呀。”
我握刀上前，那面孔活似《植物大战僵尸》里暴躁老爹（读报纸的家伙）的看守者张牙舞爪地低吼，一对鱼肚白的眼珠子呆呆地瞪视我。我在距离它两码远的位置停下，寻找适合的刺入角度，佐薇在后边像个小女孩似地喊“加油”。
你能行，帕特里克。我在心里鼓励自己，一股热流涌入心脏，我猛然一刀划开了对方的脖子，它的大脑袋顿时向后倾，连带着改变重心，整个躯体“砰”地砸在地上，还不依不饶地扭动。我蹲下来补了几刀，刺入其腐烂的脖子处。
“敲脑袋呀，就像《行尸走肉》里一样，瑞克*！”【*瑞克是美剧《行尸走肉》的男主角】
“我当然知道，那电视剧我俩一块看的！”我说。平时看电视上卡尔、格伦（R.I.P）等人屠杀行尸时是那么轻松，现实中这活却一点也不容易。插进去呀，帕特里克。我对自己说。把刀子插进太阳穴里，简简单单。
我豁出去一刀插进看守者耳朵，手部传来切橡皮泥般的古怪触感。几乎是与此同时从头顶传来一阵古怪的吱嘎声，还没等我抬头去看，这动静就像晴空惊雷般爆炸开来，我听见佐薇的尖叫和木头破裂的声响，然后就被什么东西狠狠打中后脑勺和背脊。混乱中我只知道快跑，胡乱地挥舞刀子向后退去，跌跌撞撞爬起来，头晕目眩。
“怎么了？”我茫然地喊，只见我刚才所在的位置被一堆破碎木板盖住，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碎木屑尘埃像旱期的瀑布向下流，其边缘还在不断断裂扩张，几团黑乎乎的东西从掉出，掉在棕色碎屑堆中，溅起尘雾。我起先以为是烧焦的木头或者黑色塑料袋之类的，但它们开始扭摆爬动，张开鲜红的口子朝我们嘶嘶吼叫。
如果我是一只猫，肯定会被吓得直蹿七尺高然后夺路而逃。看守者们下肢没法运动，但这不影响其像蝎子似的靠近，双肘敲击地面发出啪啦啦的怪声。它们足有七八只，面容狰狞，誓要将不速之客生吞活剥。
“哦不。”我绝望地呻吟：“老天，佐薇，我我我我们怎怎怎怎么办办办办……”
佐薇也被这阵势吓住了，她左颊抽动一下，持棍跃出一击正中爬得最快的领头者，却没能干掉，它嚎叫着抓住她的小腿，佐薇双手握棍狠狠插下挤烂其黑色头颅。我见状也摆出防御姿势对付剩余的怪物。放轻松，帕特里克！你有刀子呀。
大概是被我呼唤了太多次心烦，老天偏偏与我们作对。坍塌还在继续，木板碎裂的咔啦声音比怪物的低吼还要恐怖。我飞快瞟了眼裂缝迅速扩张的天花板，上面好像是个夹层，我不确定，因为怪物下一秒就朝我扑了过来，我至今都没想通没腿的家伙怎么能跳动，但它就是撞在我胸前，腐烂的嘴臭味惊人。我一刀划开其脖子，不受控制地吐了出来，一边将胃掏空一边与它们搏斗。佐薇那儿什么情况我根本来不及看，我自顾不暇，持刀左挡右刺，肢体动作不受自己控制。
接下来的记忆非常模糊，好像一场混浊的梦境，不过有几副画面与感觉却记得格外清晰：几码远的地方忽然张开口子，木板像薯片似的碎裂。刀尖刺入怪物腹中的黏稠声响、佐薇踢翻了两头不知好歹的干瘦看守者、我的包被撕开了，里面的容纳物啪啦掉出，向裂口滚去，是我们的储备用水。我完全被恐惧所控制，疯狂地挥刀防备丑陋的怪物。佐薇愤怒又惊恐地叫喊，她的长棍扫开动作迟缓的木柴人，敲碎其光秃的脑壳。
它们最终被全部打倒了。这要归功于佐薇出色的棍法，倒地的十来具干瘪尸体中只有两头有明显的刀伤，其他都被敲打得稀烂，血浆横流，像药房里卖的劣质可口可乐。我喘不过气，空气中臭味扑鼻，感觉自己要缺氧而死。
“啊……啊……”我疲累地呻吟，太阳穴突突地跳。佐薇站在几码外若有所思地盯着天花板的大裂缝，它不再扩张了，即便这样我还是恐惧万分，生怕下一秒自己脚下的木板就会断开。
“圣母玛利亚。”我叹道：“这是究竟怎么一回事？”
佐薇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盯着洞口。我不再追问，目光落回横七竖八瘫倒于地的看守者尸体上。我前面说过自己不怕它们了，但前提是数量不能太多。哪怕三只一块儿出现都够呛，这回儿一下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一打。没有新的威胁转移注意力，恐惧的一部分很快转化为好奇。我捏住鼻子用刀剑捅了捅其中看起来还有点人样的一只，想弄明白它们究竟是行尸还是巫毒教的邪恶产物。
有东西从他胳肢窝处掉了粗来，是片金属，大约有两根手指并排放那么大。沾染了漆黑污渍但大部分部位还保留原本的银白色调。我猜想这东西八成附带诅咒或者什么不干净的邪教痕迹，没敢碰，可当我看见上面隐约有“U?S?A”三个字母后，那份念头便烟消云散。没听说过哪门子巫师会往教物上刻国籍的。我将其捡起仔细查看，大吃一惊。
「H?A?乔纳森
联邦第三军第四十一民兵团
“我们为了天赋的自由而战”」
“老天！”
佐薇看过来。“怎么了？”
“它——他是个士兵？”
佐薇皱起眉毛。“他早就不是了。”
“你看这个！”我把军牌举高。“联邦军？他是内战时期的人！”
“死了几百年了，我想这些家伙也是，被藏在夹层里……以前我们可曾从下边经过好多回了，竟然没遇上，真是古怪。”
“重点不是这个，佐薇。”我的嗓音颤得厉害，小臂也是。军牌被我抖落到地上，我又把它捡起来，放在手心反复查看。“他曾经是个人呀！”
“我知道，一个几百年前就死掉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也不知道，好了，咱们检查一下物品损失……”
“不，不要。”我有点歇斯底里。佐薇投来诧异的目光，并及时转换为关切的眼神看着我。“帕特，我知道你吓坏了……”
“我才没有被TMD怪物吓到。”我背靠木墙坐下。“他曾经是人，佐薇！肯定不止他一个，甚至不止是几百年前的死人，还可能是几年前的！”
“不可能，你看它们都烂成……”
“要是他变成了这副模样我该怎么办？”我凝视军牌，然后将其狠狠砸向对面的墙，银色飞盘击中木头又折返回来打在佐薇的手臂上，我连抱歉都感觉不到，满脑子压迫一切的恐惧。看吧，帕特里克，这就是真相！脑海中有个声音自鸣得意地说。杰拉尔德?杜德变成了一具丑陋的干尸！
“帕特。”
我不接受，这不可能，我不接受……
“帕特，冷静点，听我说。”佐薇半蹲下来握住我的肩膀，同情而爱悯地与我对视。“一群内战时死掉的老鬼不能说明什么，它们只是凑巧变成了这副样子，甚至军牌是不是他的你都不确定，不是吗？可能这肮脏的家伙碰巧拿到了军牌，这不是什么难事。”
“内战时沙利文家已经在这儿了。”我假装眼睛疼偷偷擦掉眼泪，我的嗓音还算正常。“你姐姐是沙利文家的，为什么这儿会有夹层装死人呢？”
佐薇的眼皮跳了一下。“我不知道，弗吉尼娅也不知道。我想默林也是。不管夹层怎么样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和我们没关系。”她使劲儿捏了把我的肩膀，力道不小，她还有力气战斗。“鼓起勇气来，帕特，你本来就是个勇敢的人。”
我喜欢这句话。“是的，我是。”我说，也拍了下她的肩膀，露出坚定的笑容。“我没事了，咱们接着找吧。”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让我们损失了几乎所有的饮用水。我和佐薇的包裹被从里到外撕开，矿泉水瓶们和酒精滚入地板的大洞中，里面深不见底，漆黑一片，似乎还有看守者活动，没法捡回来了。不过幸运的是佐薇包裹的裂口不大，她又喜欢把东西东放一些西放一些，所以我们还得以保留两瓶Dasani牌果味水。我们把损坏分包中残留的物品通通塞进别的分包里，然后朝贾马利堡进发。
从外堡到贾马利堡有三条路可选，地面通道、地下通道和排气烟囱似的空中走廊。这空中走廊可大有来头，我想它算得上全球范围内第一处高空通道，长三百英尺的石制长道足以让人以正常的姿态走过，下方用高耸的石柱支撑。小时候杰拉尔德和他的朋友们将跑步通过长廊视为勇气的象征，因为其虽然还没塌但不少地方已经摇摇晃晃的了。对于小孩子来说，这样的通道就是冒险的.asxs.。但对于我和作为而言其意味着离谢尔堡又近了一步。
我们身处七楼，为节省时间和规避可能的看守者群我们决定就从这儿走。佐薇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石头通道比记忆里缩水不少，我们得稍微低头前进。每走两步就能看见石板链接处的缝隙，阴暗阳光从外边透进来，观察孔飘入沉闷的空气。我踩中第一块晃动的石板时颤了下，赶紧迈出去，心脏噗噗直跳。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纷纷冒出，我感觉身处遭遇紊乱气流袭击的客机上，不由得产生飞机要坠落的幻觉。佐薇喊着走快一点，我相当同意，我们俩如一战中穿越战壕的士兵弯腰快步前进，总算平安抵达对岸的空旷厅堂。回头再看通道，它好像老蛇求偶似的扭摆身子，随时有倾覆之虞。
“哇。”我叹。
“没什么好看的，帕特。”佐薇说：“哦，对了。如果你想喝水就找我要。”
“我自己拿着水瓶吧。”
“不行。”她调皮地笑了。“你会偷喝的。”
真有趣，我太过劳累懒得抗议，接受了她的安排。佐薇不在意身后的东西，她很快开始了对这处厅堂的搜索，查看维多利亚式的沙发背面有没有某人留下的血字、掀开窗帘好像后边会藏着线索。我还没从刚才的看守者暴走中缓过劲，慢慢跟在后边，检查她可能遗漏的内容。
这时外边开始下雨了，来得不算突然，这阴沉的天色已聚集几小时之久，早就憋不住了。我踱至窗边仰首观雨，厅堂另一头的佐薇也走了过来，和我一起看，从其沉重的呼吸声中我听出来她其实也累的够呛。我们俩人（主要是她）调查清楚了古堡周围的情况、带上武器和各种必需品、下定决心，做好了各种准备，偏偏没料到体力对行动的影响，还蛮好笑的。
“你知道爱泽尔小姐看见这雨会说什么吗？”我说。
“叫它们滚回英格兰去？”
“答对了。”我疲惫地笑道：“她有法国血统，不喜欢英国佬。如果平安出去了，我一定要在她面前用伦敦腔说话。”
“太坏啦。”
我们俩轻笑一阵。外边打雷了，雨水的潮气逼入室内，我们脸上溅满了雨滴。佐薇嘴角慢慢下垂，眉毛也跟着靠拢，目光忧郁。
“帕特。”她说：“我感觉这次行动是我逼着你来的。”
我自己都没这么想过，听她一说还真有这种感觉。但我肯定不能承认，安慰道：“我也要找到杰拉尔德的下落，没有谁逼着谁来。”
“唉，我知道。”她弹开一粒石子，注视雨幕将其吞没。“只是帕特，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我说，心里却异样地不安。她会不会有事情瞒着？我想问，但又觉得不妥。外边雨越下越大，雨雾如波浪般拍动。问吧。我想，都到这一步了，还怕问个问题吗？
“咳，佐薇。”我决定搞明白。“你有没有……”
“啊啊！”一声急促的尖叫打断了我。我和佐薇一齐看向来时的通道，紧接着第二道叫声传来，是个男生的声音。
戴维斯。我想。这回他的视频货真价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