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施特劳斯便安静地等着，等蕾欧娜的情绪平复下来。

过了没一会，蕾欧娜一个深呼吸，抬起头，看着施特劳斯，扯了扯嘴角，问：“图雅找到的记载，是关于什么预言的呢？”

施特劳斯也直视她的双眼，反问：“我告诉了你，你又想怎么样呢？”

“……”

“用来报复亲王吗？”

“……我……”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

“……嗯。”真正冷静下头脑来之后，蕾欧娜被自己刚才的冲动表现吓了一跳。

“秘党这么做不是没有理由的，就连一向以记忆女神摩涅莫绪涅为信仰的、当年发现这本书的追索者自己，都要把这些记载隐瞒下来，足以见得这些缺失部分流传出去会带来的危险。至于这些遗失的记载所讲述的这个预言本身……”施特劳斯顿了顿，“等你完全适应了血族社会、能稳定地生存下去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吧。”

“好。”

看来，就算蕾欧娜通过了试炼，她离成为合格的、能自力更生的血族还很远。

这或许有施特劳斯对于自己要求非常高的成分在里面——毕竟他自己也说了，瑞默尔氏族成员数量不多，那么对新的子嗣自然是以精英的标准来栽培。不过，蕾欧娜反而很感激这样的“高要求”。

因为她深感血族世界的残酷。

见蕾欧娜的心境开始好转，施特劳斯点了点头，再推了推他那颜色枯黄的古怪大眼镜，一直保持着高度理性冷静的神情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丝兴奋：

“最后，我需要看看伊斯克拉在报告里提到的、你自主激发出来的血魔法招式。”

蕾欧娜便站起来，退到沙发后一个相对较为开阔的地方，像在伊斯克拉面前那样再次展露出那只鲜血独翼，而且显然熟练了很多。

不过，施特劳斯的反应则比起墨丘利奥和伊斯克拉都要“专业”得多，虽然镜片背后古井不波的眼中着实露出了惊喜之色，但很快便平静下来，认真地观察着蕾欧娜血翼下的红色丝线。她甚至能感觉到，施特劳斯在用精神力循着那些丝线深入探查，只不过很谨慎地避开了她的记忆和思想，仅仅是如医生做体检那样仔细察看了她现在这句崭新的、非人的身躯的各项情况。

将自己的精神抽离蕾欧娜的身体之后，施特劳斯微微皱眉，然后微笑道：“看样子你完全继承了加列特的血魔法天赋——我们氏族之中，能不依靠外在引导自己学会血魔法的，据我所知，只有加列特和你，其他子嗣首先学会的通常都是我们氏族的另外两种血律——‘统驭’和‘通灵’，而且还是在接受指导的情况下。”

“这样啊……”闻言，蕾欧娜只觉自己不过是在生死关头被逼出来的而已，但表面上还是平静谦逊地接着请教，“这两种血律是该隐身上继承下来的吧？有什么效用呢？”

“是的，就秘党内来说，梵卓和都瑞铎氏族的血族也分别掌握着统驭和通灵血律，正因为它们是‘正宗’的血律，所以对于大多数瑞默尔血族来说，学会它们比学会血魔法要轻松自然一些——当然，学会是一回事，使用得如何、效果强弱，又是另外一回事。”施特劳斯耐心地分别解答蕾欧娜的两个问题，“至于效用……嗯，就表面上说：统驭血律能让你控制意志力比你弱的人的思想，而通灵血律则是开放你的第六感、使你能洞察到超出五感之外的存在。要想学会这些血律，光知道它们的功能是没有用的，你得明白运作原理。”

说着，施特劳斯身边突然闪现出八个大小不一的血球，沿着由他体内的红色丝线铺就的椭圆轨道，仿佛行星围绕太阳旋转一般井然有序地在他周身运动。

“这是我第一次学会血魔法时自然施展的血液形态，看起来像星系，而你则是翅膀——不过共同点则是，我们都把身体里的诅咒之丝释放出了体外，”他伸手轻轻一招，一根细微净量的血丝便分离出一个末端、飘到他的掌心，“这在诺德之书里被称为‘诅咒之丝’的丝线，是我们一切与人类不同之处的来源——包括力量和弱点。”

诅咒之丝……

蕾欧娜想起她在画中世界听到过该隐——准确的说是图雅所给她看到的“该隐”提到过的一句话：

“【上位者缠绕于我的诅咒记号——那血色的丝线，成为了我叛离上位者的力量之源……】”

把诅咒变为力量么……蕾欧娜不禁再次对这个“故事中的该隐”敬仰起来。

“那么血律的使用也依靠这些丝线吗？”

“是的。我们吸取的血液为诅咒之丝提供养料，而丝线则会为我们所用，或是增强肉体的力量、坚韧和速度，或是深入开发大脑的功能，最终的外在表现则是血律的各式异能……但是瑞默尔氏族的血魔法，则略有不同。”

施特劳斯让自己身边的一个血球悬浮到空中，然后让自转着的血球静止下来，在蕾欧娜面前裂开一个小口，露出附在血球内壁密密麻麻的诅咒之丝。

“只有我们瑞默尔血族的诅咒之丝可以脱离体外，并控制其他所有生物的血液。这种可离体的特性一方面是由于我们氏族的‘起源’导致自身和诅咒之丝联系不够紧密，另外一方面也需要强大的、驱使诅咒之丝的意志力……”说到这里，施特劳斯抬起头，看了看蕾欧娜和她身后的翅膀，“审判会上我还在想加列特这么随随便便就选你当子嗣，要是你意志力不足不能使用血魔法就很麻烦了，因为这是瑞默尔氏族最有效的武器。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是吗……”蕾欧娜突然发现施特劳斯似乎对加列特印象并不好，“加列特一直都这样？”

施特劳斯面无表情的脸上肌肉微微一抽：“他……是个血魔法的天才，不过性格上比较随他尊长。之前我本不负责北美地区的事务，他才是这里的摄政王，但是他疏于管理又喜欢四处游历，最后主动辞职去当了血猎者，瑞默尔氏族总教会就派我来接管。”

说话时，这个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的犹太少年一脸极度抑制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来替加列特收拾烂摊子让他相当头痛吧。

“总之，目前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么多。”施特劳斯再一收手，悬浮在空中的血球又全都收回体内，“一会儿我在这座教堂的楼上给你安排新的安息所，你可以再去见亲王了。从今往后，你在这里学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嗯，谢谢。”

蕾欧娜一鞠躬，起身，向这个虽然外表古怪但还算可靠的摄政王道了谢，收起背后那一直在烈烈燃烧着的血液独翼。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一次翅膀露在外面的时间久了，她总觉得收回血翼的一瞬间头有些晕。

可能是因为这只翅膀毕竟是由自己的血液组成的吧……大量的血液露在体外这么长时间，身体会感觉不舒服也是常事。

轻轻摇头醒了醒脑，蕾欧娜便推开门走了出去，惊奇地发现那个犹太少女竟然一直在门外等她——也对，这教堂地下那么大的迷宫，她刚才只来了一次，不一定能完全记得回去的路怎么走，还得靠她带领才能出去。有些不好意思再麻烦这个看起来营养不良、走路都有点轻飘飘的少女，蕾欧娜大致记了一下迷宫里的路，然后发现其实去往施特劳斯那里很好走——所有的路口都有三条分岔，只要一直走中间一条岔路到底就可以了。

临走时，蕾欧娜问了一下犹太少女的名字，而少女只是笑了笑，配合着中规中矩的大麻花辫看起来单纯而甜美：

“我叫无名。”

送走蕾欧娜后，这犹太少女无名的面容冷肃下来，快步穿越地下迷宫回到施特劳斯的会客厅里。

一进门，便可以看到施特劳斯掌心中钻出了两根尖端微微带着血液的诅咒之丝，而诅咒之丝沾血的尖端则轻轻托着另一小截血色的丝线。

那是施特劳斯刚才从蕾欧娜的血翼之中轻轻“剪”下的一小段诅咒之丝。

“从外观上看，只是颜色稍稍发亮、带金色而已，和普通血族的诅咒之丝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施特劳斯用自己的诅咒之丝把这段血丝样本递到无名面前，“对于诅咒之丝本身，你比我了解得多，看看吧。”

无名微微欠身，手中也学着施特劳斯的样子用自己的诅咒之丝接过蕾欧娜身上采到的样本，然后将样本展平、拉直，闭上眼，用意念将她手指尖毛孔中钻出来的一点鲜血慢慢塞到蕾欧娜的这一截诅咒之丝之中。

教堂的地下会客厅里，陷入了几秒的沉寂。

突然，无名双眼一翻白，朝着施特劳斯大喊：“当心！”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同时脚下涌流出洪水般的血潮，将自己的身体和整个房间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后几乎就是下一秒，原本看上去安静无害的、截取下来的血丝样本，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火光——血红的、带着金色光晕的火光，顿时恍若一个小太阳飞到了整个房间的顶端，耀眼了好一会才连带着那短短的诅咒之丝完全消失。

光芒褪去之后，无名和施特劳斯将血液收回体内——还好，无论是建筑还是人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但是他们的双目中，被那火焰一样炽烈的感情所充斥，有震惊、有狂喜，也有恐惧。

“你看到了吗……”无名失神地抬头仰望火光消失了的虚空，喃喃道。

施特劳斯的声线也开始颤抖起来：

“那居然是……死火……天啊，加列特，你到底想干什么……”

PS:最近看余罪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