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伊莉丝堡,冷雨(上)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不应该带这么多小工具出来的,我想。衣服侧面位置的剪刀刺破了马甲脆弱的内层,也许还刮烂了长袖。几根火柴掉了出来横卧我的指间。手电筒在两英尺外的地上,灯光全射在一本有脑壳那么厚的词典上。我无助地趴在地上,耳畔震响连连,恐怖至极。也许下一秒大象重量的横隔板就会把我砸成肉泥。我继续向神明祈求宽恕,帕特里克?E?杜德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连Drei都没打过。绕我一命。我默念,手指不受控制地狂颤,就像大战时期壕沟里的士兵为炮火所慑。

坍塌只持续了几秒钟,算上余响顶多十几秒,可我却感觉像过了一生。当尘埃落定时我扶着书架站起来,膝盖打颤,背挺不直,眼睛半瞎,耳鸣不休。看不见触手,它如出现时那般突然消失,仅留几抹黑影快速塞回残余的天花板里。我之前奇怪触手在哪儿藏身,现在一看弄明白了,这章鱼怪物是从屋顶下来的而非某一层楼,它压垮了五六层楼的横隔板,如果把楼板看做上下颚,那它便是深绿色的恶心大舌头,正往喉咙里缩。我看见灰暗的苍穹乌云斑驳,贾马利堡被压穿了,彻彻底底。这样规模的破坏足让建筑学家们痛哭流涕。

我不在乎沙利文古堡变成一堆废土或者冒烟的废墟,只希望找到哥哥的下落再与佐薇安全逃脱。现在看来我离这一目标是越来越远。贾马利堡的灾难让人脑袋发涨,我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肋骨像断了一样,也许真的断了,我不知道。

佐薇还在厅堂另一端喊我的名字。我用尽力气答应一声,然后背靠书架瘫坐,背脊剐蹭置书层生疼。走不动了。我想,呼吸带着涩味,肺腔伴随每一次呼吸被撕裂。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疲倦的一次,过去参加马拉松之类的经历简直像散步。

佐薇听见我的回答后还大声询问不停,声音越来越近。“帕特?你能走过来吗?”

“让我休息一会儿。”

“这里被挡住了。”她说:“该死的狗玩意……我看能不能翻过来。”

我想说让她在那边等我休息足了再出发,但也期望她能过来陪陪我,所以一言不发,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雷鸣和牛仔女孩翻弄砖块的厚实响动。戴维斯们的嗓音听不见了,他们肯定跑得远远的,说不定已经逼近了伊莉丝堡。

当我从逃亡的惊险中回过神,书架丛的黑暗威胁又成为心头大患。外边不时打雷,我总感觉有东西趁闪电大作时偷偷朝我靠近。古堡像个万圣节惊吓派对的主持人,总带来意外的“惊喜”。看守者还能理解,毕竟笨头笨脑行动迟缓的行尸不可怕。可黑色粘液球就过分了,遑论大卫琼斯胡须似的绿色触手。下一个会是什么?巨型泰迪熊?戴有孔面具手持电锯的变态?

我汗毛竖立,顾不得全身酸痛难忍一下子蹦起来,捡起靠在《乌尔都语大词典》烫金书名上的手电筒向走道深处探看,里面啥也没有,也可能什么都有。人在恐惧时想象力爆棚式地增长,倾倒的双足梯会被误认成大蜥蜴,书本间的空洞像怪人的眼睛。我可能想多了,可无论如何这里不宜久留,一个人总没有两个人来得安全。

“佐薇,你在过来吗?”

“是……这儿我……爬不上去……”

“到底什么情况?”我转身查看,不用她回答便已经明白了:贾马利堡失去的天花板本来会砸在我右后方位置,但触手乱挥不停,于是上百年历史的木头砖块通通抛向印刷厅中间,砸碎书架和印刷机,形成尖刺残块突出的底座接住其他掉落的楼板碎片,二十英尺高,像剑龙的背板。佐薇的手便在一处背板相间的空档处抓弄。

“碎玻璃……啊。”

“你没事吧?”我走过去,老天,腹部疼得可怕。“你要不试着换条路?”

“那边也不行。”她说,障碍后传来着陆闷响。我沿障碍向墙壁走去,好家伙,一块教室大小的巨木板封死了左缘通道,直到这时我猜搞清楚堡垒损毁情况。不是简简单单地墙皮脱落,而是几层楼板层叠跌落。大片厅堂被整块木板压在底下,把我和佐薇隔开的剑龙背板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段。触手带来的混乱将沙利文家印刷厂弄得面目全非,跨越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佐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帕特,我从外边绕过来!”她说:“待在原地……啊!”

尖叫、喘息、棍挥和嘶吼。我脑袋嗡响,扯嗓大喊。她没有回应,棍子挥击声不停,在厅中回荡。我不顾负伤的身躯丢掉手电筒,冲上楼板阻碍。剧烈运动让实木与我的四肢猛击,我手肘和木头突角撞击,疼痛席卷全身。可我不能也无法停下,佐薇还在另一边与未知生物搏斗,我得去帮她。

“到伊莉丝堡等我!”听声音她干掉了几只怪物,喘息粗野。“干……它们越来越多了……到伊莉丝堡楼顶等我,快去!”

咱们祖国的个人英雄主义教育这时起了作用,危急时刻我把自己当成DC漫画中的普通人英雄固执地要翻过阻碍,可越急手脚越慌乱,逼近顶端时脚下一空,我便无助地摔落碎砖断木中,胸腔感觉像被奶牛踩过,几乎断气。我疼得流泪,大脑也没法正常运转。自从看见触手后我就处于半疯狂状态,比戴上神秘博士的致癫帽还难以集中精力思考。现在想来我完全可以从左后方的石块处摸过去的,从上方走没有问题。可我摔在地上后连自己的中间名都想不起来,更别提思考计划。佐薇听见这边的动静,一边对抗神秘生物一边问我是否还在。

“我……摔了下来……肋骨……”

“你快离开这儿,蠢货!”

我双腿颤抖着站起,本想再试着翻越,可一见其高度近三层楼,信心就如泄了气的气球瘪了下去。好吧,听她的吧。我想,朝记忆中另外的竖梯挪去。经过书架丛林时我两耳竖起呼吸急促,生怕拐角撞上看守者。但所幸它们对书卷气浓的地方不感兴趣,果然脑袋笨。我沿曾经与杰拉尔德一道爬过的铁竖梯返回六楼,不时侧头察看下方情况。贾马利堡算是毁了,雨水通过三四个网球场大小的空洞洒进来。进入长廊前我又往后看了眼印刷厂,佐薇同时与五六只猎犬大小的怪物搏斗,痛骂和吼叫在我心中回荡。

长廊空荡,断了一边侧墙。我记得这儿有回转楼梯可以快速抵达地面,但又没法放心佐薇。她即使和泰国来的武僧学过棍法,也没法以寡敌众。如果我到了伊莉丝堡楼顶却迟迟等不来她该怎么办?

所以,还在读的朋友们,就像我过去在旅馆和草场上做下的决定一样,我转头朝来时方向跑去,飞奔穿越残破不堪的走廊,一摸裤包,砍肉刀还在那儿。我将之拔出接连劈倒几只笨拙的看守者,一分钟内就到了靠外堡的走道。这边受损不如那儿严重,我跑回竖梯入口,却见得一团黑影朝我袭来。

“啊!”

“啊啊!”人的尖叫。我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名字是佐薇,继而反应过来是欧文和临镇姑娘伊冯娜。两人看起来和新闻里的叙利亚难民没两样,满面灰污,衣服皱巴巴。黑哥本能地护住身后的女孩,这一动作为他的把妹目标加分不少。

“靠,是你。”他松了口气,还挡着竖梯口,我强行推开他往里冲。

“嘿,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不管他,朝底下探看,却找不到搏斗的身影。奇怪,半分钟前还在呢,难不成……

“你在干嘛?”

“佐薇。”我问:“佐薇在哪?”

“我们没注意。”欧文说:“逃了?”

我愿意相信这个解释,但她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放倒至少六只怪物?我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几乎因此窒息。

不,她不可能。人面临死亡时会叫的,除非被咬断脖子……她该不会真的被……

“帕特里克?我们是不是该走了?这地方不宜久留啊。”

“佐薇……”

“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们先走了。”欧文说:“你确定不和我们一起?你有武器,我们有眼睛。”

她一定是从别的路去伊莉丝堡了,我安慰自己。虽然记不起来还有什么通道可以离开印刷厂,但她对着一块的熟悉程度应该比我更强。她不可能死在这里,不可能。

于是我赶上已经迈步离开的欧文两人。欧文很乐意有个拥有武器的人加入,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友好。同样是拍击,他和佐薇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双肩发麻,心里像塞了块大石头。

“你担心佐薇是吗?别怕,牛仔小姐厉害得很,我看得出来。”欧文一边掏出手电筒照亮前方的维多利亚式走廊一边说:“她会追上我们,反正都要去伊莉丝堡,对吧?”

我点点头,余光里汉诺威小姐一直盯着我。我回以探看的目光,她立马移开眸子。她的黑框眼镜不在了,也许是被吊到六十英尺高空时弄掉的;金色发缕沾在汗淋淋的脖子上,发丝凌乱;深绿色的眸子黯淡无光,犹如耄耋老人。对于一个几乎要靠自杀来避免被生吞活剥的人来说她的精神状态不算差了。也难怪欧文看起来还算轻松,他显然以为自己有幸运符,不仅没受啥伤(被莫妮卡踩的那一脚不算),还(多半有可能)俘获金发碧眼姑娘的芳心。论这一点我也有信心,前提是佐薇必须活着。

我回忆六七年前和杰拉尔德一起来玩时走的路线,带着他们抵达贾马利堡的回转下行楼梯。受到刚才猛烈震动的影响松木材质的楼梯出现了好几处裂口。我用脚试着点了两下,好家伙,果然吱嘎作响。伊冯娜有些退却的意思,欧文安慰道:“别怕,伊芙。我们没事的。”

“别碰我。”

欧文尴尬地移开手,见我在看便无所谓地耸耸肩,率先走下楼梯,咔咔的动静如同奏响神秘密西西比鼓点。伊冯娜站着不动,我踏至第三阶时才手扶墙壁迈步。木头楼梯损坏严重,许多地方整块的木板缺失,昏暗光线下如果不用手电筒照明很容易一脚踩空崴到脚踝,接下来的几天只能像老头子慢慢地挪着走,如果还有明天的话。佐薇的下落压在我心头,催促我走快些再,走快些。由于手电筒只有一部(我的掉在印书厂里了),我们足足花去十多分钟才走到底层。有只孤独的看守者蹲在吊起的铁栅栏门门内,被铁钩子钉在墙上,无法行动,所以我没管它。伊冯娜见了鼓起腮帮子弯腰奔到七英尺外的草丛呕吐,我和欧文站在原地等她,磅礴大雨将我们浇透。在那样的情况下,被雨淋湿压根不算什么糟糕的体验,我甚至因为太渴还仰首让雨水落入嘴中。

雨幕下,沙利文古堡内部犹如阴暗的欧洲老皇宫。贾马利、弗拉瑟、外堡和伊莉丝四座堡垒将中央部分的广阔空地包围起来,几十年的荒芜让植物疯长,曾经作为士兵校练场的空地现今成为矮灌木和苇草的天堂,透过它们隐约能看见三英里外的一片深灰的色块,那便是我和佐薇冒险的目的地谢尔堡。

我静默远眺,在维特尔镇晨间街道温暖行走仿佛是十万年前的事,实际上才过了八个小时,我过去五年经历的所有事件都不及这半天内所经受的。第一次目睹死亡,第一次遭遇超自然生物,第一次面临生死威胁,第二次和……和爱的人分开。是的,在凝望谢尔堡雾蒙蒙的轮廓时我发现自己是喜欢佐薇的。我为她冒险进入古堡,一同冒险击退敌人,一起奔逃……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单纯的友谊了,我能肯定。

我并不孤单。即使不知道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我也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人。雨水微寒,心却暗涌热流。佐薇。我默念。你要在伊莉丝堡等着,我们一起把谢尔堡的黑暗秘密曝光于天日。

伊冯娜吐完了,她脸色苍白,疲倦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瘫倒。欧文和我一人扶住她的一条胳膊,像架战俘似的在泥泞的路上前进,我的跑步靴沾染褐色泥浆,汉诺威小姐膝盖以下都是泥巴。雨点在泥潭表面拨弄层环波纹,倒映打碎了的天空和我们。

伊冯娜哀声叹息:“我的腿要断了。”

“什么?”欧文大惊小怪。“你怎么啦?”

“我们能休息一会么?”她抬首察看周围,看向二十英尺外的夹在两座堡垒间的砖瓦小屋。“就在那儿。我们能休息一会吗?”

我不同意。“佐薇要我在伊莉丝堡等她。”

“噢,拜托,杜德。休息一会不会要了你的命。”欧文执意前往,雨水从他的鼻尖滴落。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没有存在感和地位的怪佬。“来吧,伊冯娜。我们好好歇歇脚。”他将姑娘抱起来,后者很不情愿但也没力气反抗。

“你来不来?”他走出两步后问。我很想拒绝,可是欧文有手电筒,伊莉丝堡是几座堡垒中最早建立的一座,全封闭结构,没有照明就进去无异于自杀……可能躲在黑暗中的变异怪物,我不敢去。

我们走进烟灰味浓郁的木屋,这里足有三百年没打扫过了,脚底的灰尘直达脚踝,泥浆流上去就像马克杯里滴了两滴水的可可粉。欧文打着手电筒对不大的屋子一阵乱晃。“我想这儿很安全。”他说:“好吧,伊芙,你坐这儿。”

伊冯娜朝他抽出的木椅坐下,屁股刚一碰到椅面整个人就跌落地面,伴随干巴巴的“嚓啦”声。她抬头无神地看了眼瞪大眼睛的欧文,霎那间我感觉像在看无声喜剧,多少缓解了紧张的心。佐薇会没事的。我想。当欧文搬出的第二把椅子又被坐烂时,我干脆笑了出来。干涩的轻笑,很快消止,没人注意。

最后他俩决定把墙面木板扯来坐。欧文给伊冯娜弄下一块,后者拿着木板前后翻看,好像上面印着字。黑哥打着手电筒查看墙面,打算从另一面墙弄自己坐的垫子。这时又出事了。我记得伊冯娜才把木板放到地上弯腰打算就坐,四周忽响奇怪的动静,欧文抓着刚弄下来的木板,灰尘似沙漏中的计时沙哗啦啦落下。我率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叫大伙跑出去。我们三人先后逃出木屋,欧文后脚刚迈出来,屹立百年的小木房就在我们面前土崩瓦解,扬起的尘灰被雨水浇灭。

“噢,老天。”我叹。

欧文抓着木板,一副无辜的样子。他身旁的伊冯娜彻底崩溃,嘴角挑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坐。”她说:“只是想坐也不行,哈,哈,哈。”

她清脆的笑声用这种语气念出来带有一丝诡异的意味,欧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双眉紧皱,头一次露出不安的表情。“也许我们该去堡垒里面。”他提议:“就在入口处休息,里面的怪物威胁不到我们。”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热门推荐: 长夜余火 苗疆蛊事 江湖遍地是土豪 鉴宝神医 我建的城都变成了大佬 [综港剧]沉醉不知归路 [重生]活该你倒霉 都市超级医仙 无上神帝 从零开始的次元魔女
相关推荐:悠久的守望者克苏鲁调查团这个地球还有救醒来林城一中大逃杀我是神使有什么错邪恶的命运刺与法他者之神与必朽的盐克总的拉莱耶糖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