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贾马利堡,幽冥之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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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光荣接过照明大任,如果有情况喊就行了,佐薇棍不离手。我得说那棍子的质量真不赖,燧发枪森林的橡木树枝可没这能耐。我替她照亮书架与书本,双眼像灯塔一样左右巡视,耳朵也放得很尖。经过放厚词典的区域时我干脆把砍刀塞到裤包里(口袋贴裤腿朝后延伸,所以不至于伤着我自己),又掏出一支手电筒探查昏暗处。外边雨下个不停,Drei这会该趴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凝望蔽日阴霾,思考主人何时归来。

我忽然产生一股不适的错觉,仿佛我恍惚间变成了杰拉尔德,而Drei则是留守家中等待兄长过来的小帕特里克。我如果不能平安回去,安格斯和詹妮弗还会养他吗?我不知道。和佐薇一齐死在沙利文古堡里不算太糟的结局,这是18岁的我的真实想法。很幼稚,对不对?充满狂躁的荷尔蒙与浪漫幻想。少年的浪漫总少不了冒险与牺牲,鲜血取代玫瑰,酣畅淋漓的战斗和美人拥抱踢开红酒满月占据主场。我要是死了绝不能孤单一人。佐薇在我身边,这就够了。如果我有了孩子难免他不会产生这样对父母冷血的想法,但没办法,年轻时的历险金银万贯也买不来。

佐薇和我一路走走停停,依稀能听见雨落雷鸣和欧文的嗓音。这儿可真够大的,我想。相当于半条布鲁姆街了。如果佐薇每一列书都仔细检查,到明年也弄不完。我说不清楚她到底想找什么,也许她自己也不甚了解,只是徒劳而执着地寻觅姐姐留下的线索。弗吉尼娅最有可能去了谢尔堡,不过途中经过贾马利堡的图书厅给未来可能前来寻找自己下落的妹妹留点东西也说的过去。要我猜,那纸条(或者根据书籍摆放顺序什么的得出的结论)只会有一句话,那就是“离这儿远点!”

杰拉尔德不可能为我留下什么,如果能在谢尔堡发现他的手机或衣服我都感谢耶稣基督了。我早就丢弃哥哥还活着的幻想,只希望能知道他的最终结局,平息心中静默燃烧五年的疑问之火。

我们走到某处狭窄的墙边通道,宽度不到二十英寸,感觉书架随时会倾塌将之淹没。佐薇在右方垫脚抽取上层的绿色烫金书皮精装书,我则在左边放哨,手电筒苍白光束直勾勾地瞪视走道入口,灰尘似黯淡皮毛的精灵般飞舞。雨声沥沥,佐薇拿放书本的嗒嗒声构成某种神秘而安宁的鼓点。我无事可干,假想维特尔镇此刻该是什么模样,回忆过去与杰拉尔德一道来时这里的情景。大体没什么改变,除了身边的人以外。书厅依旧昏暗腐朽,寂静无声。

我们该想到把几个从未涉足古堡的家伙留在别处是件极其危险的行为。且不论怪物再度出现时戴维斯能否担负保护伙伴的重任,光是保证大伙别乱走乱碰就够麻烦的了。香伯特铁定不会听从他的安排,虽然事后不知道是谁触动的机关,但我觉得就是这小混混没跑了。我和佐薇离开时他站得最靠墙,一句话也没说过叫人紧张。

你大概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当时的我没有,佐薇也没有,我想连香伯特本人也不知道。这是栋几十年未曾运转的老印刷场,机器齿轮生锈的情况非常严重,但不是所有。香伯特那坚果脑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拍下一堆开关,其中大多数所控制的吊装机已经链条断裂而无法运转,可总有几个运气好的,就像人类中的长寿之星,它们还可以转起来,通过应急电库里的能量奇迹般地开始起吊。老实说我也不明白那些电池怎么还能用,这可以列为沙利文古堡数个未解之谜之一了。

总而言之,起吊机械开始运转。我先是听到几声古怪的哧咔声响,然后厅堂的另一端传来戴维斯的呼喊。佐薇把目光从书页间抬起,向声源处张望。我首先想到有怪物入侵,和她一前一后跑出狭窄通道向来时驻地跑去。途经乔治奥威尔的书区时粗野的机械声几十年来第一次在这儿响起,我停了下来,佐薇也是,我们俩一道看向左前方,惊得轻叫出声。

“噢,老天。”我叹,不敢相信看到的景象:一张约莫家里起居室面积的铁板被不知打哪来的锁吊勾起,缓慢向上移动。上面站着个人儿惊恐地大喊大叫,挥舞双臂,朝下查看自己被举了多高然后绝望地哭泣。是伊冯娜,她怎么跑到上面去的?

机械运作声不休,右后方大约七十英尺的地方又炸开吵闹的轰鸣,天花板的一块莫名其妙地剥离下来,上面还放着……一堆黑色的东西。

我盯向佐薇用眼神询问该怎么办,她也致以同样的目光。老实说我觉得她虽然和姐姐在古堡游玩多年,却压根不了解贾马利印刷区的机械构造。我也是。我们原地瞪着越升越高的伊冯娜好一会儿,直到铁皮贴近天花板才反应过来。

“她要被压扁了!”

我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吼声惊醒了还皱着眉头思索的佐薇。她立马朝来时铁楼梯处跑去,我快步跟上,一边跑一边抬头看。伊冯娜离穹顶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被压成肉泥……

……它停住了。我忽然意识到过去印刷厂的老板一定料想过他的员工遭遇类似情况,所以往上边安装了什么应急制动开关。伊冯娜哭归哭脑袋转得还不慢,成功拯救了自己性命。当我们回到以手抚额不知所措的戴维斯身边时她已经多少恢复了理智,趴在离地面六十英尺高的空中无助地朝我们呼喊。

“她怎么上去的?”我问,看向坐在石地上后仰抱头的欧文。

“她就这么上——去了。”欧文用手指做了个物体升高的动作。“我想把她拽下来,可没办法,已经升得太高了。”他摇头捶胸。“怪我犹豫了。”

“这不是印刷厂吗?怎么会有那种东西?”戴维斯活像目睹自己家烈焰熊熊而所有的视频素材还留在里面。

“呃,可能上边以前有通道什么的?后来厂子废弃不用就拆掉了。那些通道让工人把印刷成品用小推车送往别的堡垒?”

“那为何不走正门?这厂子没正门?”他问。我想起来这里确实没有普通工厂该有的大型卷帘门,因为厂兴盛时期还没这项发明,印刷品又怕潮,一般的铁门木门挡不住被密歇根丰沛的雨水。为了不让明天卖《维特尔每日一览》和《萝卜新闻》的报童怀抱一堆黏糊糊的纸浆去卖,沙利文家改造这里时把曾经的大门用砖墙封住了。产品运出去只能靠平吊。它们沉寂了几十年光阴,在昏暗布尘的空气中等待腐朽(真好奇什么样的铁制品能这么多年不生锈),直到今天再度投入工作。只不过它吊起来的不是书报,而是临镇的德裔姑娘伊冯娜。

“我们得把她弄下来。”戴维斯说,侧头寻找着什么。“佐薇呢?她在……你们在干什么?”

墙壁镶嵌的一行扫帚间旁牛仔女孩仰首直视香伯特和其朋友,气氛紧张。香伯特抱起手眼中寒光逼人,佐薇的棍尖直指他的下巴。我大吃一惊,生怕小混混掏出把弹簧刀结果她的性命。“佐薇,你在干什么?看这儿,上面吊着个人呀!”

她不说话,撇开头走到扫帚间右边的大幅铁制控制板,依次拉下几根红色双柄拉杆,仓库内机器再度轰鸣,远处几张铁板开始升降运动。我之前下来时都没有注意到它,现在方想起还有这玩意。记得过去和杰拉尔德来时他还尝试性地动了动,可惜力气不够大没能启动开关,不然我刚才也不至于像个小孩似的对于发生了什么毫无头绪。

现在佐薇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眼见穹顶内铁板升升降降,伊冯娜所在的那块却纹丝不动。佐薇先单手拉杆,再换成双手,最后伸出一条腿踩踏墙壁试图依靠反作用力让拉杆动起来,可无论如何使劲依然毫无作用。戴维斯将DV交给莫妮卡(用不完的电池!)上前让她休息一下自己去拉,不过随便想想都知道长期握鼠标DV机的手力气铁定比不过耍棍挥击的,他的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嘿!”伊冯娜在上方喊:“快救我下去!”

“我们在想办法!”欧文回应,凑近戴维斯说:“这杆子是谁拉下来的?”

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香伯特。

“香伯特!”戴维斯惊恼叫喊,想起之前过空中通道的悲剧,控制住音量说:“你来试试。”

香伯特顿了几秒,双眼的寒光真叫我害怕。他还是走来拉了拉,一样没效果。看样子只能让伊冯娜在上面待到救援队来了,最早也得今天晚上。莫妮卡立马把这一消息转告临镇姑娘,后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断地哀叫让我们再试试。“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她带着哭腔喊。原谅我作祟的荷尔蒙,她哭泣时的嗓音不仅好听还多了分性感的意味。“求求你们别把我留在这儿!”

佐薇依旧不屈不挠地拉扯控制杆,拼命想让它动起来。戴维斯看不下去了,上前安慰道:“好了,佐薇,谢谢你。但我们没有办法……”

他话音未落,穹顶就响起怪响。我们抬头看向漆黑的天花板,拿手电筒去照。由于距离太远即使照亮了什么也看不真切。不过我确实瞅见几滩的绿色物体,我以为是藤蔓,但接下来它们开始蠕动,像幼稚低年级学生玩苍蝇捕食似地垂下唾沫。这只是个比方,那玩意看起来应该是章鱼触手或大卫琼斯的胡须。

莫妮卡已经没力气尖叫了,她干脆晕倒在地不再去看什么超自然的诡异造物;戴维斯捡起她手中的DV机心疼地抚摸,再扶起奥康奈尔小姐;香伯特和威廉(吉姆?越紧张我越记不起他的真名)见状不妙沿墙悄悄离开;欧文见怪不怪,眯起眼睛想看个明白。佐薇则眼瞪垂下的触手张大嘴巴,她尽管表现得坚强但SIN值也要扛不住了。

“帕帕帕帕特……”她唤,嗓音颤抖。“是真的,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对这一点伊冯娜更有发言权。铁平台离触手不到十英尺。我不知道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像要上电椅的犯人似地尖叫求饶,跑到平台另一端又跑回来。绿色触手已经把她彻底包围了,如慢动作放映下倒出的牛油果麦片粥。

那是我进入古堡以来第二次吓得魂不守舍。往常和佐薇一起看恐怖电影时遇到这样的镜头我都是强装镇定,现在目睹360'无损高清的现场直播我只能勉强不昏厥。伊冯娜完蛋了,她要被触手卷成火腿酸黄瓜饼吞下,连骨头都不剩。怪物知道它已经得手,所以像个坐在日式活鱼餐厅里挑剔的美食评论家一样悠闲地从各个角度欣赏食物,品味恐惧的气息,观摩食物的举动。伊冯娜缩在平台一角,我能看见她的紧抓铁皮边缘的双臂。她就要被吃掉了,活吞。几小时前她还坐在戴维斯宽敞舒适的SUV里和朋友畅聊视频制作的计划,现在却即将成为不知名超自然生物的午餐。人生无常,不是吗?杰拉尔德失踪前我还以为第二天早间新闻时就能见到他,弗吉尼娅离去前也没给妹妹不寻常的信号。伊冯娜学到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课,只是再也没机会利用了。

我旁观着这一切,现在铁制平台已经完全被触手包围,但还没有封死。绝望的汉诺威小姐宁可摔死也不愿化作怪兽粪便,爬到边缘,双脚已经伸了出来。我也许该准备接住她……不。六十英尺,我会被砸扁的。何况那不知名的怪物才不会让到手的鸭子飞掉,我敢打赌她摔落不到十英尺就会被某根触手卷住,送入天花板内的口中。

她决定要跳了,我看得出来。隐约可闻祈祷的泣吟。姑娘,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会容忍沙利文古宅屹立于此吗?我不相信。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冥冥中似有神明的旨意。先是伊冯娜停下逐渐向外挪的躯体,伸手抓握铁链四处张望,然后那股猛烈的低沉机械运作声又响了起来。触手们受惊本能地向后缩,平台趁此机会快速下落,速度之快几乎让人以为铁链就要断裂崩溃了。我飞快地瞟了眼控制板,佐薇果然在那儿,抬首眺望下坠的铁皮。

等触手回过神,平台已经下降到足够低的位置。伊冯娜像练拳沙袋似地从上面滚了下来,被欧文扶住。黑哥拖住她的腋下朝扫帚间躲,触手们不屈不挠,如碧绿蟒蛇盘旋而下,此情此景让任何人见了都得魂飞魄散。我感觉太阳穴砰砰直跳,血液从身体各处涌入大脑又奔腾而出。来得及发出指令前双腿已经先斩后奏地迈了出去。它们不在乎上一只猎物(躲进扫帚间它们够不着),朝这儿突来。佐薇和我只瞟见触手拐弯的动作立马飞奔,视网膜上还遗留绿色残影。

说实话,我这辈子还没有如此害怕过,连以为Drei走失和哥哥前往古堡后一天从噩梦醒来时都不及眼下恐惧分毫。我后背如置冰窟、胸口燃烧妖火、双腿怕得发麻、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印刷厅天旋地转,佐薇的身影如同鬼魅,又好似我自己的影子。人在极度恐惧时大脑无法正常运转,只知道寥寥几个指令,恍惚间变回人猿祖先。

我们冲入黑暗森林般的书架群,无目的地奔逃,只希望能离触手远点。看不清路也无需看路,我事后回忆自己起码接连七八次撞上坚硬的书架,却浑然不觉。肾上腺素让机体淡忘疼痛为何物,生存本能驾驶躯壳像50号公路的荒野牛仔。

路显尽头,我赶忙拐弯,双膝发抖。不知从何开始佐薇与我走散了,我鼓起勇气侧头查看,差点灵魂出窍——它就在旁边。

我再也压抑不住,扯嗓惊呼,这多少帮助发泄了我体内的恐惧毒素,理智扳回一局。肯定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它又长又细,可以像绳子一样打结……对了!可我该如何……

……打结……

“帕特!”

有人在喊我。我抬头张望,右小腿被倾倒的楼梯绊住,整个人翻滚在地,肋骨肩骨还有顺便什么骨头被地面坚实厚重的书本硌得生疼。我来不及回味疼痛,赶忙扶书架重新起身,顺过道向呼唤的声源处奔跑。

“帕特!小心!”

我惊惶扭头查看,触手仍狂追不舍。小心是废话,我……

穹顶有异样。

我每跑两步就抬头瞟一眼屋顶,见得几缕尘埃飘下。从这儿看去是“缕”,实际上意味着墙面在大幅度脱落,情况相当严重。我曾经是探索频道的铁杆粉丝,看过一期讲述韩国三立百货为何突然土崩瓦解的记录节目。那里面倒霉的百货大楼先是被空调机压过,然后建筑结构上也存在问题。我知道触手怪的狂躁活动带来的伤害绝对比人造空调机要强,且贾马利古堡本身具有近三百年历史,当初修建时美国还没独立,波士顿的海面一片茶叶也没有。建筑师考虑的除了人员行走就只有牵引式大炮,抗压能力非常弱。现在被超自然生物这样蹂躏,坍塌只是时间问题。

把怪物压死最好,可我们还在里面呢。

“帕特!这边!”

我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喊我——佐薇。其他人皆作鸟兽散。某个短暂的瞬间我忽然对戴维斯产生强烈的恨意,像毒药,像浓酒。他安全了,留下我们两人面对死亡。这股恨意愈演愈烈,我以为自己会被吞噬,但现实世界的威胁更甚。触手沙啦啦宛如巨蛇吐信的响动近在咫尺,也许下一秒,也许再下一秒我即性命不保。我向所知的所有神明祈求保佑。耶稣、奥丁、真主、佛陀……我不该丧命于此,这不公平。

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我的祈祷竟然起了作用。天花板的咔嚓裂响愈加清晰,我慌忙间将手电筒朝上指去,白雾弥漫,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蔓延,像无数恐怖电影里被不明生物撞击后开裂的车玻璃。贾马利堡在崩溃。英国人没有攻下它、印第安人不行、南方军的支持者同样失败了。可是现在它在坍塌,超自然力量自此苏醒,报复人类及其造物。

“帕特!”佐薇又在喊,我离她很近了。“快过来!”

我跑啊跑,被狭窄的走道拦住去路。我试图自两侧突围,背后袭来难以置信的冲击。触手打了下来但是质量过硬的书架替我挡下了这一击。我扑倒在地,以手撑地试图爬起,却让胸口剧烈的疼痛活活压住。

「天父天母还有不知名的神。我是你的子民。」恐惧中我胡乱发誓许愿,只求不死。「救救我,救救我。」

上天聆听了我的祈求,让沉闷巨响撼动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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