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就连京中以早餐小食为生计的小贩都鲜有踪迹。

午门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等待的大人，各色官袍各形官补琳琅满目。

一身灰白布衣的侯桓站在李贤身边，极其显眼。

无数双或浑浊或精明的眼神在四面八方打量着他，侯桓置若罔闻。

“侯小旗，你准备怎么说？”

李贤小声问道，他也彻夜未眠，生怕一觉睡醒，京城已是满城烽火。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大明京畿之地的北腹地居庸关，盘踞了数万瓦剌铁骑。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李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不过也要静等时机。”

李贤见侯桓如此托大，心里更是忐忑不安，外患瓦剌，内患王振在京的根基党羽，哪一个想要侯桓的命都是轻而易举，哪里有侯桓说的这般云淡风轻。

今日的早朝，虽然文武百官还未觐见奉天殿，气氛就已经是云波诡谲，所谓城高神秘的紫禁城，那也只是对白身百姓而言，天底下又何来密不透风的城墙。

不少臣官已经得知了些许内幕消息，想必这一晚睡的也没几个心大踏实的主，至于他们又如何得知的，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看自个的本领了。

总之，能在天子脚下立足的大人们，没有一盏省油的灯。

锦衣华服簇拥中，侯桓的一身灰白布衫，引得无数人注目，即使这帮大人公门修行的城府极深，不会明里指指点点，可互相窃窃私语间目光总是不经意的瞟向侯桓。

侯桓亦是四下环顾，想要找到那位他即将的盟友。

“李大人，哪位是于少、于谦大人？”

侯桓险些说漏了嘴，差点脱口而出于少保，这时的于谦不过是兵部侍郎。

李贤很纳闷，心想你一个五军营里的小旗官，怎么会认识兵部侍郎，他也帮忙四下张望，可惜天色尚还昏暗，李贤扫视一圈摇头道：“没看到，怎么你认识于大人？”

侯桓嘴角一扬，在李贤看来就是故弄玄虚了。

“马上就认识了。”

午门大开，百官依次为列，从午门两边的腋洞入宫。侯桓又犯了难，他应该走哪？

还好他犯愁没多久，一个内宦就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跟前，嗓音尖细醇厚道：“侯小旗，杂家叫金英，郕王殿下让您随我入宫。”

侯桓轻笑点颌，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还请公公带路。”

文武百官，过了金水桥，直入奉天殿。

侯桓则随着金英走了条他也不知哪是哪的路，连绕了四五座宫门，才到了奉天殿外。

“郕王殿下说，让侯小旗在殿外稍等，待到殿内宣您，在入殿。”

侯桓不知这位公公品阶，可既然能奉郕王朱祁钰的口诏，想来地位也低不到哪去，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有看轻只是一个小旗官的侯桓，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不卑不亢，一个多余的字都没从嘴里蹦出。

侯桓目送金英离去，站在奉天殿外双手扶着白玉栏杆，静静等候。

殿中在山呼海啸的异口同声后，静谧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像是九天雷霆落地，掀起轩然大波，嘈杂的各色声音穿过奉天殿的朱华栏窗，都能刺痛侯桓的耳膜。

侯桓正了正心神，要来了。

“宣、五军营小旗侯桓进殿。”

成败在此一举。

侯桓看了眼奉天殿东面金灿云海之上浮出的半轮炎日，一理身上布衣，步履入殿。

奉天殿下，两排文武百官近千只眼睛都看向他。

这是决定大明国运的一次朝会，没有了皇帝，只能由监国郕王朱祁钰来主持，而孙太后也出现在了金銮殿旁。

已经卷入这漩涡的侯桓无法在置身事外，他也无所畏惧!

步入奉天殿，哽咽哭泣声不绝于耳，这些大明朝的肱骨之臣看见空悬的龙椅，就如一群乌合之众，常言道树倒猕猴散，这群大臣在得知事情后还没卷铺盖走人，已是极为不易。

因为谁都不知道近在京城百里不到的瓦剌大军，何时会杀来。

情况比侯桓想的还糟。

整个朝堂上下都是一副死气沉沉，即便是贵为六部侍郎尚书的人臣之极，也都在偷摸着抹眼泪。

一副大厦将倾前的亡国之象。

朱祁钰站在金銮殿的台基下，阴沉着脸，一语不发，殿中只有一人出列，背对着侯桓，看见侯桓被宣入殿后仅仅是回头瞟了一眼，旋即回过头。

侯桓从两边大臣的丝丝窃语中得知，刚才商量了这么久，进言的朝臣意见出奇统一，只有两种。

却不是侯桓想的战或和，而是和或逃。

侯桓心如磐石，却仍被深深触动。为人臣子，食君禄，奉臣事，国家危难不思进取，却只想着保住自己头顶的官帽！

侯桓不理解，心里却明白为何这帮所谓的朝廷重臣会有这种想法。

瓦剌大军蓄势待发，京城守军不足十万，且俱是老弱病残，皇帝被俘、朝中当之无愧的第一武将英国公张辅也身死关外，要兵无兵、要将无将，但凡开战，十有九输。

到时候他们的家眷妻妾，还有京城内外的房契田亩都得化为灰烬。

可若言和或是南逃，他们仍旧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北都京城呆不了，那就南下去南京，大明还有半壁江山，他们的地位依旧稳固。

明日旭日照常东升，他们也就一如往常在侍婢的服侍下穿戴好大明朝的朝服，口里长呼排山倒海的万岁之言，和同僚谈天说地，做官坐堂作福做威，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既然如此，又何必在风暴来临前把全家的性命都寄托在这艘没了掌舵之人还四处漏水的船舟之上？

所谓大明的江山社稷，平日来喊喊口号挂在嘴边就行了，当真、那是傻子。

侯桓双手在袖口里攥成拳头，牢牢握紧。

站在郕王朱祁钰身前的那个朝臣高声道：“臣夜观天象，对照文历，北方帝星舍宫黯淡，南方朱火盈盛，此乃天意所归。唯有南迁，方能应证天意，保我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