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毛发的猴子从树上轻盈地跳到另一棵树上，以手为轴心抓住大枝翻转了一圈，然后脱手借助惯性甩到更远的树上。它两条尾巴卷住树枝，双脚踏在树干上，斜着身子，抓耳挠腮地盯着不远处的两个外来客。

“叉尾妖猴，”克雷格的右手握成爪状，“攻击欲望不低的怪物。在到处都是荆棘的沼泽里和它纠缠起来很麻烦。”

拉尔把他的手压下去，低声道：“所以别和它打。叉尾妖猴干掉不算难，难在它们是种报复性很强的群体性怪物。做不到一击必杀，让它呼唤了同伴来，在展不开手脚的鬼地方，你就等着被猴群撕成碎片吧。”

“那怎么办？它看样子是盯上我们了，应该是计划着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偷袭。你有什么办法‘平和’地赶走它？”

“克雷格，你忘记了？”拉尔挺胸，往前走去，自信地说：“我的身份除了是名探险家，还是名怪物驯兽师。”

叉尾妖猴瞧他走近，当即龇牙咧嘴，两颗黄色的犬牙狰狞着现出来。它左手抓住的水果作势往前挥，忽大忽小地发出尖锐的示威吼叫声。拉尔停步，直视它那仿佛要把人吞下去的眼光，轻蔑地露出一抹不把它放在眼里的笑容。叉尾妖猴遭到这般挑衅，眼神里添加了更多的凶狠成分，怒目圆睁地瞪着外来客，气得身子抖动，就差冒出烟来了。它这么一卵上劲，就正中了拉尔的下怀。

两者对视了十几秒。叉尾妖猴逐渐心神不宁，脸色变得慌张，凶狠的眼神软了下来，抓耳挠腮的频率大大增加，靠尾巴吊在大枝上的身体不住地晃动。与它对视的那双眼睛似如要吞噬它的无底深渊，令它心生惧怕；又像星光满布的夜空，令它迷惑不已、流离其中。叉尾妖猴想别开眼睛不愿再注视外来客，但它不知道为什么做不到。就像视线黏在了对方的脸上，稍微想看向别的地方，就被黏回来了。

拉尔从胸襟内取出吊在脖子上的银色哨子，他扭动哨子底端的刻度转头，调整声波的变化。他含住哨子口，双眼睁大，同时吹响无声的哨子。转瞬之间，叉尾妖猴好似被重物撞击到脑袋，尖叫了一声，头部后仰，身体剧烈颤抖，尾巴一不小心松开，以致它从树上摔了下来，落下的过程中还被荆棘划伤了手臂。

拉尔拨开和钻过麻烦的带刺植物，走到蜷缩在地上发抖的叉尾妖猴的身旁蹲下，手贴在它的脑袋上，严肃地朝它发出低沉的嘶嘶声。叉尾妖猴不敢动弹，哀鸣着，颤抖着，直到拉尔将手放开的两分钟后，它才犹豫着站起来。

叉尾妖猴没跑，拉尔拿出绷带，耐心地包扎它手臂的伤口，且不时吹几下无声的哨子。

“好了，你可以过来了。”拉尔起身对克雷格说。

刚才还怕得发抖的叉尾妖猴，瞧着被包扎好的手臂，叫了几声后，便绕着拉尔小跑起来，情绪变得兴奋。

“真有一手，”克雷格啧啧称奇，“这猴子就这么被你驯服了？”

拉尔微笑，对此不置可否，“让它给我们带路就好了。”

“带路？”克雷格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让它领我们到女巫的住处？”

“嗯。”拉尔轻拍叉尾妖猴的脑袋，吹了几下哨子，借此传达自己的意思。

沟通了片刻，叉尾妖猴理解了他的意思，又慌张了起来，在原地转圈和做着各种小动作，甚是焦躁不安。

“它什么意思？”克雷格不解地问。

“只是单纯的害怕。”驯兽师吹了声轻佻的口哨，“看样子，女巫在沼泽怪物们的心目中有着不小的威慑力。”

克雷格有些丧气，“这下看来不好办了。”

“不见得。”拉尔顺顺叉尾妖猴的背部，又吹了几次哨子。叉尾妖猴显然很犹豫，不停地搙猴毛，叽叽地叫，视线在驯兽师与地面之间来回切换。不过在拉尔持续地安抚下，它最终下定了决心，起身蹭了蹭拉尔的裤腿，然后跑到前面，转身朝他挥挥手，示意跟上来。

“驯服一只猴子对你来说很简单嘛。”克雷格不得不感概。

“没看起来的容易。这个叉尾妖猴很年轻，没多少经验。能一次驯服它，运气占了大头。对上年长的那些，花费的工夫可就不简单了。”

克雷格摇摇头，表示不认同，“运气不会随意降临。两年前在达索莫山脉，小姐说你降服了冬日巨熊，救了她，我是一万个不相信的。冬日巨熊这种实力强、性格暴躁的危险怪物怎么可能被驯服？还是年轻的人类。我认为那不过是小姐为了让我们接纳你所撒的善意谎言。一来，见不到所谓的被降服的冬日巨熊，无凭无证，信不了；二来，你当时的样子十分狼狈，看起来就不像名驯兽大师，倒像是个到处骗吃骗喝的落魄神棍，还是专挑小姑娘下手的那种。”

“给你这种印象真是抱歉。”

克雷格看着在前方带路的叉尾妖猴，笑道：“但你刚才露得一手，已经打碎了我对你的这种印象，反而让我对当时没有相信小姐的话有了很大的愧疚感。”

“这个就打住吧，”拉尔不愿继续深究自己的事，“请接着你被叉尾妖猴中断的吸血鬼坦白吧。”

“你对吸血鬼很感兴趣？”

“我想没多少人喜欢听到一半的故事。”

“刚刚说到哪里了？”克雷格略一沉吟，继续说：“当我度过了嗜血期，艾丽西亚主人和我解释，人类的血对血族来说很特殊。”

“特殊？”

“对，一旦吸了新鲜的人血，血族就会上瘾，非常难以戒除。这是吸其他生物的血所没有的症状。”克雷格弄开勾住衣袖的荆棘，“另外，人类的鲜血回复血族的伤势和体力的效果比其他生物强上许多，还能让普通血族晋升层次的几率提升。”

“好处真不少。”

“任何有好处的事情都是有相应的代价的。如果没有节制，活人血吸得越多，血族的嗜杀欲望就会变得更加强烈，性格也将逐渐扭曲，最终会成为真正的‘吸血鬼’。”

叉尾妖猴拐了个弯，拉尔跟着它留下的脚印躲开淤泥，也拐了弯，“某个魔法师曾宣称人类的血液中有特殊的成分，这成分是使吸血鬼为之着迷的原因。”

“人类对罂粟上瘾，血族却不会，很难说得准其中的差异。”

“那么你对我说这些，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克雷格叹叹气，“艾丽西亚主人曾有五十年的光阴沉迷在吸人血的乐趣中。”

拉尔怔住了，他向后扭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眼克雷格，又继续跟上带路的叉尾妖猴。

“艾丽西亚主人过去吸人血和其他血族无异，也许更为疯狂。”克雷格顿了顿，继续说：“机缘巧合下，我在永眠王国某个小镇的历史中，无意间发现两百多年前有个高阶吸血鬼差点屠杀了整个小镇的居民的事件，幸好当时有路过的六名佩姆伯顿的吸血鬼猎人出手，在那名吸血鬼杀了将近三分之二的人类时，把她赶走了。”

“而你恰好发现那名吸血鬼就是艾丽西亚？”

“关于这点我没向艾丽西亚主人确认过，但特征的描述很相似，发生的时间点也和艾丽西亚主人嗜血的时期对得上。”

“她是怎么戒掉人血的？”

“主人目睹了好友的孩子因嗜血疯狂最终走向自我毁灭的过程，因此决定戒掉活人血。这用了主人将近二十年的光阴才得以成功，还差点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克雷格弯下身子钻过荆棘，拍掉粘在肩膀上的叶子，“对血统纯正的血族来说，这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采办得到啊？血族戒掉血瘾的过程究竟有多痛苦，你身为人类是无法理解的。而我作为血奴，体会过的那份痛苦，对比主人，和仰望高山没多少区别。”

这时，叉尾妖猴停了下来，哆嗦着身子不敢前进。

拉尔走到它旁边，望着前方浓郁的水雾，凝眉沉声道：“我想我们快到女巫的住处了，你的坦白看来得要先打住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