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短锤迎面砸下，而他的左臂已被人扣住，巴齐陆避无可避，大喝一声，屈起身体把扣住自己左臂的人猛地甩起。那个河络挡在了他前面，被铁锤当胸砸中。隔着他的身体，巴齐陆都感受到一种难以负荷的震颤。

那名持短锤的隐龙门人重伤了自己的同伴，眼中却毫无动容之色。他再次扬起短锤，挥向巴齐陆。

巴齐陆早已抛下了那名用来当“挡锤牌”的河络，向右一滚，同时躲开了短锤和另外一侧袭来的利剑，化解了又一次的双面夹击。

被他抛到地上的，已经是第三具河络的尸体。但是还剩余三个隐龙门人，对他呈包围之势。

他已经尽了全力。只是比眼前的危机更令他震动的事情是，这些隐龙门人都疯了。

和曾经的交手不一样，那时候这些人虽然狠辣、阴戾，但没有这么疯狂。此时在夜色之中，那三个人眼中竟然透出暗红的血光。他们神情木讷，行动迟缓，动起手来却招招拼命。他们毫不顾惜同伴乃至自己的性命，对巴齐陆的攻击，一轮比一轮凶狠。

正是因为这样，巴齐陆才得以迅速解决了三个人。但他自己的左腿和左肩也受了伤。伤势本身不重，只是他已经透支了体力。对于正常人来说，这种猛烈的对抗难以持久，他虽也是河络中上好的武士，可毕竟孤身奋战。那些疯子不知疲倦的围攻，让他有些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这些隐龙门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可以肯定，他们已经不再具备正常的意识了。

他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久地撑下去。

左侧持锤的那个隐龙门人发出一声狂烈的呼喝，向他冲了过来。他举起短刀相格。猛烈的撞击让刀身弯曲近乎折断。他在这一下格挡上倾注了全身的力气，双脚深深陷进泥土，身体绷紧，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寒意森森的短剑悄无声息地向他的胸口滑了过来。他能够看见那锐亮的剑身后面，一个河络投来满怀恶毒的眼神，但眼睁睁看着短剑越来越近，却无法避开。

“叮”！

剑被打落，巴齐陆手臂上的压力也一下子减轻了。光华凝成的羽箭，虽然无形无质，但十分精准。羽人男子悬在半空，指节上划过一抹微光，飒然挥出这一枚无弦的箭矢。羽人女子则手持长剑，朝这边疾冲过来。

巴齐陆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们这些羽人甩也甩不掉，总不会在关键时刻没踪影！”

“还有心情说笑？小心背后！”

第三名隐龙门人朝巴齐陆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巴齐陆转身挥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

形成三对三的局面之后，战斗很快就结束了。虽然解决得很迅速，但战况可称惨烈。那三个隐龙门人完全不想自保，疯狂地以命相搏，终于一一死去。哪怕他们本来想要留下一个活口来问话，都没能做到。

河络们的尸首横陈在地，整个林子里弥漫着血腥味。杂乱交错的枝杈背后还隐藏着什么，谁也看不到。

汤子期帮着巴齐陆简略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道：“我们已经找到了风眼，带着你上去，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你说什么？”巴齐陆像在沉思着什么，刚刚回过神来。

“我说，虽然你是飞不起来，但我们两个人总是可以拽着你上去的。至于出去之后……”她看了雪吟殊一眼，有点心虚地嘀咕着，“要是我也飞不了了，只能看太子大人会不会把我们摔死了。”

“不，我不走。”

“什么？”

巴齐陆站了起来：“我的浮梭铁就在这里，我要拿到它。”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东西的名字。汤子期迟疑了一下，还是立即反对：“不行，这儿到底还会发生什么我们谁也不知道。”

“你们可以先走，不用管我。”

“怎么可能？”汤子期生气了，“巴齐陆，你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不说那些隐龙门的人还有多少，就是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我们都不知道。在这里走出的每一步都可能变成悬崖和深渊。”

“不，河不流的安排不会出错，我一定会拿回我们的浮梭铁！”

“不行，什么东西也没有性命宝贵。”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放弃！”巴齐陆大喝一声，“是，性命很宝贵。可你知不知道，这是我的多少同伴用性命换来的？我们付出了多少，才走到了这里。他们用性命保护的东西，我决不能弃之不顾。”

汤子期咬牙，还想说什么，雪吟殊的声音响起：“苏行大人，这样东西，对你真的很重要吗？”

“是，很重要。”巴齐陆吸了口气。他看向汤子期：“汤姑娘，之前在山中歇，我要开启‘双盒之术’的时候，其实相当犹豫。只要让你离开一段距离，我就可以自己脱身，不带上你。但我到底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已经把你看作朋友。”

汤子期看着他。河络明亮的眼睛在这月色与血色交织的幽林中显得那么澄澈。他看着两个羽人，接着道：“但是到这里，已经可以了。你们派了人保护我，刚刚又救了我，从没逼迫我说出我不想说的事情，这一切我都铭记在心。我的东西，由我自己去取回。你们尽快离开吧。但愿来日还能相见。”

他双手交叉于胸前，向他们微微躬身。这是河络一族对友人的告别之礼。然后他挺直脊背，转身离去。

“我们和你一起去找。”

羽人男子清冽的声音响起，平静而笃定，巴齐陆的身形顿了顿。

但他没有回身：“不必了。太子殿下，我雷眼郡与您，并不能同路而行。”

雪吟殊踏前几步，走到他的身侧，潇洒坦荡：“无关羽族与河络，也无关太子与苏行。有时候，我们想做一件事情，可以不想那么多，只凭心而为。你说是不是，我的……朋友？”

虽然做出了这个决定，但究竟如何找到巴齐陆的东西，还是得费好一番思量。他的地图是不准的，密罗干扰了对周围事物的判断，而填盍空间的制造者早已死去，它注定维持不了多久，他们的时间也没有太多。

雪吟殊发现林地四周有一些河络的足迹。那应该是隐龙门人留下的。经过仔细查看，这些足印自很远的地方延伸而来，到了某处，足印分成了两边。很明显一边六个人就是来杀巴齐陆的，还有一边，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他们决定跟着那道足印去看看。

哪怕是这些足印也都有可能是假的，是密罗笼罩下的幻象，但身为局中之人，他们也只能跟着这样缥缈的线索行事。

“巴齐陆，如果填盍之力消失，还没有找到你的东西，会怎样？”雪吟殊这样问他。

“它会彻底消失。因为按照河不流最后对我说的，他藏匿它的空间，是从某个随机的角落借来的。秘术的效力消失之后，那个部分的空间将带着它回归原位。我不知道还能上哪里去找。”

雪吟殊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其实哪怕是巴齐陆自己，也知道执意要留下来找他的东西，是太过任性了。但河络固执的秉性让他只能如此坚持。何况那个东西对于他，已经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

他们没有走多久，像是眼前的雾气散去，又像每一棵树的表皮被撕开，原来再明晰不过的东西，忽然都缓缓扭曲，变幻了形状。不但是视觉上，脚下坚实的地面似乎也在软化，塌陷。雪吟殊走到另外两人的中间，分别抓住他们的手，沉声道：“稳住！”

三个人互相紧紧依靠，环顾着这个世界的变化。原来枝丫纠缠的树木舒展开，显出了路；原来空空荡荡的岔口，突然生出一棵歪歪扭扭的杏木。眼前的一切都像水中的倒影，融化后又重组。由近到远，这种整个世界的消解和重生，在三个人的身周呼啸而过，带着轰然的鸣响。

“别怕，是密罗的幻境在消失。”汤子期轻声道。

果然，这种剧烈的变化没有持续太久。整个世界稳定了下来。他们仍然处在一个森林之中，身旁的一切却已与之前完全不同。这个世界已经被颠覆，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最明显的一个证据就是，半空中的明月，不再是完满的正圆，而是缺了半边的弯芽状。

“密罗消散，利刃出鞘。”汤子期低声喃喃。

巴齐陆突然反应过来。他抓起他的卷轴地图看了一眼，然后回头，飞快地奔跑起来。

雪吟殊知道他在想什么，回身道：“快，跟上他！”

密罗的那一层幻境已经消失了。填盍空间的本来面目显现出来。他的地图终于变得无比精准。他要找到那个星标，他要找到他的东西！

河络灵巧的身体飞速穿过丛林，两个羽人紧随其后。他们离那个目标并不远，片刻之后它就近在眼前了。

跑在前面的巴齐陆突然顿住了脚步。

一棵看上去足有数千年的老树，孤零零地立在面前空旷的场地上。它斑驳的树干上有一个硕大的树洞，一个河络坐在里面。

萤火的幽光照亮了他的脸，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眼神空茫地看着渐渐接近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