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我自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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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枢密府。十几年来破天荒头一遭,主宴厅挂出了宴会的红灯笼,四五个婢女流水般轮换着上菜,很快就将一张大桌摆得满满的,虽然都是些家常菜,但由此而来的融洽氛围,难得地出现在了韩奉先府上。

与宴者,主人韩奉先,主宾韩琦,往下一侧是苏轼、王雱二人,另一侧是韩奉先的远支族兄韩维、韩绛二人,下首是之前一直带在身边的次子韩锐,以及沈万山、孙统二人。

这个座次是很有讲究的,不说下午沈万山出去之后到府的韩维和韩绛,单从苏轼和王雱二人并列而坐,沈万山却和孙统以及韩奉先的次子坐在下首就可以看出,在韩奉先的心目中,王雱与苏轼是一个层级的大宋帝国青年俊彦,而沈万山再如何是武林至尊门派之后,恐怕也不过是自己府上得力的鹰犬、宾客,或许在韩奉先看来,让自己的次子并席作陪,这说不定还是一种颇为信赖的标志。

所以沈万山并不耐坐在这张席上,他甚至想端着饭碗出去吃。

至于随苏轼而来的苏曼青,早早便被韩奉先的夫人,以及韩维、韩绛带来的女眷拉去偏厅坐了一桌。

说起下午来的韩维和韩绛二人,其实也是从侧面证明了韩家在大宋帝国的政治影响力,韩琦自不必说,即便即将担任永兴军兼陕西四路经略使,他头上领的司空兼侍中的头衔依旧没有去掉,虽然说按照大宋帝国的官制,这两个虚衔的荣誉性质更多一些,但位列三公的荣誉还是有区别的。

而韩维,英宗皇帝时就被召为召为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知通进银台司。知制诰是代天子拟诏的,通进银台司更是接收天下奏章案牍及文武近臣奏疏的,韩维执掌这两个要害,可以说是天子与外廷联系的关键,可见其人所受器重事实上王雱的父亲,江宁王安石,就是因为韩维在天子面前老是唠叨此人的大才,才会得到天子的青睐,不仅点了江宁知府,更是命令其人暂不赴任,直接来汴京问对。这种待遇,只能说明江宁知府这种级别的官品,只不过是为王安石提供一个过渡的台阶而已,问对之后,只要不让天子失望,将得到的新的提拔绝对在江宁知府之上。韩琦当年到这个级别,花了至少二十年,韩奉先好一些,但也是十几年的刀光箭雨中闯荡过来的。

至于韩绛,他去年还是权知开封府,即汴京城作为一座城市而非帝国首都、权利中枢的最高行政长官,天子登基之后,韩绛即刻被拜为枢密副使,成功完成了从地方到中枢的最后一跃。这一跃有些匪夷所思,但也是理所当然,原因是当时大宋帝国的宰相是韩琦,枢密使是韩琦族弟韩奉先,枢密副使又是韩琦和韩奉先共同的族弟韩绛,说句不好听的,当时如果韩家有什么想法,赵顼也只能乖乖避位。然而韩家的主心骨韩琦毕竟是一个忠烈君子,这是从仁宗皇帝到当朝天子,三任天子都看得清楚的,因此当时的局面虽然危险,但仔细想想却又是稳定如常。甚至于不如此,便不足以保证权力从英宗赵曙到今上赵顼的平稳过渡。

然而现在,天子已经完成了权力过渡,再在中枢留着韩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就显得有些扎眼了。于是,理所当然的,种谔擅开边衅一事其实不过是导火索,于公于私,韩家在中枢的影响力必然要削弱,而再没有什么比韩家掌门人韩琦离开中枢更合适的了。

总算是大宋自开国以来,格外优待士大夫,所以韩家得以如此体面,甚至于在韩琦离开之前,还能在皇城司的眼皮底下进行一场这样带有告别和布置形式的家宴。可不是皇城司的眼皮底下么,没看见皇城司王勾当一直坐在席上,除了抿了两口酒之外,连一筷子菜都没有动么?

沈万山越发觉得这一顿家宴吃得自己不爽,无趣而压抑至极,干脆就想不管其他,拂袖而走。恰是此时,席上的苏轼突然举杯向王雱,引得后者一怔,也似乎因为这一下,而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什么,下定了某些决心。

王雱蓦地起身,不顾打断韩奉先与韩琦凑在一起的轻声低语,恳切扬声道:“二位韩公,小子王雱,有一个不情之请!”

韩琦微微眯起了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没有开口,目光转向了韩奉先,扫过苏轼眉头微皱的表情时,似乎停顿了片刻。

韩奉先正襟危坐,向王雱伸手:“王勾当但说无妨。”

王雱先是向韩琦举手躬身,深深一礼,接着又转向韩奉先,施以同样的一礼,旋即毫不犹豫地,向此时坐在对面,正从盘中拈取香瓜的两名韩家长者一礼,等到对场上四位长者的礼数都到了之后,王雱更是避席,向警惕万分的苏轼严谨一礼到地。

本来就准备直接起身离席的沈万山原先看见王雱起身,已经警惕了起来,现在看见他这番表示,尤其是最后向苏轼的那一礼,沈万山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俨然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

只是其他人还懵懂无知。

等到礼数统统做到之后,王雱方才向韩维躬身道:“小子来汴京之前,家父曾有叮嘱,若是有幸得见韩银台当面,必须严执子侄礼,言语必恭,行止不得失礼。雱代家父,谢过韩大人在天子面前为家父进言一事。不是为了所谓的我王家的前程,而是为家父胸中所学所想,终有一日能够进呈天子,乃至或许有幸,为天下苍生排忧解难。小子满饮此杯,并非为我王家,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说着,王雱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种类似的酒桌说法,以场上四韩而言,早就见惯不怪,谁都不会天真到为王雱的这几句话而如何感动。当事人韩维略略举杯抿了一小口,旋即放下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长身而立,因为脸色惨白且穿着淡青色长衫,而显得有些柔弱乃至病态的王雱。

韩维知道,自己只是今晚王雱所要做的事情的一个由头而已,就仿佛做文章,总是要先找到一个入口,才好展开的。因此在饮过一杯酒之后,他迅速明智地安坐一旁,抱着瓜啃了起来。

王雱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面向韩琦。这次不等他开口说话,韩琦先举手虚压了压,说:“王贤侄不必多礼,你要说的话我早已知道,我也知道这桩事和你父亲无关。便是我离开中枢,或许最大的受益者将会是他,但也不是此时的他所能策划的,其后自然是另有他人,只是不好名言罢了。你我都是聪明人,惟愿你能转告令尊,他之才华,我虽然远在汴京,依旧了然于胸,愿他若是一日得偿高位,能够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不负这天下人而已。须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可不是腐儒们嘴上说说那么简单而已。”

王雱点点头,不再多言,也是与韩琦相对,一扬脖,一饮而尽。

转向此间主人韩奉先时,已经是满上了第三杯酒。

韩奉先没有像韩琦那样了然举杯,而是颇有玩味地捏着手中的酒杯,目光在王雱、苏轼和沈万山三人脸上来回扫过,苏轼经过了先前的讶异之后,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还是放弃了猜测,只是嘴角微抿,端坐不语,而王雱的脸色更加惨白,似乎连呼吸都快了几分。

至于沈万山……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厮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差当场拔剑了。

王雱长长几个深呼吸之后,似乎是最终下定了决心,转身举酒向韩奉先道:“韩枢密,小子冒昧,斗胆想请您帮一个忙?”

韩奉先微微一笑:“说。”

王雱扫了一眼一旁端坐如木石泥偶般的苏轼,小心翼翼道:“小子斗胆,想请您做个中人,为小子说一门亲事!”

韩奉先嗤地一笑:“可是先前来的这位苏子瞻的妹妹?”

王雱的脸上惨白到彻底毫无血色,嘴唇颤抖,双手却稳定如铸,他缓缓躬身向前,沉声道:“想来,无人比韩枢密更为合适了。”

韩奉先扫了一眼闭目不语,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没有了表情的苏轼,慢慢道:“明允(苏洵的字)兄是我大兄的故人,而贤侄是王介甫的长子,以江宁王介甫的声望家事,与明允兄结个亲家,说起来也是门当户对,此事……”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既而相对愕然。韩奉先似乎心里早有准备,笑吟吟看着眼前突然站起来的两个年轻人,顺手也从盘中拈走了一片香瓜。

同时发声站起来的,一个自然是沈万山,另一个竟然是方才一直面无表情,但现在想来必定是在拼命压抑情绪的苏子瞻了。

虽然说是关于妹妹的婚事,但此刻,苏子瞻父母俱已不在人世,他身为长子,自古长兄为父,对于这件事情,他的发言权也是合情合理。

王雱的脸色早在苏轼出言反对的同时变得如同死灰。

然而苏轼只是站起来说了这么一句“我不同意”之后,却又没有了其他的说法,他看了一眼对面已经抱团吃瓜的韩家四老,又看了一眼几乎和自己同时站起身的沈万山,冷冷一笑,向厅中众人团团一拱手,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出了宴厅。

什么是慷慨激烈?这就是慷慨激烈!

沈万山恍然想起下午在韩琦府上见到苏轼时,他温和谦恭的表情下面,似乎总蕴藏着什么,现在知道了,那是一根似乎无论何时也磨不灭压不弯的傲骨。

沈万山钉着王雱的脸色,哈哈一笑,也是向众人一拱手,丝毫不管自己正被王雱身上不由自主释放出来的杀意锁定,大笑着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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