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想救她，只不过她已经罪无可恕。

汤子期回到关押自己的掖庭宫之后，又将青和殿的事情想了一遍。雪吟殊硬将青都和雪霄弋扯进来，也是无奈之举。她当众纵火，已成事实，没有回转余地。如此羞辱，各大世家不可能放过她，她必须死。

如果要保住她的命，那么对抗的不仅仅是世家的这几个掌事，还可能大大损伤世家与皇族的威望。世局本就不稳，与各大世家为敌，对雪吟殊来说并非明智之举。

因此他只能向各大世家在京的这些人施加压力，让他们传出话去，纵火之事与雪霄弋有关。这样整件事情性质就大不一样，她变成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世家需要面对的变成了至高的羽皇。她的死或活，就不会有人在意。

她今天什么也没说。要是她说了“我的确是奉羽皇所命”，那么她就成为所谓的人证，会更加安全。但她不愿意这样嫁祸，更不愿意逼着雪吟殊做出逼宫篡位之事——一旦她指证了雪霄弋是纵火的幕后主使，现在就是迫其退位的最好时机，就算雪吟殊不想，也不得不那么做。

如果让她活着，一定要掀起一番风雨一番动荡的话，不如由他来主导。在青和殿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掖庭宫的夜晚阴冷潮湿，她蜷在草堆上，只觉得锁骨下的伤口隐隐作痛。那是之前的箭伤还没有好。不过这样的疼痛反而让她好过一些。忍着疼痛，她就不用去想火灾之前的事情了。

盛大而可怖的烈火，她看见了。可她不能去想，不能去想……

审问前，雪吟殊其实来看过她。他问她为什么，她没有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他也不逼迫，只是默默待了一会儿，便离去。

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了。不如就在这里死去，也许也很好。不，她不要死，她要搞到一支入魂香，去质问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精神力被透支了，她有点恍惚。一些奇怪的念头在脑中掠过，让她快要陷入梦境。

“喂，醒醒。”

她以为自己真的做了梦，因为睁开眼来，一个河络站在这昏暗的监牢里。

“乌鸦嘴？”汤子期喃喃，“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不是就爱跟着我的吗？现在什么也不要说，跟我走。”巴齐陆命令道。

他不知使了什么工具，轻易地就弄开了她身上的锁链。直到被他推搡着走到地道里，她才彻底清醒过来：“你在掖庭宫外挖了地道？”

“你们羽人种了好多树，地下的土松得很，挖起来一点也不费劲。”巴齐陆高高兴兴地说。

汤子期无言以对地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在前面看见了叶画莳。“画莳姐姐，你也……”

“快点出去，巡兵刚刚过去一拨。”

汤子期定了定神：“你们这是要带我逃跑吗？”

“不然呢？”叶画莳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有多担心？幸好正想办法的时候遇上了这矮……这位苏行大人。”

叶画莳知道纵火案意味着什么，所以打一开始，就没有想别的路子，而是打好了强行救人的主意。正琢磨怎么闯入掖宫的时候碰见了挖地道的巴齐陆。两人不谋而合，便一起行动了。

走还是不走？汤子期有一刹那的犹豫。不过她留下来，对雪吟殊也没有什么用了。看着巴齐陆与叶画莳，她的精神忽然振奋起来。

“好，我们快走！”

然而走出地道，他们很快就被巡逻的侍卫们发现了。巡兵们冲了过来，加上大呼小叫，很快就把整个宫城都惊动了。

“阿期，小心！”叶画莳放倒一名从背后袭向汤子期的侍卫，同时抛给她一柄剑。

汤子期手掌一凉。她终于把剑又握在手中。

她在秋叶京的这段时间不太使剑。她以为有其他的法子，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然而，到头来，终究还是需要持剑杀出一条血路。

她蓦然出手，剑光像这夜色里洒开的碎银，将猛扑过来的侍卫们一一撞飞出去。他们暂时解决了身边的敌人，但是显然更多的人朝他们的方向蜂拥而来。

“现在往哪儿走？”叶画莳问。

“先出宫，再出城！”汤子期道。

“不，我们不出宫。”巴齐陆道，“城禁未解，我们就算不是钦犯也出不去。”

汤子期一窒，想起城禁的建议还是自己提出的。

“我们去宫城中心，或者说，我们去银穹塔！”巴齐陆说着，当先冲了出去。

两个羽人紧紧跟上。他们不走镶云道，而是踩着沿途连绵的树枝一路往上。这个时候河络的矮小身材就显出灵活敏捷的优势，巴齐陆的攀爬速度竟然不逊于羽人，还时不时大叫：“快点羽族姑娘们，别让我这个河络占了先！”

身前身后的追兵都很多，好在都是些普通宫卫，没造成太大的麻烦。就那么横冲直撞，三个人最终来到银穹塔底下。

“然后呢？”看着通体光滑直插天穹的银穹塔，叶画莳瞪视着巴齐陆。

巴齐陆吹了一声呼哨，很快，一个轻飘飘的东西落到了他手里。

那是一只鸟，却不是活物，通体由竹纸制成。巴齐陆扯下它身上的绳团，就把它丢到一边，绳头递给汤子期：“把你自己拴好。”

绳子的一端一直延伸到塔上面。叶画莳已经领会到他的意思，怀疑地道：“这么细，不会断吧？”

“你怕会断，可以不上啊。”

巴齐陆手中的绳子只有一根，但却足够长，他迅速指挥两人将绳结在腰上扣好，然后将自己的身体也绑在了绳索末端。

“要上去了，准备好！”他大声喊。

不知他触动了什么机关，这根长绳快速而稳健地带着三人往上升去。大风自耳畔掠过，不是飞翔，却也有了几分飞翔的快感。汤子期听到叶画莳带着雀跃的叹息：“哇，你看我们像不像一根绳上的三只蚂蚱？”

盯着悠然上升的绳索和三只“蚂蚱”，带着人匆忙赶到的云辰只得留下一脸的无可奈何。

身后有人搭箭瞄向三人，他抬手：“把箭放下。”

是，一箭离弦，以他们羽人的箭术，射断那根细绳也不在话下。可是，上面那三人，有越州河络的苏行、月见阁的月晓者，还有一名重案钦犯，偏偏还是那位殿下心头的人……射下来哪个人出了意外，谁能担待得起？

“去，把情况回禀殿下。”于是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