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月见幻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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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那个河络是不是雷眼郡苏行,以及来此处的目的都需要查证。而玉霜霖回来,我想她是为了当初章青含的遗愿,继续进行他没有完成的事。”那姑娘认认真真地向他通报近来的情况,他却听得心不在焉。

互相伤害互相折磨的戏码结束之后,总要说点正经事的。

其实他不太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想沉浸在这平平淡淡的声音中。这个世界中终于有一些他所预见不了的东西,这样他便觉得满足了。

“你说的乌鸦嘴的身份,我一时还不能知道。”为了表明自己还是在听,他不得不接话道,“但那个叫落山风的河络,是个河络邪教的人。很久以前,在一场他们的秘密祭祀中出现过。”

他这么说,汤子期只是扬了扬眉,并没有觉得意外。所谓河络邪教,是一部分不信奉真神的河络组成的教派,他们数量稀少,被主流河络社会厌弃。他们干出什么事情来也不奇怪。

而她也没有问雪咏泽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他对外面的那个世界所知甚少,然而,却总是知道一些秘密。所有月晓者使用的授语之术,都源自他的精神碎片。因此授语之术获知的所有信息,都会传达到他这里。这是他在和汤罗取得联系之前,唯一获知外界信息的渠道——虽然它们往往莫名其妙。

例如依照落山风的形容,他搜寻到一次河络的邪教祭祀中出现过这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一位月晓者使用授语之术偷窥了这场邪教祭祀。而落山风则是狂热的朝拜者之一。任何人看到这个场景,都不会注意到他,但对于雪咏泽来说不一样,授语之术所带来的一切细节,都是一样清晰的。

而足够清晰的细节,可以分析出除了信息本身之外的许多东西。

“河络的邪教徒啊……”汤子期沉思着。

“至于玉霜霖,你还不想放弃?”雪咏泽冷冷地笑了一下,“虚魅的形成,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离我们想要达成的目的,更是还差十万八千里。章青含都做不到的事,你指望玉霜霖吗?”

“可是,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不是吗?”汤子期说,“而且,她告不告诉我内情,其实并不重要。现在她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想她也不会放弃。”

“那就试试好了。”

“不要再试图杀了她。”

“她说月见石是她的——这样的人,都该死。”

她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还是这么任性?”

“我任性?”他伸出手,再次捏掐住她的咽喉,“再也不会有人比你更任性了,子期。但你最好记住,你是属于我的,永远也改变不了。”

汤子期尽力忽略被扼住喉咙的不适感,看着他,只是笑了笑:“我永远不属于你,但也永远不会离开你。你记得这个承诺吗?”

他记得。他没办法反驳。

“汤子期,那就记住你的职责,守护好我的月见阁,这总是你答应过我的。”少年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允许月见阁消失在他的手中。”

这一次,汤子期在这月见之境中待了不短的时间,直到再不离开,离了精神的肉身就会出现异常。但不管多久,她总是要走的。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她一般半年来见他一次,而对他来说,就是隔了十五年。

这一次道别他幻化了一座山。他们站在千峰之巅,俯瞰万丈深渊。她发觉自己生出了羽翼,向他感激地笑笑。作为一个岁羽,她一年能飞的就七月初七那么一天。而这个世界里他可以创造出所有的可能。

“风翔典要到了。”雪咏泽忽然说,“在秋叶京的风翔典上,我只飞过一次,那一年我七岁。”

汤子期转头一笑:“那,你就回来看看吧。”

雪咏泽不答话,偏开头去,从鼻孔哼了一声。他这样子,她就知道他是答应了。于是她也不再多说,突然振起纯白的羽翼,冲入云海。

茫茫苍苍的云在眼前翻滚聚集又散去。直到它们彻底散尽,她闭眼又睁眼,已经回到自己安静封闭的卧房中。夜露打湿了窗棂,而桌上的入魂香刚刚燃尽。

她的精神波动终于消散殆尽,如同一圈圈涟漪,被抚平在寰化之海。雪咏泽的世界重归空寂。

这片空寂里,有摇曳的星光和月影,还有直上云霄的宫城。万年年木延展出来的枝条,使点缀其上的花园和宫阁都像累累硕果。他最喜欢从一颗果实跳到另一颗果实上去,尽管那时候他还没有羽翼,做这种危险的事情,常常被母亲责骂。

此时整个宫城里华光绽放,年木成为一个璀璨的生命,宣示着羽族的高贵与繁华。这里的羽人每一个都会飞。侍女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提着花灯在月光下飞翔,犹如天空中曼妙的精灵。这似乎是一场隆重的盛典,年木之下,六族万民在山呼朝贺,欢愉的歌声与笑语远远回荡。

然而这样热烈的繁华和盛景依然填补不了这个世界的空寂。因为,没有什么是活着的。

他站在宫城中央最高的银穹塔上,俯瞰着人潮,神情木然。他不愿去看那些匍匐在地的人群,害怕看到的每一张脸都是一样的。

他记得,他确实曾经历过这样的场景。那时候银穹塔上站着的是他的父亲。那时雪氏还没有成为天下共主,但已经是羽族的领袖。他躲在塔里,窝在母亲的臂弯下,看着外面被万民拥戴的男人,由衷地骄傲和羡慕。

所以后来他一次次地爬上银穹塔顶,意气风发地想象那个场面,小小的心里充满豪情……不对,在那个他曾活着的世界里,他独自一人上不了银穹塔。那是羽族特殊的造物,没有可攀登的台阶,只能够直飞而上。而七岁之前的他,根本不会飞翔。

所以意气风发的豪情,也是他用来骗自己的。他还记得他进到月见石后,第一次梳理了其间的寰化星力乱流,在长久的寂寞中不经意幻化出心中所想的惊愕和狂喜。最初,他还能把自己蒙混过去。他会忘记自己待在一个虚幻无物的空城里。然而渐渐地,虚构场景能带给他的快感越来越小,恐惧越来越大。最后,就连恐惧也没有了,只剩下冷冷的麻木。

将思维触及这一片寰化之海的角角落落,将一切揉捏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这种神一样的游戏是他大部分时间里唯一能做的事情。但要命的是,这让他有时候分不清,哪一些记忆是真实世界中发生过的,哪一些纯粹出于自己的想象。

他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羽堇岚从他身后的塔中走了出来,把他的头揽进怀里,轻声说:“孩子,别怕,妈妈在这里。”

他搂住羽堇岚的裙裾,放声大哭。在她面前,他永远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只不过,哪怕在肆意哭泣的时候,他心里仍然是冷冷的,充满了无趣和疲惫。

眼前这张温柔的笑脸,怀抱他的柔软身躯,也不过是幻象罢了。

他忽然站起,挣脱羽堇岚的手臂,大笑一声,往后一仰,跳下了银穹塔。

坠落,坠落……要是这坠落的尽头真的是毁灭,该多么好。

疯狂的坠落在最后一瞬间定格成一片黑暗。满城的繁花胜景撕裂成废墟,隐没在了黑暗之中。

一个梦境的终结,却不意味着梦醒。在漫天席地永无天日的梦境中,他见过所有自己真实或者虚幻的过往。他见过锦衣华服的羽族帝后抛下自己,任他怎样哭喊也不回头;也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追着自己叫着“哥哥”;还有一个垂垂白发的老人,总是沉默地看着他。

只是爱恨早已被稀释,除了疲倦之外,再激不起内心的一点点情绪。

如果不用理性建构出更多的场景,他的精神就总是被这样的东西纠缠。因此尽管无趣,他也总得给自己找点别的事做。

当然,这些年,除了有两个人会定时来访之外,偶尔还有点外来信息,让他能从这种百无聊赖中喘口气。

比如此时。

他看到了茫茫的碧水。水流涌动,色彩幽暗而深邃,水中有一个半开的贝壳,贝壳当中是一条凝固的鱼。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东西。很久以前也有人用授语之术探知这个情景。他甚至知道,这是鲛族所在的碧国供奉于秘密处的国宝。那么这里,就应该是海底了吧。

贝壳和鱼晃动起来。似乎有人移动了它们。这个潜入者,也许不满足于授语之术的窥探,竟然试图窃取此物。但这当然没有那么容易。很快,他听到鲛族尖啸的嗓音,混乱四起。随后画面和声音都消失了,看来授语之术结束了。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对此并不在意。这些碎片一样的信息,大多数时候缺乏意义,只有某些特定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

月晓者使用授语之术得到的信息,往往莫可名状。早前为了平定天下所探知的军情,他还能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那些新的内容越来越奇怪,因为雪霄弋令月晓者去获取的东西也越来越晦涩不明。月见阁早已失却了原初的目的。这使他朝这寰化之海纵身一跃时满怀的悲壮就像一个笑话。

但是很快又发生了一件令他在意的事情。

他感觉到有一个精神体,正试图进入他的寰化之海。

来的不是汤子期,也不是汤罗。终于有第三个人,试图绕过星辰之力的重重雾障,直接和他取得联系。

那个人终于来了。

他并不开心,也没有感到不快,只是平静地放任那个精神体,在灵力之海的外围左右奔突。反正没有他的引导,没有人能够来到他的面前。就让那个人困顿挣扎一阵子,也没有什么不好。

但这件事还是给他的情绪造成了一点波动。他想了一会儿,面前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道。这是一个向着地下延伸的墓道,他缓缓走入,走到长明灯留下的阴影中去。

墓道的尽头没有棺椁,只有两个骷髅,安静地凝视着他。

很明显,它们一个来自男人,一个来自女人。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中,除了他的精神之外,仅有的外来物了。当然,它们已经磨损、耗尽、枯死,仅仅只是两个死物而已。

本来它们在这个世界中是无形无质的。不过,将它们塑造成这种模样,让外面来的那个人看到,一定更有冲击力吧。她会肝肠寸断吗?什么时候放她进来呢?他思索着,竟然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一件事情产生过如此兴趣了。最后,他的嘴角渐渐勾起,露出一个近乎妖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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