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早饭，我马马虎虎抹了把脸。春光融融，万物始解。
我将那块鸡血枕石背好，手里紧了紧腰间的刀囊，一脚踩进春光里，李大铭他们走得欢快，我成了整个队伍的尾巴。
李小南最近的话难得的多，我很意外，一向安静的他，竟然也会像只跳脱的小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松阳的初春，来的早，远山还有着朦胧的白雾，我身着的麻衣自然无法抵御这料峭的春寒，寒冷催促我奋进，我不由加快了脚步，跟在李大铭他们后面。
每个人脸上都浮动着一层明媚的春光，大家都十分乐然，但大家都没有明说那份兴奋与喜悦，这兴奋与喜悦还潜藏着致命的危机。
待行至一棵歪脖的老松树之下后，喜悦非但没有漫散，反而牢牢拴住了我。我见大家都是面色红润，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慌张，我心中稍定，将目光放在被树枝和落叶遮挡的地洞之上。
“我先进去，你们随后。”李大铭一马当先跳入黑漆漆的洞穴之内，声音扑面而来。
那深幽的洞口，隐隐散发出刺激的恶臭。那是腐败落叶的味道。
铁驴摸了摸光头，脸色毅然，跃起身子跳了进去。
“我先还是你先？”贾正义看向李小南，又看看我。
“还是你先来吧。”李小南捏了捏衣角，冲我淡淡地笑了笑。
李小南最近话频繁地多，而且还爱笑。
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或许爱笑是他的天性。
我将这些念头甩出脑海之外，沉声道：“快下去吧，二哥会在后面看着你的。”
他点点头，咬着牙，收起笑意，像是被黑洞的巨口吞食了一般。
轮到我了，我没有多想，一跃而入。洞底满是落叶，而且并不深，不会伤到人。
李大铭手持着一个散发昏黄光晕的灯笼，对着我们每个人照了照，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继续在前面带路。
灯笼里面装的不是长烛，而是一只只萤火虫，听说萤火虫的寿命仅有七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虽然明知道萤火虫的光斑并不会散发出什么热量，但我还是觉得前面那盏黄幽的灯光，令我感到温暖。
这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祟吧。
地道很是幽长，老鼠时常会在里面跑动。还有不少甲虫，蜘蛛，就连青蛙也很常见。
这条地道是我们五个共同挖掘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偷学封家的武技。地道的尽头连通的是封家的一座假山，我们到达假山那里，便可以偷窥到封家教习私授武学的场景。
算算日子，今天仍然是封家练习龙虎拳的日子。
我心中有些跃跃欲试，但我还是将那股念头压下。龙虎拳我们学得徒有其型，难得真意，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乐衷于此。这份乐衷，本就是一种妥协。
李大铭学拳是为了自保，铁驴是，贾正义也是，李小南是从众，那么我呢？
我想过很多种答案，发现都不尽其义。
发扬“胡家飞刀”这个噱头有点托大，我尚且做不到。
当一件事成为生活中，以致生命里的习惯，我们可曾考虑过这样习惯存有的意义？
我想我把学拳当做一种习惯了。
这应该是一种极为贴切的说法。这种习惯并非不可分割，而是趋于稳定，平缓。也许并非谈得上意义，只因为我需要彼时的盲目与从众。
大家一起学拳，会有种莫名的凝聚力，一种向上、积极的情绪氛围，自己也会舒心。想到这，我眉头又从软虫恢复成叶眉，大家都在努力，你有什么理由不去努力？
李大铭的脚步飞快且沉重，像是密集的鼓点敲击在我的心头。
冗长幽深的地道里面，那盏并不明亮的灯光在前方为我们引路。忽地，灯光前面传出一声凄厉且刺耳的尖啸声！
“嘶！”
李大铭高举起灯笼，朦胧的灯光洒在前面，只见一条大蛇将一只老鼠咬住。那声尖叫或是大蛇或是老鼠发出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大蛇铜铃一般的双瞳没有丝毫怜悯，它慢慢移动着身子，向我们曳来。
“二哥。”
我感觉有人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胳膊，他的身子发起抖来，将一张小脸深深埋在我的怀里，是李小南。
“没事，大哥能对付。”我这样安慰他。
形式愈发的严峻起来，我屏住了呼吸，右手探出摸向了腰间的刀囊。大蛇当前，胡家飞刀最逊色的传人也不能坐视不顾。
这句话虽然说得很是正气，然而那种东西从未在我的身上散逸而出。
或许是灯笼的光晕震慑了大蛇，大蛇开始与我们对视，僵持起来。从大蛇身上散发而出的腥气像是一只只又细又长的虫子，发了疯似的将触角伸到我们的鼻子里。
它身子银白，还有不少赤色的斑点。头颅高高悬空，一双冷眼死死地盯着我们。
“这大蛇肉可真多，杀了它，就不用愁接下来几天的食物了。”铁驴眼神放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蛇。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那大蛇最起码有十多米长，你吃，你吃得掉吗？还是想想怎么保命吧！”对于铁驴的遥想，贾正义倒是现实的多。
如若不是这三年来的时光磨炼了我们，我想我们在看到大蛇的第一眼起，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字——跑！
但是真的能跑得掉吗？
试了才知道吧。
李大铭一动不动，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像是沉寂许久的塑像，而且他距离大蛇最近，我不免为他担虑。他不可能会被吓傻，应该是在思忖着什么对策。
“大哥？”我叫他。
“二弟？”他也用了问句。
“想好怎么对付了吗？”我又问。
“没呢，我想不出来。你来吧。”他报之一个歉意的微笑，说着就要往我们这边走来。
“大哥不要动，你动了，那条大蛇可能也会动，在没有想到合适的对策时，敌不动我不动是最好的对敌之策。”其实我根本就是信口胡诌，妈的，要我独自一人面对这又壮又长的大蛇，我实在心中没底。
“二弟，你慢慢想，这大蛇畏惧灯光，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冲过来。”李大铭给我一个安心的笑容，将脸转过去了。
可是，我想什么呢？
凭借我们蝼蚁般微薄的力量，如何能够撼动这条大蛇呢？
地道内，大蛇吞吐着蛇信子，灯光像是某种支撑我们的希望默默地亮着，我全然没有任何思路，我该怎么做，才能打败这条大蛇？
真的……想不出来了吗？
如果我那酒鬼老爸在世就好了，他一定会告诉我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可是，可是他毕竟化为了荒草的养料，我从未在他的坟茔看到有花朵儿绽放。
“怎么办？怎么办？”我问我自己。
冷静，一定要冷静，越是慌乱越是打乱自己的思路……
“二哥，我怕。”李小南像只小猫似的缩进了我怀中，眼里蕴满了泪水。
我分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面容有些狰狞的自己，被同伴们誉为睿智的我，这一刻，是真的没有任何的办法，办法离我遥不可及。
为什么，办法就不能主动找上我呢？
而是要用脑子去想？
贾正义终于崩溃了，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为什么啊，我才十三岁，我还没有老婆，你这头畜生……”
那张胖滚滚的圆脸其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真的挺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