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已经软到没力气站起的侯桓刚看到临时营门打开，就被冲出来的两名明军士卒架了进去。
什么鬼？
不会以为老子是瓦剌的奸细要砍了我祭旗吧？
说不出半句话的侯桓就这样被架上了土墙，满头问号的被带到英国公张辅的面前。
到底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体力大不如从前，虽然只是在一线指挥，并没有亲自与瓦剌番子砍杀，这时也已经累的盘膝坐在土墙边上闭眼歇息。
张辅身边的亲兵已经死的只剩不到十个人，各个一身血污，但表情坚毅，不愧是大明的精锐之士。
“放开老子！老子是五军营旗官林旭！”
侯桓回过头，林旭几人也都被架着到了张辅身前，嘴里还没嚷嚷几句，就让人一脚踩在小腿上跪了下来。
“这是英国公，不得放肆！”
旁边一个千户装束的人喊道，林旭很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侯桓一听到英国公，眼前一亮，这位在明史里鼎鼎有名的爷可是跟永乐大帝朱棣一同并肩作战过的，有他在这的话……
侯桓心里暗自摇头，不对、好像土木堡之战他也死在了乱军之中，那这位曾经功勋赫赫的老将岂不是没多久活头了？
雪白胡须里掺杂着淡黄色沙砾的英国公张辅缓缓抬起头，侯桓和他视线交际，不由浑身一颤。
“你们，从哪来？”
张辅直视侯桓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林旭几人大气不敢吭一声，老实的像是士绅家的小媳妇，低着头动也不动。
“回国公的话，我们是从土木堡外围冲进来的，小的几个都是三大营的士卒，并非瓦剌番子的奸细！”
侯桓怕张辅不分青红皂白就命人把他们几个拉下去砍了，慌忙答道，但话一出口却又有些后悔，这就有点不打自招的嫌疑了。
出乎侯桓意料的是，张辅听后咧开嘴呵呵发笑，由于这位英国公低下头的缘故，跪在地上的侯桓也只能看到他露出的牙尖，看不清表情。
在这个没有假牙的时代，能到张辅这年岁还有一副好牙口的实属不多见。
侯桓正胡思乱想着，张辅便伸出一只手来一挥。
“拖下去砍了！”
侯桓脑袋一片空白，后面几人立马跪不住开始大喊冤枉。
两名士卒拉着侯桓的臂膀就要往后拖，侯桓咬牙切齿道：“国公，这是为何！”
张辅抬起头，不紧不慢道：“既然在外围，那么就有能逃命的机会，这时还往里面跑，不是奸细是什么？”
林旭已经让人拖到土墙边下，听到张辅这话后两眼发红，也不知是刚才逃命跑的太急充血还是气不过袁彬出的馊主意，骂道：“狗曰的锦衣卫！老子都说逃命了，非得往回跑，这下好了，没死在瓦剌番子手里倒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侯桓一头撞开旁边的士卒，双眼死死盯着英国公张辅，沉声道：“我们几个不是奸细！我们是听了后面锦衣卫袁大人的话，听说圣驾在此，前来救驾的！”
此话一出，不光已经命人去准备拿刀的千户愣住，连张辅也一脸不可置信的诧异看着侯桓。
“救驾？”
侯桓见两名士卒没了动作，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点头道：“不错，救驾！若是国公不信，可以问后面的锦衣卫袁大人。”
张辅站起身，往后看去，果然有个锦衣卫打扮的人，他走过去从他腰间抽出那把雁翎刀，放在手上端详说道：“放了他们几个吧。”
侯桓这才长出一口气，差点就成冤死鬼了。
“你们几个倒是有意思，所有人都想方设法的逃命，你们还往里面钻，你叫什么？”
张辅踢了一脚袁彬，袁彬急忙行礼道：“禀国公，小的乃北镇抚司钱千总卫下校尉袁彬。”
“就你带着这几个，还想着来救驾？”
张辅眼神戏谑，仗打到现在这境地，连三大营中最为精锐的三千营里不少人都做了墙头倒的顺风草，这些本就是蒙古鞑子的三千营骑兵在看到明军惨遭屠杀后，毫无半点犹豫的将刀尖一并指向昔日袍泽，像是要纳投名状，杀起明军来比瓦剌骑兵还要眼疾手快。
若非三千营的几个鞑官在中军叛变，导致明军连一门火炮都没办法推进这土墙内，也至于守的这么惨烈。
袁彬面对张辅的戏谑质问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是，锦衣卫受陛下恩宠，自当尽职保护陛下，我虽一小小校尉，陛下蒙难，又怎能只顾自己逃命！”
这番话，正气凛然，连张辅听的也瞠目结舌，沉默许久后点了点头道：“你们几个先下去休息吧，陛下在大帐里，很安全。”
侯桓听了心里发笑，安全？安全个屁！过不了多久就成了瓦剌番子的俘虏，这里所有的明军全被一锅端！瓦剌番子的马刀可不认什么尚书国公伯侯，只认脑袋。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下了土墙，侯桓往后望了一眼，张辅正双手撑着土墙往外看去，视线所及之处黄沙伴随狼烟，附近能依稀看到的土丘都插着瓦剌的长条旗幡。
侯桓虽看不到张辅的表情，但他想一定很凝重。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争，明军已经错过太多的战机，此时此刻龟缩在土墙里的所剩明军不但断水许久，还缺粮少弹，连一样大型火器都没有。
即使他张辅韩信在世又能如何扭转乾坤？这是一盘注定翻不了局的死棋。
侯桓觉得脚步越发沉重，明军抵抗不了太久，瓦剌骑兵即使下一波冲锋冲不垮明军防线，但下拨呢？下下拨？
土墙里的明军就如一叶扁舟在汹涌汪洋里起起伏伏，瓦剌骑兵的浪潮随时都能将他们打翻，然后葬身在这片沙海。
况且，他们没有援军，他们就是大明朝最精锐的主力。
“一定要活着回去！”
侯桓在胸前握紧拳头，林旭几人麻木的转头看向他。
“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到京城！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侯桓沉声说道，几人的眸子里爆发出异样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