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汤大人拿走了名单？”转而，雪吟殊追问道，“我看过名单之后便已当场烧毁，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

卫士长还没有说话，一名匆匆赶到的秘术师便道：“回殿下，收拾灰烬的时候，里面冒出一只火蝇，我们一试，它身上确实有寰化秘术的残留迹象。”

火蝇是一种极细微的昆虫，平日肉眼是看不见的，只有被火焰焚烧，才会胀大而生出甲壳。如果从一堆灰烬里发现这种甲虫，只能说明它早已附着在焚烧物上。

“你们确认吗？”

“这，我们并不能确认汤大人真的利用火蝇拿走了名单，正想向殿下禀告，但汤大人……”

雪吟殊点了点头。汤罗今晚的逃离显然是有预谋的。如果他不是真的得到了名单，想必不会这样决绝。

船上的两名幕僚也赶到，听此言，一人不禁失惊道：“那是青都投向我们的名单，若是泄露，青都的布局岂不是前功尽弃？”

另一人则看着雪吟殊：“殿下，不管怎样，不能让汤大人把名单带去青都！那样不但精心筹谋的世家之盟毁于一旦，青都那些世家本身也会陷入危机。让羽皇和经氏得了先手，我们在青都更会举步维艰啊！”

“我知道！”雪吟殊喝了一声，甲板上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夜雨和着冷风，发出沙沙的声音。雪吟殊急速地踱了几步，脑中迅速掠过许多种应对。

此刻船上的羽人们无法凝翼，难以追赶。不过汤罗一定会在厌火落脚。在厌火布置人手，拿下汤罗，甚至是……杀了汤罗……吗？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恸。

接着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自怀中取出那一枚白石。

白光漫在他的手心。在这被秘术阻绝了明月的甲板上，其他人不能飞翔，但是他可以。当他惊讶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心头掠过一丝焦灼的痛楚。但一个从未设想的计划突如其来地浮现在脑海中，并且在瞬间成形。尽管还有细节不清晰，但他仍旧立即做了决断。

其他人都在焦急地望着天空。汤罗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当随行的侍卫长云赫回头看向雪吟殊：“啊，殿下……”

所有人震惊地看到，雪吟殊双肩洁白的羽翼已经凝聚完成。它由最纯粹的精神力凝成，每一片翎羽却都那么真实。它正优雅地扬起，迎风舒展。

“你带着人，别让船上起什么乱子。”雪吟殊吩咐着，“船接着走，不要停。”

“是。”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同在星幕流网之下，太子却仍能凝翼，但这样的吩咐自然会一丝不苟地执行。然后，雪吟殊深吸一口气，腾空而起。他冲向头顶以锋利光丝织就的星幕流网，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光幕被他猛地突破，只有他洁白的身影直冲天际。

雨渐渐地大了，汤罗在雨中奋力飞行。他希望自己飞得快一点，但浇灌的大雨使他觉得每一次振翼都那么艰难。他心里很清楚，星幕流网的效力持续不了多久。他必须得在这段时间里飞得足够远，才能不被木兰舟上的人追上。

但他没有想到竟然那么快，一阵羽翼掀动的声音自他头顶掠过，他不得不停止了前进，悬停下来。一个身影自上方落下，挡在他的面前。

铅云低垂，面前那人如同踏在雨云之上，昏暗中，那分明是雪吟殊。

“雪吟殊，你来了。”汤罗的声音悠远苍凉，“你学会使用它了吗？”

星幕流网没有这么快失效。汤罗确信，刚才自己的光网已经将所有人笼罩在其中。雪吟殊不是秘术高手，竟能破解他的星幕流网，只有一个可能。

“我，只是一试而已。”雪吟殊的声音在风雨中飘摇着，“没想到它竟能听从我的意愿。”

他单手伸出，掌心之中托着一枚白色的莹石。它绽放出的柔和光华，雾气一样烘托着它自身，令它似乎是悬浮在他的掌中。在这阴郁夜雨中，如同这世间最光明纯洁的存在。

“呵。”汤罗别过头去，像是不愿去看。

小小的月见石在雪吟殊的手中，几乎没有一点儿重量。只是它是温热的，带着他自己的体温。自从在霜木园取走了它，他便将它贴身放在自己的胸口，这小小的石头连接着另一个世界，每每想到此，他就彻夜难眠。星幕流网发动之后，他取出月见石，精神之中已经黯淡的明月之力，果然就再次强盛。

它是寰化之海的入口，是寰化星辰在这九州的化身。尽管力量极度内敛，但携带者仍然可以无视其他负面秘术的作用。

雪吟殊凝视着自己手中的光华，出神地道：“老师，你知道吗？我恨这东西，也害怕它。我有时也会有种冲动，想要毁了它。”他说着，微微笑了笑，“可是秘术师们告诉我，谁也毁不了它，或者说毁了它也于事无补。你们把那个叫作什么？月见之境吗？那可真是个最长的梦啊，没有人能让它醒来。”

汤罗道：“是，永远也醒不过来。”

雪吟殊看着手中的月见石。几乎透明的莹石之中，星辰一样的细碎光芒在流转。这景象实在令人着迷。他还记得玉霜霖说过，月见石包含雪咏泽分散给二十五名月晓者的精神碎片。这些就是它们的映象吗？月见石是那个宏大的寰化幻境在这世间的出口——但又不是。在某个月晓者死去之后，有了它可以给返还的精神碎片重新找个主人。归根结底，它只是个象征性的映射，只是让那个虚无的世界在此间还具备一点点实质。

无论如何，哪怕摧毁它，他的哥哥也不会回来，他的姑娘也不会回来。

雪吟殊收敛了自己忽然涌动的情绪，看着汤罗：“大人跟我回去吧。”

“回去？”汤罗笑了一声，“任你欺上瞒下，到了青都肆意妄为？吟殊，我知道你要强，可是也别把他人想得太软弱了！”

汤罗手捏指诀，幽光在指尖凝聚。诚然星幕流网这样的繁复秘术无法再用，可他也不是毫无逃脱可能的。雪吟殊持有月见石，会使他的秘术效用大打折扣，可是他使用了星流玦！灼热的感觉在他的胸口沸腾。他燃烧了自己，可以在暗月之夜凝翼，可以用出本需多人协力完成的星幕流网，那么此刻面对雪吟殊一个人，也未必没有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