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是侯桓不想斥责南迁派,而是他深知自己一个无品无级的小丘八,在这满朝非富即贵的群臣之中别说插话,连立足的份都没有。
必须得有一个朝中大臣率先站出来,义正言辞以大义言明利害,告诉众人死守京城并非不可能之事,唯有稳定住众心,侯桓才能出来添薪加柴。
万幸,巍巍朝堂之中还有这样的人在。
不然侯桓空有张良计,却无沛国公。
只有一角龙袍,再加上自己所传的‘圣上口谕’,如果在满朝大臣都心灰意冷之时先抛出,就如一滴水花溅在深渊之中,砸不出任何动静。反而自己十之八九落得一个和徐珵一样的落魄下场,让人斥出。
可有了于谦坚定朝野信念,侯桓这时在站出来以朱祁镇的圣诏口谕安抚群臣,为于谦接下来的部署扫清障碍,那么一切就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这是侯桓一路上无数次推演谋划后,得到最佳的解决方案。
历史已经更改,可侯桓相信人心是不会变的,所以即使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刻,他还是忍住气,等到了于谦的那一声怒吼。
他所做不过是锦上添花,于谦的挺身而出才是对大明的雪中送炭。
该他站出来说话了。
侯桓干咳两声,周围重新被点燃信心的大臣看向他,台上笑容可掬的朱祁钰这时才想起宣侯桓进殿的目的,方才让徐珵一顿搅和,他都忘了殿中群臣之内的这一介布衣。
“诸位大人,我是此次圣上御驾亲征所属五军营的小旗官侯桓,在此见过各位大人。”
于谦看向他,欲言又止,侯桓冲着他一笑,知道他十之八九会问邝埜和其余大臣的下落之事,但也只能等到散朝之后再和于谦细说了,侯桓弯腰朝着两边作揖。
“昨日我方逃回京,与我一同还京的还有一名旗官以及吏部文选司李郎中李大人。”
侯桓看向李贤,李贤对他抬颌示意。
“我回京之后便脚不停歇直入宫门,因为陛下,让我给京中诸大人带回几道口谕,情况紧急,无法拟书,只能以一角龙袍以做凭证。”
侯桓又朝朱祁钰鞠躬行礼,郕王殿下应声道:“不错,昨日这名小旗官在奉天殿内已经和我说了关于土木堡和居庸关的军报,之后我与太后便急召内阁学士和六部尚书入宫商议此事,众位大人想必多少也都听到些风声。事态紧急,当时侯小旗只传达了皇兄口谕一条:便是决不能让两宋之事重蹈覆辙!”
朱祁钰高声说道,底下群臣四下接耳,连被瓦剌人俘虏的陛下尚还惦念着大明的江山社稷,他们这帮还能在此讨论商议的大明臣子居然还在商量着南迁或是议和。
真是白瞎了多年寒窗苦读为国尽忠的赤子之心,文人风骨尽折、羞耻、惭愧啊!
第一颗定心丸算是喂到众臣嘴里了。
侯桓稍等片刻,等殿内安静下来后继续道:“郕王殿下宣小的在今日早朝进宫,就是为了给各位大人把土木堡大败和居庸关沦陷的缘由说清楚,各位如果有要问的,但说无妨,如果信不过小的,也可以问李大人。”
侯桓话音刚落,嘴还没合上,走近他的于谦便先开口道:“土木堡究竟发生了什么?五十万大军,怎会败到如此境地?”
奉天殿霎时寂静如无人,所有大人都翘首待盼。那可是大明最精锐的军队,装备、供给、士气都不差,虽然出征匆忙,但也绝不可能在短短一个月败到这般境地,还连累边关失守。
用侯桓以前看过的一句话就是即便是五十万头猪,瓦剌军一个月也抓不完。
所有人都很好奇,包括朱祁钰和孙太后,圣上在不谙兵事,可随圣驾出征的还有以英国公张辅为首的众多功勋武将,怎会一塌糊涂?
“王公公,各位大人应该都知道吧。”
侯桓淡然道,所有大人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神情,不知道这和王公公有什么关系。
侯桓将在土木堡发生的一切徐徐道来,群臣从疑惑到震惊、在到痛心疾首、很快便有人嚎啕大哭。
当侯桓说到逃入居庸关后,却又因为另一个死太监喜宁诈开城关,致使瓦剌大军几乎是兵不血刃轻松杀进关内,所有人都愤怒了。
王振以往在朝廷里所做的事全都浮现在众人心头。
铁桶一般的大明江山,竟然葬于两个宦官手里!
侯桓并没有说是他亲手杀死了王振,因为他不确定,这些表面看上去痛苦至极的大臣里有多少是王振的心腹党羽,他只能确定已经听呆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是王振的铁杆心腹。
一张张都不像作伪的面孔之下,究竟包藏了怎样的祸心?
自古难测是人心,侯桓深知此理。
他说完之后冷眼看向位于朱祁钰身边的马顺,这个凭借和王公公过硬关系才混到今日地位的指挥使大人面对侯桓于昨日完全不同的阴冷眼神,呆怔如痴。
一切就像侯桓意料之中的那样,他即将要点燃整个奉天殿,然后用一种从未见于史书的情形来履行昨日他对李贤所说过的话。
只要我侯桓活过了今日,那么明日他必死无疑!
良辰吉时已到,准备送马顺上路了。
不光为了自己,也为即将硬碰硬的大仗扫清大明的后方顽疾,决不能有任何后顾之忧。
侯桓突然像是炸了毛一样指向奉天殿外怒喝道:“王振祸国殃民,作恶多端!使得五十万大军葬于土木堡!英国公张辅死战至最后一刻亦不忘以死报国恩!而致使大军被围于孤堡的王振却还想着逃命!众位大人,你们是没有看到土木堡那炼狱一样的情景,方圆数十里,我大明将士的尸骨漫山遍野,累累白骨、层层血泊!随行的大臣死于非命,皇帝亦因此陷于敌营,如此恶行天人共愤!”
朱祁钰傻眼了,他被侯桓突然的振奋大喝惊的说不出话来,也不知侯桓为啥突然暴起。很快之前都装哑巴的都察院言官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出列,控诉起王振的诸多罪状,弹劾之声竟是盖过了殿中的痛哭之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上奏声、痛骂声、嚎啕声此起彼伏,自大明定都京城以来,奉天殿内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