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穹塔上风声呼啸。

塔顶上，前日风翔典的祭仪物还保持着当时的样子，塔顶边缘有一个轱辘似的机器，拉他们上来的绳子就盘绕在上面。塔上没有其他人，也不知道巴齐陆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在塔下操控它的运转。他们上来之后，他把长绳收了上来，这下塔下的人，就真只能望塔兴叹了。

塔顶中央的祭台上，趴着一只巨大的鸟类。走近了可以看出，那也是机械的造物。它巨大的双翼似乎由轻皮制成，伸展开去足有数十尺宽。人站在它的腹下，渺小如蚁。

“这是风鸢引，我们河络的飞行器！我把这些零件一次次运上来费了老大劲了，”巴齐陆跳上鸟头，“这样，只要踩好了风，我们就可以飞走了！”

汤子期与叶画莳在巨鸟身旁走了几步，不仅由衷钦佩河络的巧艺。她们当然听说以积蓄风力为能量，能载人飞翔的风鸢引，却没想到在此处能够见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准备这些？”汤子期十分惊讶，“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吧？”

“我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巴齐陆道，“我要离开秋叶京！”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离开秋叶京？”

巴齐陆调整着机械鸟头部的姿态，安静了片刻，才说：“你们太子把浮梭甲作为奖赏，要赐给世家子弟。这样做，无异于让浮梭甲尽人皆知。你们羽族，是不可能放过这样的东西的。那时候我就走不了了！”

“……他没有想那么多。”

巴齐陆嘿嘿笑着，“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一旦你们羽族高层全对浮梭甲觊觎欲夺，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与雪吟殊合作。只有雪氏成了浮梭铁矿的主人，各大世家或者其他野心家，才不会找我们雷眼郡的麻烦。”

“要是这么说，你找雪霄弋也是一样的。”

“那我得先能到青都。”巴齐陆叹了口气，“我本来也不愿意那样想他的，可是风翔典之前，秋叶京中设了城禁。那就是说，在浮梭甲的威力召示天下之前，我是不可能离开的了。而在那之后，一旦我离开秋叶京，有多少人会对我暗中阻截，我可猜不出来。”

汤子期想解释，设置城禁，并不是他想的那样是为了留下他来。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可解释。

巴齐陆说的这些，她本该想到的。可是出了简西烛的事之后，她心中烦乱，竟然忽略了这一点。

“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巴齐陆手上不停，“可是，他毕竟是羽族的皇太子，终有一天，还会是这天下的共主！”

对于这样的身份，也许心怀坦荡、不施机谋，才是一种奢求吧。不管是对于他自己，还是对于旁人。

“苏行大人，这个风鸢引，你是用了多久装好的？”叶画莳已经绕着大鸟转了一圈。

“从风翔典开始，几个对时吧。”巴齐陆说，“装好倒不难，但我一个人要把材料全运上来，可是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

羽族们展翅高飞，对一切疏于防范的时候，河络却在忙碌着这样一个大工程。

“本来你要一个人走，听说阿期出事，才改了计划？”

“对啊，我最后一趟下塔去拿东西。就听说她出了事，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看着那些人要了她的命吧。”巴齐陆说着说着恼怒起来，“我说你们羽族也真是，不就是放了把火烧了点林子，至于那么大动干戈，非要置人于死地吗？”

“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砍伐树木已经罪大恶极，何况纵火焚林。这要不是阿期……”

巴齐陆截断叶画莳的话：“停，我是河络，你是羽族，咱们不谈这个总可以吧。你们两个快上来，帮我踩风。”

他所制作的风鸢引，要依靠存储的风力滑翔。必须预先踩踏四个角的滑轮，才能产生足够多的风能以备后用。叶画莳走上前去：“用这个我们能飞多远？”

“本来要是只载上我自己，从银穹塔这高度算来，能滑五十里。”巴齐陆道，“加上你们两个的重量，我想还能剩个二三十里吧。”

空中飞出那么远的距离，应当足够摆脱追兵了。当然，要是平日，一个煌羽团追来，风鸢引也难免得束手就擒。也就是风翔典之后的这天，煌羽们空中的战斗力大减，无法制伏这么一个高速飞行的庞然大物。

汤子期站在塔沿向下看，“底下聚集了许多人。”

“哈哈，痛快。”巴齐陆笑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选这个法子吗？你们羽族就因为能飞，眼睛长在头顶上。选个你们不那么能飞的日子，我自翱翔而去，让你们跳脚，多爽啊！”

叶画莳正想反唇相讥，只听汤子期道：“可是有人上来了。”

其实一直就有羽人在试图上塔。但是他们的精神力不如平时，往往飞不到半程就落了下去。

但这次这个人不一样。他正持续上升，已经接近塔顶。汤子期几乎可以看到他那双翅翼上纤毫毕现的光羽。

她举起袖箭，又放下。

她持剑等着他上来，哈出一口气，向身后风鸢引上的两人笑着大声道：“你们踩着风吧，让我拦住他！”

巴齐陆奋力踩着风轮，大声应道：“交给你了！”

“掖宫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一个人都看不住？”天晟来仰头望着银穹塔顶，满面愤然。

尚在宫中逗留的世家掌事，自然都知道了那三人夜闯银穹塔的事，一时间全聚在塔下。冲天一怒捉拿逃犯当然是办不到，但评头论足一番还是可以的。

“这也怪不得他们。我们羽族一向在意防备来自空中的威胁，谁想到还有人打地底下的主意？”云兴歌快人快语，“还是河络太讨厌了！”

“那现在怎么办？”

“怕什么，再过几个对时，咱们的人飞行力就完全恢复了。上面那两个羽人，我听说是岁羽。再加个河络，高塔之上还怕他们跑了不成？”

“没那么简单。”风石林摇了摇头，“塔顶的祭台上有一个大东西，不知道河络在玩什么鬼花样。”

塔下除了各大世家的人，还有不少的侍卫和朝臣。吏师风鹰遥遥望着高塔，喃喃道：“殿下他，毕竟是太年轻了啊……”

风石林道：“叔叔怎么这么说？”

“这本来是个绝好的机会，与青都摊牌，也能真正得到各大世家的支持。只要他愿意舍了那个女子。”风鹰遥道，“那女子是月见阁的人，做出这种事，更是裁除月见阁的好时机。可惜啊……”

“难道为君者，真的只有舍弃六欲七情，才能做一个英主吗？”风石林轻呼了一口气，“我们羽族，一向爱恨分明，不像人族心机苟且。叔叔，我倒真不希望我们未来的帝君，心底的血也是冷的。”

他这句话刚说完，忽然有人喊到：“啊，有个人飞上去了！”

风石林眯着眼睛，看着缓缓上升的那人，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太子殿下！叔叔……”他转头风鹰遥已不在身边了。

风鹰遥找到了云辰，急问：“殿下怎么飞起来了？万一出什么事……”

“他到北林到得早，不像我们，精神力透支过甚，还是能飞一会儿的。”云辰垂着眼睛，“而且他穿了浮梭甲。”

“那就是浮梭甲吗？”风鹰遥抬头望去。他知道这个东西的奇特作用，也是他提出将其赐给世家子弟的主意。只是并没有亲眼见识过。

银发银甲的年轻羽人，飞翔在明月与高塔之间，就像在追逐着什么。年轻人总是有压抑不住的激情，和一往无前的勇气。风鹰遥一直觉得这位殿下太年轻了，可此刻，忽然对这种年轻生出发自内心的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