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又叹息了一声。
是啊，十六岁，本该是一个棒极了的年岁，活力满满，对这世界无知无畏，胸膛里还翻滚着年轻的血气，血液里融着意气二字。
这样的年纪本该找上三五个朋友，一起去做自己想去做的事，一起去闯这世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漂亮女孩，然后等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个女孩，相伴一生。
可现在，却是要晋云担起豹云骑这样一个重担，无论怎么想，白叔都觉得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十六岁又怎么了，圣武皇帝十六岁封王，凭一枪平乱治国，二十二岁就祭天称帝了。”晋风淡淡的道，“铁羽先祖一样是十八岁就开始跟随圣武皇帝，掌虎符，南征北战，战功无数。”
“是是是，我知道，我随便怎么说，你都能用圣武皇帝和虎将来反驳我。”白叔无奈的道，“可是，你已经亏欠他那么多了，难道还要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身上吗？”
晋风忽然间沉默了。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晋家一门忠烈，死在这草原之上的英魂无数，像晋云这样的十六岁就带枪踏上战场，血染敌袍的小武将也是不少，可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想想吗？”白叔道。
“是，你以前扛了那么多，可你现在已经衰老了，你的身体已经垮了，你要守的那些人，你要守的这地方已经没意义了。”白叔的情绪很少见的有些激动起来。
晋风放下了手里的书卷，“你也应该明白，从那一天我决定了把他带入豹云骑开始，烈阳枪，就一定会交到他的手上。我不知道真有一天晋云能接手烈阳枪的时候，他会不会有意见，但我能肯定的是，终有一天，他会接受烈阳枪，接受烈阳枪里的魂。”
“你们一家，全他娘的死脑筋。”白叔极少见的说脏话。
“白留！”晋风又叫他。
“干啥？”白叔显得很生气，但又没像是在生气。
“帮个忙。”晋风也很少见的把语气放得轻缓了。
“你这语气，搞得像是要交代遗言一样。”白叔倒是习惯晋风这种请人帮忙倒像是让人还钱的态度了，“什么事，说！”
“如今我这残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晋云有足够的能力承担起豹云骑指挥使的时候，我若有不测，烈阳枪和豹云骑的虎符，就由你代为转交给他了，你的话，他应该会听……”晋风道。
“我拒绝。”晋风还没有数完，白叔就直接打断道。
晋风明显愣了一下。
“我是没空帮你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果你觉得烈阳枪和虎符交给其他人不放心，那就努力活到那时候，亲自把烈阳枪和虎符交给那小子，那小子不接受也好，骂你一顿也好，那都是你的事情，和我无关。”白叔断然道。
晋风一脸黑线，他也是没想到白叔会拒绝的这么干脆利落。
“很少见你这样没情没义。”晋风也忍不住道。
“其他的事都可以商量，就这事，没商量。”白叔淡淡的道。
“绝情！！！”晋风给了白叔一记白眼。
白叔没理他。
过了一会儿，晋风又道，“白留，我有旧伤这件事，别让晋云知道，最好一直都别让他知道。”
“理由呢？”白叔随口问了一句，暂时不让晋云知道他是能够理解的，但一直不让晋云知道，他也有些不明白了，从情义上讲，很多事情他现在一直瞒着晋云，他已经觉得很对不起晋云了，不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这些事情，晋云都有必须知道的权力。
“很多事情，既然无法改变了，那就这样吧，那些东西，让一个人背着就好。”晋风沉声道。
白叔刚想反驳一句，可看到晋风脸上的神色的时候，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
很久以前他其实就知道晋风这种性格了，对别人很好，可对自己要求很高，什么事都想去自己去做，什么事都想自己去扛，最后自己一个人活得很累很累。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累的。”白叔老气横秋的感慨了一句。
“反正他也从没有把我当做他老爹，那就这样吧。”晋风心情有些沉重的道。
“诶！”白叔叹息了一声，“人一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非要活的这么累，活给谁看啊。”
“走啦。”白叔站起来。
“等这一次和风狼团的战约结束之后，去和那些埋了的兄弟们喝一杯吧。”晋风忽然建议道。
白叔头也不回，挥手告辞，“不必了，找个时间，找上老秋，我们三个老混蛋一起喝一杯就好，那些个老混蛋，大概在黄泉道上，喝的正欢呢。”
“在军中，少喝点。”晋风提醒道。
白叔无所谓的大声笑了笑。
“晋风！”白叔刚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还有事吗？”晋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还是收了旧伤不小的影响。
“你和老秋，给我好好的活着，别死在我前面。”白叔深深的吸气，“当初那帮一起喝酒一起立誓的兄弟，就剩你们两个了，别让我一个人守着你们的碑，一个人喝。”
晋风愣住了，心情一时间变得很复杂，很沉，像是压着一块什么东西，让人觉得有些堵，又有些温热。
“你给我记住了，我不管你之后要做什么，总之，别让我参加你的葬礼，不然，到了黄泉道上，我都和你没完。”白叔沉声道。
他把憋着的气息吐出来，大步的离开了营帐。
晋风看着白叔离开，初升的暖光在他的身边停滞，他的身影仍旧一片暗影。晋风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遇见白叔时的情景，他提着刀，一个人坐在白色的梨花树下喝酒，眼中藏着刀剑的清光。
很多年后，他眼中的清光依旧，可人却没那么锋利了。
也许，那件事之后，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变了。
“好好的，活着。”晋风低声重复了这一句话，他向后靠着椅背，闭上眼，十多年前的那一幕再一次的浮现在眼前。
疲惫，苦涩，难过，悲伤，痛苦……各种各样的心情一时间如海潮般淹没了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