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柜门缝隙我瞧见黑球逐渐靠近，部分切入衣柜，恰好从我鼻子前端经过。我的指尖离其不过一英寸。我大胆地伸出左手小拇指点了一下黑球表面，感觉和放冷的牛奶差不多。紧接着强烈的寒意如电流般刺入心脏，那一刻我好像瞥见了什么，图像转瞬即逝，唯留下触电般的震撼。我摸了摸小拇指，没有任何外伤，但我不敢尝试将整只手插进去。黑球是邪恶的，我可以肯定。被它短暂吞没倒不会致死，可别的影响就说不准了。

目睹黑色外壳离开视野后，我推门而出。欧文一脸惊恐地背贴窗户，上半身几乎伸出窗外，他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看着黑球穿墙而过，融化在卧房墙纸剥落的壁面里。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问他也不答应。伊冯娜见了十分害怕。“那球！”她颤声惊叹，嗓音依旧好听，可惜我顾不上欣赏。“那球有邪能！”

欧文用行动表示同意。他松开抓窗楣的双手向前跌倒，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堆黄绿相间的流体。说句玩笑话，他的呕吐物比看守者一流要顺眼多了。我走上前一边拍他的背一边询问：“欧文，欧文？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球。”他挤出一句话，又干呕几下，半透明的丝线链接嘴角和地上蔓延的浓液。我扭头张望，黑色怪球已经穿过玛格丽特卧室正对的石墙，往石头箭塔去了，它们不知道是在巡逻抑或仅仅像编码程序沿固定的轨道移动。“那球怎么了？你是不是被它碰到了？”

欧文点头。我陪着他蹲坐着，他像没睡醒似的盯着地面发呆，不时腮帮子一鼓吐出几抹零星胃液。伊冯娜站在衣柜旁，不安的双眸在我俩、浴室拱门和石像鬼间来回。大约过了五分钟欧文才稍微恢复些，自己扶墙站起来。“离那球远点。”他说：“该死的，它能把人弄疯。”

这话吓到了伊冯娜，她张口欲言，见我默默摇头又闭上嘴巴。我多少理解欧文的话，仅仅一根小拇指的接触都让人感觉像触电似的，我不知道他伸了多少部分进去，猜测不超过一只手。“下次遇见那球，如果屋子太窄躲不开就跑吧。”我说：“走，咱们赶快到后门去。”

依窗外天色看现在已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大雨作用下我的判断迟了些，但不论怎么算离天黑也不远了。等与佐薇汇合，我们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仔细搜寻伊莉丝堡。下雨天天黑得特别快，还要节省时间找地方过夜。我感觉迟了，与怪物战斗等一堆琐事占据了太多时间。

我才这么想，一堆黑憧憧的影子就从玛格丽特卧室门外涌了过来。欧文翻了个白眼以手抚额，伊冯娜咬住下嘴唇朝我靠过来。他俩没有战斗力，解决威胁的重担又落到我肩头。黑哥看样子半放弃了逞强的打算，刚才与黑色球体的亲密接触对他的心智损害很大，这一点当时还不明显，后来几乎害死了我。

看守者们一如既往地行动缓慢。我上前学着《行尸走肉》里瑞克的样子将刀尖插入其中一只的脑门，一只，又一只。三头行尸依次倒地，其中一只干枯的手臂搭在石像鬼的底座上。我额外多看了两眼这诡异雕塑两眼，不明白它为何一直跟着我们却什么也不做，好像自动化摄影机。

我们不管它接着往既定目标前进。玛格丽特卧室附带的洗浴间随处可见淡灰色的碎屑，过了这儿借路走廊走两步是一连串蜘蛛养殖房，穿过光线还算明亮的它们比经由走廊前进安全许多。别觉得沙利文家脑袋有问题把睡觉的地方和一群八爪怪的巢穴靠在一块儿，玛格丽特卧室的年代和蜘蛛养殖房时代不一样。直到肯尼迪当政时这儿还有人工作，而玛格丽特卧室从罗斯福的年代就无人长期居住了（佐薇研究镇史的热情也感染了我）。从房间摆设也很容易得出这条结论。蜘蛛养殖房不仅仅是一间房，而是一连串的相通隔间组成的长廊，靠内墙的一侧堆满黑褐色铁笼子，每个有六英寸高十四英寸长，里面早已没有房客，仅留盘成小团状的丝絮随风飘扬。

养殖房的节肢动物臭味直至今天也没有散去。由我打头我们贴窗快步走过，长廊尽头是扇半开的门，里面雾蒙蒙的叫人心虚。我正假想里面会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身后就传来伊冯娜的尖叫，她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扭了个圈，但见来时的窄门已被一摊恶心的黑色泥巴占据。泥巴还长着大嘴，灰牙咔啦啦地颤动。

我被怪物折磨得精疲力尽，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切仿佛漫长看不见尽头的噩梦老是缠着不放。这两头大嘴怪如之前遇到的同类一样吧唧着嘴，用血盆大口盯着我们，为即将享用的美餐兴奋不已。我有了上次的经验不再手足无措，掏出火柴刮燃，丢进一方铁笼里，火柴棍甫一接触笼里几十年岁数的干蜘蛛丝顿时欢畅地燃烧起来，我揪住笼子靠上的一端将之丢入十英尺外怪物的大嘴里，贪婪的家伙来者不拒，本能地吞下。

它马上后悔了，像老人似的咳咳作响，试图吐出笼子，然而铁杆已经和它的牙齿钩在了一块。它痛苦挣扎，化为圆团边缘不断变换形状。另一只怪物见状恼怒地逼来，我来不及刮燃火柴干脆抓住一只铁笼直接塞入它嘴中。吧唧嘴不能分辨出人体和笼子间的区别，像它同伴一样不加分辨地咬住，再也没办法摆脱。它大闹狭窄走道，把铁笼堆弄得一团糟。我趁机点燃火柴丢过去，拉着大伙挪向后方躲避，看着两头大嘴怪前后遁入雨中，青烟飘散。

这次袭击还是有积极意义的。我对付怪物不再心惊胆战，手法逐渐熟练，效率也提了起来。如果再遇到什么吧唧嘴和看守者，我解决它们将是相当轻松的任务，不需要佐薇的帮助。因为成功干掉两头同时袭来的怪物的缘故，我的心情还因此好了起来。

沙利文古堡有条规矩，那就是不让任何人开心。好心情才持续了三分钟不到我们就又遇到了敌人——五头看守者。把他们干掉蛮不容易，虽然这些家伙动作又慢又笨，可数量确实太多了。我不得不先踢开两头，用刀捅入其中一只的脑袋，使臂挡住头发两英尺长的老巫婆，再一个个把它们解决。最后一只怪物颓然倒下后我全身感觉像米其林轮胎人被放了气，连站立都变得如此困难。我把刀子往地上一扔，瘫坐下来。

“我想……我们得休息一下……”我喘着气说：“欧，欧文，你能警戒一下吗？”

“当然。”他打着手电筒照探通往三楼客房区的小楼梯。“啊哦，又来了。”

“干**。”我忍不住骂了句，捡起假期还没过十秒钟的刀子重新投入到战斗中。枪械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我一边对付头戴印第安夸张头饰的看守者一边想。对了，佐薇有手枪，还顺带两包子弹。早点和她汇合我也能早点轻松些。看守者的力气越来越大，也愈加难缠。我差点被它扯掉刀子，刀尖刮破了我的掌心。它被戳破脑袋时还摇摇晃晃地朝我逼近，双臂乱挥只差一点就打中我的鼻子。

“该死……”我要崩溃了，瘫倒在地，背靠那尊紧跟不舍的追星族石像鬼。“怪物怎么这么多的？”

欧文耸耸肩。我舍命和酋长作战时他像看戏一样旁观不动。好吧，他没有武器，但起码可以帮把手什么的。

伊冯娜不舒服地抚摸脖子。“你们渴吗？”

她不说我还没留意，现在忽然感觉喉咙像有火燃烧。自从离开外堡后我就几乎没喝水，已经过了三四个小时，又流了那么多汗，过不了多久连说话都会变成问题。我看向窗外灰色雨幕，心想雨水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我记得没错的话戴维斯背着有包。”欧文说：“他带了些激浪什么的。”

我不记得了，脑袋还在考虑激浪喝了会不会更渴，视网膜就捕捉到从玛格丽特卧室缓缓靠近的黑色阴影。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粘液球又飘了回来。我几乎是爬着挪到旁边，看着它慢慢从面前飘过，又转向卧室方向而去。黑球走了不到十秒钟，我又听见了一阵熟悉的吧唧声。欧文不解地挠脑袋，伊冯娜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有气无力地背靠木墙壁而坐。战斗的重任一如既往地由我扛起……

我故计重施让三头大嘴怪前前后后跳出窗户，楼梯转角房间的残破木头被用光了。我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只想回到维特尔镇的家中好好睡一觉。

“我不明白了，难道说每座堡垒的怪物数量会递增吗？”欧文问：“老天爷，帕特里克。你确定还要往谢尔堡去？”

“先把你俩送出去，我要等佐薇。”

“你好好劝她一下。分成两次搜寻古堡也行啊。”

他的话有道理。佐薇的时间虽然不多，但一周空闲还是有的。“好吧。”我决定要和她谈谈这件事。我的体力流失大半，没有水也嚼不动士力架。如果脱水就麻烦了。

“唉……休息好了咱们就接着走吧。”欧文话音刚落，又又又有两头看守者从玛格丽特卧室的方向走来。

“噢，TMD！”我大骂：“怎么还有？！”

“帕特里克，我来对付。”欧文说，向我要过砍刀解决了它们。还刀时他双腿颤个不停。“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伊冯娜道：“它们没完没了地来。”

“奇怪了，我们从那边过来时可没看见有多少怪物啊。”欧文伸手抵住眉毛眺望蜘蛛养殖长廊另一端。“它们晓得咱们在这儿。”

“是吧，是吧。我管不了了。要不这样，我们找点东西堵住楼梯口，这样怪物就下不来了。”

我们环视转角房间，只有一只半人高的五斗柜和石像鬼。后者用红色石眼盯着我，那一瞬间我觉得它想给我传递什么信息，太荒缪了，它是石头做的。

“这就不错。”欧文拍拍它疙瘩遍生的脑袋。

“它会动。”伊冯娜说。

“那……我们把它倒过来。”

于是石像鬼无助地被翻倒于地，我们把它推到楼梯口（手心的伤刚愈合，还刺痛不已），再把五斗柜拖来压在上面，如此以来笨拙的看守者是没办法经过了，大嘴怪或许能像跳出窗户那样弹起来，不过能挡一点是一点。我们满意地打量一番障碍物，然后向三楼进发。

客房区这个名字是杰拉尔德取的，过去的作用也多半如此。这是条狭长的通道，有点像你在芝加哥、波士顿等城市市中心能找到的低级酒店的客房通道。唯一的区别是这儿要脏得多，还充斥着无法忽视的浓郁霉味。走廊一侧是房间，一侧是窗户。尽头大约有上百英尺远，但现在看起来要短得多：不知道打哪来的桌椅板凳残骸把通道堵住了，我们走过去查看，压根没法通过，张牙舞爪的破败木头一直堆积至顶，互相交错卡实，根本没法过。

我想起过去和哥哥来时进过这些房间，其结构和传统酒店客房不大相同，不只是单独的一间房，而是两间房间合在一块，一间当卧房，一间当洗漱间，后者又分成两小部分，靠外的木制结构休憩间有门链接走廊。我向另外两人解释了这一情况，于是我们推动障碍这一侧的房门，走过充满维多利亚式家具的客房和苍白的洗漱间，打开附带的小门，外面的情况却不大对劲。

“这……”欧文脸上印着大大的问号。“……我们难道不该从另一边出来吗？”

障碍物还在我们左边。

“是不是……”我向来时方向走了两步，眨眨眼。“我记得……我们……”

楼梯间变近了。

“帕特里克，沙利文家有没有变魔术的传统？”欧文问。

“怎么会……你问什么？”

“魔术。”他掐了下耳垂确认自己还清醒。“什么变兔子，切人，还有走进一个封闭的房间，再从另一边出来这些把戏。”

“你想说什么？”我疲累欲亡，没力气思考别人说的话。

“帕特里克，我们明明是进的是那儿。”他指向二十英尺外的一处敞开的房门，又摊开手。“可我们却在这儿，这是怎么回事？”

“邪术。”伊冯娜抱住双臂瑟瑟发抖。“古堡有邪术……帕特，没有别的路了吗？”

我摇摇头。杰拉尔德和我不喜欢无聊的伊莉丝堡，没怎么来过。

“我们被耍了。”欧文推开最近的一道门，大步踏进去。我赶紧问他想做什么。

“试试运气啊，难不成你想等行尸把障碍物推开吗？”他头也不回地说。我和伊冯娜没有动，听见几下开门声依次响起，旁边的房门却没有动，倒是右边传来一声响亮的“我靠”。侧头一看，欧文竟然在相距五六扇门的远处向我们招手。

“老天爷，你能相信吗？这处走廊有魔法！”他叫道：“我们要出名了！嘿，帕特里克，你怎么没提过？”

我一头雾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那是你的损失。我出去后一定要多带几个人把这儿拍下来，撇开戴维斯，没说的。我早就想单干了。”欧文一边试门一边高谈阔论，我记得不到半小时前他还因黑色球体的亲密接触吓得半死，这会儿自动恢复正常了。或者说他在靠轻松的外在掩饰心中的慌张，说不清楚。但他行动还算迅速有条理，每从一间屋子出来就找来木头碎块摆在门板位置卡住。很快他就找到了通向障碍物另一端的路，我们稍微犹豫了一下，跟着过去，伊冯娜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跨越了空间的束缚。

“邪恶的东西。”她念：“愿上帝摧毁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