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欧娜乘着墨丘利奥的汽车回到了梵卓高塔面前。这一次，她终于可以慢下心境来好好观察这座赏心悦目的摩天大楼了——外表的玻璃幕墙使之看起来很有现代感，上一次魔党袭击带来的建筑损伤也已经全部修复，大门处摆着一块刻着“拉克鲁瓦集团”的手写字体的几何雕像，与梵卓高塔一起宣示了拉克鲁瓦亲王在人类与血族社会中的影响力。

把车子停好，墨丘利奥穿上他刚刚借给蕾欧娜的西装外套，下车，带着蕾欧娜从侧面进入那个给她留下的印象相当不好的地下室，坐电梯，熟门熟路地来到亲王的安息所。

“你知道吗，”再一次来到这座堪称“迷你法国皇宫”的顶楼豪华套房面前，墨丘利奥忍不住轻声调侃，“我一直弄不懂，亲王在这种亮闪闪的地方是怎么睡着的。”

闻言，蕾欧娜一耸肩：“也许他睡觉的时候戴眼罩？”

“嚯，我猜那眼罩上肯定镶着金边。”

“还有红宝石。”

“啊对对对，红宝石，绝对符合他的审美风格……”

其实两人都清楚，白天的时候，灯一关、窗一封，无论亲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还是蕾欧娜先前在圣莫尼卡临时住的廉价公寓，都是漆黑的、让他们这些被诅咒的死者安息的坟墓，不存在什么会不会被闪瞎的问题。

不过这样开几句“上司”的玩笑，也算是“下属”们纾解心情和彼此相处的一种方式。

所以来到亲王住所的门前时，墨丘利奥立刻收敛了刚才“不敬”的神态，叩了叩门，获得亲王的许可之后，便推门步入客厅中。

意外的是，进去之后，迎接蕾欧娜和墨丘利奥的是亲王的掌声。

“祝贺你，蕾欧娜，”他坐在沙发椅上，尽管言辞中包含有“祝贺”二字，但语气并没有那样的激动，“能通过这样难度的试炼可不简单。”

维罗妮卡站在亲王身后，不说话，只微笑着注视着这两位访客，一身绣着牡丹花纹的金色旗袍衬得她袅娜而贵气。

“承蒙夸奖，殿下。”所以蕾欧娜可不敢现在就飘飘然，还是客气甚至自觉有些谄媚地一笑，才和墨丘利奥在亲王对面坐了下来。

“刚才你已经见过瑞默尔的摄政王施特劳斯了吧，”亲王握着权杖的手的食指轻轻拍打着权杖顶端的红宝石，“我认为他是目前秘党七个摄政王中最有能力的一个，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跟他学习，试炼之后基本一段时间内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学习之余可以尝试去接受一些带悬赏的避世任务并参与实战，毕竟实践出真知。”

避世任务？想来就和自己的试炼一样，是去解决一些超自然现象来维护避世戒律吧——原来这才是普通血族们日常的收入来源，果然不管在哪个社会，找工作都是生存的头等大事。

只不过在这血族世界里找的“工作”，比较“惊险刺激”罢了。

说完，亲王转头看向墨丘利奥，双唇一抿，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这样吧，墨丘利奥，上次你还跟我抱怨说现在生意做大了很没意思，不如她实战的时候你跟着指导帮助一下，怎么样？”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

蕾欧娜彬彬有礼的笑容诧异地僵硬了片刻。

倒不是说她抗拒和墨丘利奥合作——其实她来这里的路上，还在想要怎么和这个看起来很有门路的军火商搞好关系，可是……

亲王这个提议，总让人感觉有些突兀。

作为统辖整个北美的秘党亲王，他要担心的大事应该有很多，为什么要特地关注这种“她实战的时候需不需要有人指导”这种细枝末节？

就连墨丘利奥都被亲王的话整得有些愣神，但他反应比蕾欧娜快得多，相当爽快地点点头：“当然可以，既可以练练拳脚，又有美人陪同，何乐而不为？就是以后带女人回家的时候得留点心，要是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正转身从冰柜里拿出酒和血的维罗妮卡笑出了声，就连亲王也憋笑似的，鼻中微微出气，嘴角上扬几分，只有蕾欧娜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墨丘利奥口中的“误会”是什么意思，白了他一眼。

“还这么风流？按人类标准来算，你可是六十岁的老人了。”维罗妮卡端来三杯血、一杯红酒，说起了闲话。

“我又不像你们，人类还是有七情六欲的。说真的，和殿下比起来，我觉得我一定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墨丘利奥举起红酒杯，向其他三人致敬，最后和蕾欧娜一碰杯，“合作愉快，拍档。”

蕾欧娜还再为他刚才那显得有些轻浮的言论生气，所以板着脸瞥了他一眼，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刚才说的话——亲王……“是个合格的丈夫”？

她这时再仔细观察了一下维罗妮卡和亲王，发现两个人表面上虽然平时并没有什么亲昵的举动，但默契和依赖确实是并非普通上司与下属的关系能达到的，所以离开亲王的安息所到了梵卓高塔楼下时，她忍不住问道：“墨丘利奥，亲王和维罗妮卡是……夫妻关系？”

“对啊，”墨丘利奥则不以为然，“虽然从未说明白过，但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我以为血族里……不大可能会存在婚姻关系。”

“确实没有，他们在生前就是夫妻。要不是因为有维罗妮卡，我真要觉得亲王会成个无欲无求的石头人……想想吧，活了两百多年，他那么位高权重的人就没传出过任何绯闻，哪怕是用‘血是血族最高的快感来源’来解释也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反正要是我我估计受不了，虽然我没试过。”

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墨丘利奥送她回到瑞默尔教堂，临走时说明晚请她吃饭，权当庆祝她试炼成功外加商讨一下以后的“合作事宜”。

“如果你趁机把我灌醉了做了些什么坏事，那怎么办？”蕾欧娜半开玩笑地问。

“哪怕你生前滴酒不沾，吸血鬼的酒量都比普通人类大得多，要灌醉你我可亏本亏大了，”话讲到一半，墨丘里奥突然凑了过来，取下嘴中的电子烟，像真的吐烟圈那样轻轻朝着蕾欧娜吹了一口气，“另外，你真的很讨厌我对你……做什么吗？”

看着面前这张棱角分明却又相当精致的、男模级别的俊美脸庞，感受到鼻尖上迎来的温热微痒的气息，蕾欧娜双唇微颤，竟有些回答不上来，然后赌气地不说话，下车走人——要不是看在这车太漂亮的份上，她得连车门都要狠狠摔上才算舒心。

墨丘利奥则好玩地看着她径直走进教堂，笑了笑，驱车开回圣莫尼卡。

……

蕾欧娜回到瑞默尔教堂的时候，已经凌晨四点，教堂地下陆陆续续走出来十多个手中抱着书本和笔记、向教堂楼上走去的青年人——看来，他们就是在这里跟着施特劳斯学习血律的瑞默尔血族了。

这些衣着简朴而斯文的血族见到蕾欧娜，都停下脚步、微笑致意，看来是已经听说了她这位新成员的身份，然后接着若有所思地离开。

她回想起芝加哥大学里那些天天往图书馆跑的大学生。

曾经，她也是这些大学生的一份子。

无名跟在这些年轻血族身后走出地下区，用老师特有的、关爱学生的视线注视着他们的背影，然后转过头向蕾欧娜介绍道：“这些是在教堂里直接跟着施特劳斯学习的瑞默尔血族，一共十四人，加上你、我和施特劳斯的话就是十七人。”

“哦，原来如此……嗯？洛杉矶这一块地区我们只有这么些族人吗？”

虽说瑞默尔氏族本身人数就少，但洛杉矶毕竟是拥有几百万人口的世界大都市，才十七个人也太夸张了。

“当然不是，这里只是摄政王施特劳斯坐镇的教堂，一般抽调到这里来学习的都是尖子，收藏的典籍资料也更丰富……在洛杉矶大市范围内，还有其他五十个分部，每个分部都有两个老师和十八个学生，算上我们总数是1017人。”

“懂了。”

一边交谈着，蕾欧娜一边跟随无名走上楼梯，前往自己新的安息所。

教堂地面以上的三层建筑全部是学生的安息所，每层五间，而蕾欧娜的安息所正是第三层最里面一间的空房。

“这个房间一直空着，只有加列特旅行到洛杉矶的时候住过几次，不过我一直打扫着的，所以很干净。”无名把房门钥匙交到蕾欧娜手中，“刚才已经有食尸鬼把你在圣莫尼卡的私人物品搬过来了，我又给你预留了150美元和五包血袋，好好休息吧。”

“好，麻烦了，无名……小姐。”蕾欧娜想道谢，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无名，于是有点尴尬。

无名笑答：“叫我老师就好。”

然后，无名便转身，脚不着地一样轻飘飘地离开这里、走下楼去，蕾欧娜也赶紧趁着天还没亮进了屋。

屋内的装饰果然还是保留着与建筑外形一致的浓郁英伦风格，不过比起教堂地下室已经简约现代化了很多，仅仅用家具的造型和花纹来体现蒸汽时代的欧陆情调；地方不大，但小客厅卧房书房厨卫一应俱全，而且每个角落都一尘不染，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个少有人住的地方。

蕾欧娜留在圣莫尼卡的私人物品很少，仅有墨丘利奥给她的武器、那部只能联系血族社会成员的手机和剩了些零钱的钱包而已，衣服照样早就在安息所里准备好了新的，都是相当符合瑞默尔氏族这种学院风的、不落后潮流又中规中矩的衣服，穿着站在街上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在校大学生——非常贴近她以前的穿衣品味。

从十二岁那年跟着李伯钧四处漂泊起，蕾欧娜便对化妆打扮、时尚潮流不怎么上心，只求自己外表能干干净净、得体合群，达到丢在大街上找不着的水准最好；加上她不喜欢大部分美国青年人在她看来太过“自由开放”的业余生活，所以尽管有很多同学因为同情她的孤儿身世而对她很好、总想让她尽力融入大学的社交圈，她还是顶多只和大家玩得开而已，没交到知心朋友也没谈过恋爱。

现在看来，这样倒挺好——现在，应该没有什么人类会特别牵挂自己的“死”，她在人类之中同样没有什么心心念念的亲近之人。如此，走进血族的世界，她可以飞快地把生前的情感包袱甩掉。

别的血族同胞呢？大概会为此痛苦许久吧。

正如她知道李伯钧会死、却不得不和他分别时的那样痛苦。

胡思乱想着，蕾欧娜把东西收拾好，洗漱一番，便躺倒在床上——这双人大床可比圣莫尼卡的弹簧床舒服多了。

蕾欧娜突然有些好奇：自己的同胞们都是怎么变成血族的呢？

她自己，是为了找寻变成血族的李伯钧。别人呢？

为了追求传说中的永生？或者他们原来就是那些被影视剧文学坑害了的、对吸血鬼的“优雅病态”有着疯狂迷恋的年轻男女？又或他们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因为种种原因被迫接受初拥？

第一次，蕾欧娜对于血族、对于自己这个种群的好奇，大于了恐惧。

睡着前，她闭着眼，加列特在初拥仪式上问她的问题再次浮现于脑海中：

死亡，是什么？

现在她觉得，死亡或许是一个很相对的概念。

一个人和自己先前的生活切断所有联系，那么对于那段生活来说，这个人就“死”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遵循避世戒律，何尝又不是一种保持这些理应被切断的联系继续断裂的方式呢？

如果死亡只是这样的东西，那么人们可能往往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被切断与以往的人生的联系之后带来的茫然和空虚，和对生前的人事物的无能为力。

她……怕不怕现在的自己死呢？

蕾欧娜扪心自问。

诚实的说，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点怕死的，可是对于自己为什么怕死，她有些茫然。

假使在和李伯钧重逢之前，她怕死是因为她想再见他一面；那么，现在，她又在为了什么而珍惜着生呢？

她想不通。

……算了，还是先活着再说吧。

……

此时的梵卓高塔上，维罗妮卡正坐在自己公寓的床边，穿着一身丝绸睡裙，披散着一头比丝绸还光亮艳丽的波浪卷发，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送到洗衣店认真保养了一番的女式西装收进衣柜中。

亲王裹上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到她身边，微微蹙眉：

“这是……”他不记得最近维罗妮卡穿过这身衣服。

“上次审判会之后我给蕾欧娜的那套衣服……这孩子居然还给我了，偷偷拿了几个塑料袋包着放在房间门口。”说完，她起身把一个纸条递给亲王。

一看，这纸条上用一行相当秀气的英文写着：

这种名贵的衣服还是比较适合你，如果不嫌弃被别人穿过就收下吧，谢谢。

扫了一眼之后，亲王把纸条放在一旁的桌上，笑道：“还真是有借有还。”

“至少说明她人并不算太坏……”维罗妮卡伸出双手搭着亲王的肩膀，温婉的眼神忽然流露出几分忧虑，“但我还是担心她不会是个好的栽培人选，毕竟站在她的角度来看是我们杀了加列特、又让她险些在高难的试炼中丧命，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只有独立派的奈恩斯……”

“我知道。”亲王点点头，“但是我不在乎蕾欧娜是不是真心地想要忠于秘党，因为她是一个理性占主导的人，不轻易感情用事……我只要确保让她看到，与我们站在同一阵营比站在别的阵营好处更大就行。更何况，你还要秘密去追查石棺的下落，不想要一个能替你打理杂事的帮手吗？瑞默尔的血魔法你也是见识过的，会是很强大的助力。”

“嗯……那就好。”维罗妮卡轻轻靠在亲王胸前，“我不喜欢参与这些无休止的斗争，但是我更害怕只能当一个单纯的枷锁，塞巴斯蒂安。”

亲王伸手轻抚她的头发，低声道：

“你从来不是我的枷锁。”

到这里，第二卷圣莫尼卡就算是结束了……原谅我起卷名无能所以干脆就按原作游戏地图里的名字来命名了。

下面一卷开始才算是主角真正进入了血族社会开始融入其中并展开主线的地方，圣莫尼卡卷里基本都是在铺垫基本世界观和埋伏笔。

另外我怎么感觉貌似发过恶战那一章之后好像就收藏数各种停滞不前，果然是因为太残酷重口了吗……

然后最近可能更新得会有点慢，因为此后都是比较重要紧凑的主线剧情，我得先想想怎么组织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