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刚从侯桓心里生起，片刻就又被他抹灭。

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偷谷子，用这么龌龊的想法实在过于侮辱勇武的草原儿郎。

瓦剌大爷是做这种事的人么？那果断不是，瓦剌番子向来是用抢的，偷鸡猫狗他们做起来都会觉得掉份，烧杀抢掠才是艺术。

要真有瓦剌番子的先头部队到了这里，恐怕这方圆几里的屯田早就让搬了个精光，化成一片火海。

那这人是谁？为啥会出现在这？

侯桓以为自己眼拙，和林旭接连交换了好几个眼神，两人现今的默契那不是盖的，黑灯瞎火间都只用挤眉弄眼就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林旭挤了挤眉毛，又举了举手中的横刀，意思是管他娘的什么东西，先他娘的给上一刀。

当然，这个粗俗的‘他娘’是侯桓自己在脑子里翻译的，不过以他对林旭的认知，只怕说出来的话会更不堪入耳。

侯桓摇了摇头，发表了下自己的意见，先不要动刀子，上前按住他，先瞅瞅是什么人，要是瓦剌番子就一刀砍死，要不错杀了这里的农户，那可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勤劳的农民伯伯可不能死在自己人手里。

林旭点头应允，两人悄悄摸摸的从阴影中蹲着身子移动，缓缓靠近那个往谷堆外爬去的黑影，等离近到几步之遥时，那个黑影仍毫无知觉，反倒停了下来伸手像是要伸了懒腰。

“上！”

侯桓大叫一声，为了效果还特地把声调发出的很奇怪，那个黑影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一声，整个身躯都像过电般炸起，还算机灵，没回头把屁股对着两人从地上爬起就要跑。

侯桓林旭两人反握刀柄，侯桓快他一步直接扑了上去，可惜太黑位置判断的有些失误，只抓住了这黑影的小腿，侯桓刚要往回把他拽回来，背后就生起一阵冷风。

林旭这小子属实缺心眼，看到侯桓扑了上去也没注意情况，直接朝着侯桓身上扑来，虽说已经卸去笨重的甲胄，可好歹是个一百多斤的汉子，侯桓刚想喊句，直接就让卯足了力气以泰山压顶之势的林旭一胳膊肘推在后脑，脑袋撞在泥地里，那口还没喊出的话也给镇了回去，整个人被这一冲搞得昏头转向，侯桓觉得肠子里的那玩意都快让林旭给压了出来，嘴角除了泥土特有的味道还有一股腥甜。

“你娘……”

侯桓双手随之一松，那黑影像是头刀俎上的待死之物，发出凄厉的惨叫，一脚蹬在侯桓脑袋上朝着远处星火点点的农户人家撒开步伐跑去。

林旭一见情况不对，从侯桓身上滚下来，这旷野田间白天就寂静的可怕，更别提晚上，又过了蝉鸣时节，除了几声田蛙的叫声外就只剩呼啸的风声。

林旭听那黑影的叫声耳朵都快炸了，狞目一撇嘴，起了杀心。

大明特有律例，凡军民人等过百里，必须要有地方衙门颁发的路引，亦叫路牌。如果没有被发现了，定然会擒拿见官，告者有赏；包庇者同罪。更在天下要冲去处设有巡检司，但凡抓住了，任你哭天喊地也是一顿杖罚，轻则八九十杖，重的上百。

而隶属五军都督府管控的军籍军户更简单，就地绞杀。

这在侯桓看来变态的律法一样出于那位小名重八的爷，洪武年间死在此法之下的人不知有多少。虽说等到永乐大帝靖难后对这些琐事不在上心，可京城附近又不是穷乡僻壤，这等功绩只怕当地的巡检司求之不得。

不管这人是谁，一旦惊动了当地农户，侯桓林旭两人就算手里拿着刀也不会是招朋引伴扛着锄头垦镰的几十号农民对手。一旦被扭送见官，任侯桓林旭口绽莲花，见面礼的杀威棒可免不了。

若是被认为是逃军，那就更惨了。

那黑影像是体力不佳，跑出去没十几步就摔倒在地哼哧哼哧的喘气，林旭冲上前就举起横刀，那人突然大喊：“别杀我！别杀我！”

“呦，稀奇事，这瓦剌番子的人话还挺流利，还带着京腔！”

林旭轻笑，拿刀尖轻轻捅了那人身上的毛裘一下，侯桓半死不活的跑过来骂道：“驴生的，你是不是想压死我？”

侯桓抹了一把人中，果然被林旭压的流出了鼻血，千万别把鼻梁也给伤着了，要不歪了个鼻子这时代可没什么整容业，以后连个老婆都难讨。

那人面色惊恐，支着胳膊往后挪移，侯桓凑近，这才看清这人的面孔，容貌清瘦，不是瓦剌番子常见的卷髯，留了一簇山羊须，虽然套了件瓦剌番子的毛裘，但分明是个明人长相。

“两位好汉别杀我，只要留本、在下一条性命，回京之后定有重谢！”

侯桓和林旭面面相觑，这话说出说明也不是本地的农户，还穿着一身番子的服饰，难不成？

侯桓蹲下身，面对面问道：“你是谁？”

杂乱发丝下的脸上尽是泥尘，但仔细观察，这人的面貌倒是不俗，用比较冠冕的词来形容就是有威仪。

侯桓打量着他，这人同样眼神不断在侯桓和林旭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停留在两人手中的刀上。

“你们不是此地农户？”

“你不是此地农户？”

林旭和这人同时异口同声道。

远处似乎是听见了刚才的凄厉叫声，几个人影从茅屋里冲出，举着火把往这边望来。

侯桓急忙压着林旭的脑袋趴下，那人也拿手捂住了嘴巴，侯桓这时几乎可以肯定，他也是从土木堡侥幸脱难的明军！

巡视一圈后什么都没看见，几个农户嘴里嘀咕着诸如不会闹鬼之类的话钻回了茅屋。

侯桓开门见山问道：“你是不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

这人一听到土木堡的地名，浑身一颤，像是想起一些不愿细究的事。

见他这个反应，侯桓心中大石落定。错不了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见这人也得了‘土木堡后遗症’，侯桓索性先介绍道：“我是五军营小旗侯桓，这位是五军营总旗林旭，我们也是从土木堡逃出一条命来的。”

侯桓伸出一掌，摆了个请的姿势，示意该你了。

这人哀叹一口气，放松下来蹉跎道：“我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