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桓心想，应该很少有人有像马指挥使的这般待遇，数百双眼睛连眼皮都不眨动的盯着自己，毫不掩饰眼神中赤裸裸的欲望，一种包杂了仇恨、不满、忌愤的眼神，像是随时都要将马顺生吞活剥。

不知殿中哪位大人率先打破了这诡异到可怕的安静，用一种无悲无喜的声调问道：“马顺，你可还记得侍讲读士刘球？”

直呼姓名，连面子上的功夫都不愿多做了。

听见这个名字后，马顺更加惊恐。

刘球，字廷振，永乐十九年进士，官至翰林院侍讲学士，正统年间因为进谏麓川用兵，遭王振嫉恨，之后麓川兵败，刘球再次上书，矛头直指王振，明言麓川兵败王振有不可避躲的责任，被王振下狱。

之后再诏狱中马顺受王振指使，将刘球肢解而杀，对外谎称暴毙。

朝中众人俱知刘球是因何而死，但那时的王振如日中天，没人胆敢拂逆，传闻马顺带人暗杀刘球的当晚，刘球自知自己已无生还可能，口中高呼太祖成祖之名，头颅虽离体，身姿仍如松柏常立。

之后刘球的好友董璘将刘球的一只臂膀和血裙带出交给了他的儿子刘钺，装殓安葬，事情败露之后朝野上下大为震惊，却又恐于王振淫威，不敢上奏明英宗。

既然今天要算账，那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侯桓活动活动手腕，不论如何，决不能让马顺活着离开奉天殿！

他一马当先从群臣之中脱颖而出，连于谦都愣在当场，不知道这个小旗官要做什么。郕王朱祁钰和太监金英更是傻站在原地看着侯桓冲撞宫礼带起一阵风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奉圣上口谕！诛杀王振余党！澄清朝野，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底下的朝臣再次沸腾起来，马顺连还手的念头都没生起，就让侯桓一巴掌扇掉头上的冕帽，揪着他的头发从郕王朱祁钰身边拽到了群臣之中。

黑压压的人群围了上来，朱祁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难道他们要在奉天殿内打死一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

侯桓用行动证明给了朱祁钰看，他拽起两腿发软连求饶声都说不出口的马顺，狠狠一拳砸在他的鼻梁上，咯嘣一声马顺发出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疼痛让他不在坐以待毙，作为亲军锦衣卫最高指挥官，他可佩带御赐的绣春刀进殿上朝，侯桓早就注意到了他腰间的佩刀，在马顺手刚摸到刀鞘上时他便咬牙一脚踩了上去，还不忘拧转两下。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此乃替天行道，替国除奸！诸公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侯桓拳头上尽是马顺的鲜血，他擦了擦自己下巴，卷起宽大的袖袍露出结实的小臂。这种好事哪能一个人吃独食，肯定得带着所有人一起来才过瘾，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当然，侯桓想到更多的是如果光他一个人当着郕王和所有大臣的面活活打死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大员，那不论马顺的罪名是否坐实，他大不轨的罪状可跑不了，只有拖着满朝文武下水，才不会有人拿这件事来说三道四，法不责众嘛！

一个人动手是欺凌，十个人动手叫做群殴；但成百上千的人，那便是正义。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只有和绝大数人站在一起，才是万无一失。

除了于谦和极少数的官员外，大部分都围了上来，可怜的锦衣卫指挥使马大人连头都没抬起来，就被雨点一般的乱拳砸的躺倒在地上，弓着身子嘴里不停求饶。

场面彻底失控了，年轻力壮的朝臣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别说他们，为官在朝的前辈也都没有过在奉天殿痛殴三品大臣的福利待遇，这件事必定会载入史册，而他们也将青史留名。

何名？

当朝殴杀奸臣马顺！

自当流芳千古！

这种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千百年都碰不见一次。

小到各部主事司务，大到尚书侍郎，都上前摆明了要凑这热闹，连五朝老臣高谷都晃晃悠悠的提着腰带，嘴里不紧不慢的缓缓道给我留上一脚，轻飘飘的在马顺身上的华丽麒麟袍上踏上个脚印，更不要提其他朝臣了。

官服宽大长摆，不利于动手动脚，打到后面越来越起劲的大臣们一已经开始撸起袖子干！把前摆和袍脚撩起，方便摆弄拳脚。

其中最起劲的一人当属户科给事中王竑，此人脾气暴躁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连王振当红时他都敢对着王公公吹胡子瞪眼，一百个瞧不起，拿鼻孔看人那是常事，也就是王振一时没抓到他的命门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侯桓把马顺揪到下面时，他便一直占据着有利地形对马顺这个权宦走狗实施全方位打击，连侯桓这个在瓦剌骑兵马刀下几进几出的小赵子龙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有些发怵。

连他手上的笏板都砸断，打到兴头后更是扑在马顺的身上狠狠的咬下他的一只耳朵！满嘴鲜血淋漓的王竑不幸挨了同僚几拳，可他丝毫不觉疼痛，只觉得这辈子连中举都没这么痛快过。

“打死他！”

又有人怒喊，朱祁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平日温文尔雅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大臣比起街头的泼皮无赖还要玩命，连年纪大自己五轮的内阁重臣高谷都要上去踩上一脚。

疯了！这群人全疯了！

朱祁钰心中只有这个念头，去你吗的监国！去你吗的皇室宗亲！老子不干了！

他不敢阻止这帮已经打红了眼的大臣，生怕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到时候谁来救他？朱祁钰只想离开这里，然后慢慢的消化今天发生的一切，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颠覆了他整个人生。

他低着头想要从后殿门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多呆，刚转身走了没几步，却发现身前出现几位才在马顺身上活动完手腕的大臣堵住了他的去路。

朱祁钰心生寒意、你们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