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闻生刀，很多时候，我和父亲所做的，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君水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他紧紧盯着闻生刀，心头的那一丝害怕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莫名的平静。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闻生刀闻言轻笑，他脸上的杀意愈发浓厚，在这无尽的黑夜之间闪烁着一层幽深的冷厉光芒。

沉吟片刻，他继续说道：“很多人在做了错事之后，都喜欢拿这句话来为自己开脱。”

言及至此，闻生刀慢慢低下了头，他忽而想起了东海之间的一个故事，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

东海边上，曾经有一位著名的屠夫，他靠替人杀牛宰羊赚钱，他最高的一次记录，是在一天之内，连续屠杀了整整一百头养的白白胖胖的公猪，这一天，他赚的钱也最多。

说他出名，是因为这个屠夫很厉害，他的刀很快，一刀切进肥猪的皮肉里，拔出来的时候，猪已经死了，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很恐怖。

有人猜测，这个屠夫以前肯定是位刀客，而且是位很著名的刀客。

屠夫，刀客，就是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很有道理，猪长壮了，就要被屠夫宰，屠夫一出名，也就有人惦记上了。

有一天，东海来了一位老和尚，这个和尚不简单，说他不简单，是因为他太老了，牙齿都掉光了，说话也不利索，看上去就是一副要进棺材的模样。

可是他却偏偏能从东海的另一边跋山涉水跑到这里来，而且竟然没有老死在途中，这真的很不简单。

老和尚想要找屠夫，可是他不认识这个人，只听说过他的名声，于是就一路问了过去，好在屠夫在东海很出名，问一问也就能找到了。

有一个穿的流里流气，说话吊儿郎当的浪荡少年给他指路，说：“大和尚啊，你要找屠夫啊，你沿着海边走哈，有一个喜欢用海水磨刀的那个人，就是屠夫了。”

老和尚走啊走，终于看到那个磨刀人了，也就是屠夫。

屠夫很壮，做屠夫的，长得壮才有力气嘛，有力气才能屠猪嘛。

屠夫问老和尚：“大和尚来干嘛？这么老不在寺庙里养老等死，跑这么远，是想早死吗？”

屠夫嗓门很大，说话的时候很不客气，口水都喷了老和尚一脸。

老和尚笑了笑，说实话，他笑的很难看，嘴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一脸的褶子皱在一起，真的很难看。

他看了一眼屠夫放在地上的那把刀，刀很厚，很宽，很亮，老和尚觉得，这把刀更适合杀人，而不是杀猪。

老和尚叹气，他开口了：“你每天杀害那么多生灵，不怕遭报应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以后别再做屠夫了。”

屠夫听了老和尚的话，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白活了，他想这个老和尚是不是脑子有病，跑这么远来找自己，竟然是要超度自己，天啊。

屠夫咧嘴笑了，他拿起了自己的刀，屠夫长得不帅，可是他拿刀的时候，倒是挺男人的。

屠夫说：“我要是不干这杀畜牲的买卖，我就要饿死了，我要想活着，就得不停的杀。大和尚，你不让我杀畜牲，难道要我去杀人吗？说起来，杀人也有钱赚啊，替人杀猪，帮人杀人，拿的都是血汗钱。”

老和尚又笑了，他一直在笑，屠夫转过脸去了，因为老和尚笑的实在太难看，他想吐。

老和尚说：“你饿死了，只是一条命，放下刀，能留下很多条命。”

屠夫也笑了，他把刀举了起来，说：“大和尚，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我是人，畜牲的命不能跟我比吧。”

老和尚又看了一眼屠夫举起来的刀，他在想屠夫是不是要砍死自己？好在屠夫没有动手。

唱了一句阿弥陀佛，老和尚用手按下了屠夫的刀，这个老和尚，有点名堂，屠夫那么大力气，他一个要死的老和尚，竟然愣是给他把刀按下去了。

老和尚看着屠夫，他还在笑，屠夫在心里想，这大和尚会不会笑死？不过他的力气可真大，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死吧。

老和尚不停笑，说：“一些人，他活在世上，表面上是个人，心里却藏着野兽，杀人杀猪，就好像切菜切瓜，这些人的命，跟畜牲也不能比，死了，也就死了。”

屠夫不笑了，他叹气，转过身去，背对着老和尚，摇头，看上去很沧桑。

屠夫说：“就算我放下刀，总还有别人来拿起这把刀，世界上总少不了屠夫，没有屠夫，你们哪来的肉吃？”

老和尚纠正：“我是和尚，吃素的。”

屠夫说：“大和尚，有很多和尚也说自己是吃素的，可是背地里却吃肉吃的满嘴是油。而且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外传，我们这里有一个和尚，不仅吃肉，还喜欢女人，听说他还偷偷生了好多小娃娃，最大的那个娃娃，都跟他爹一样高了，也跟着他爹后面做和尚，也吃肉，也喜欢女人。”

老和尚看着屠夫，仍是笑。

屠夫继续说：“所以人们嘴上说的，也许都是假的，有些人说自己是好人，暗地里却杀人放火，什么都干，这些人，你想超度，也是超度不完的。”

老和尚突然不笑了，屠夫看着老和尚，傻掉了，他心里想，大和尚不笑的样子，竟然更丑了。

老和尚说：“杀人，是有仇，杀猪，是为了生存，可是这都是罪过，和尚我想要超度你们，不是让你们放下手中的刀，而是要放下心里的刀。”

屠夫转过身，说：“我要是放下刀，刀会寂寞。”

老和尚又笑了，屠夫感觉老和尚笑的样子变好看了，从不笑到笑，老和尚真的好看了。

老和尚继续说：“施主若是放不下心里的刀，也放不下手里的刀，不如就不做这个屠夫了，去做一位刀客吧。”

屠夫说：“屠夫只是杀畜牲，你让我去做刀客，杀得可是人。大和尚，你是佛祖身边的叛徒吗？”

老和尚笑的更欢了，屠夫也觉得老和尚笑的越来越好看了。

老和尚说：“佛祖在上，他告诉和尚，不是所有人，都是人。你的刀，可以去杀那些不是人的人。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一直叫你屠夫。你的刀又叫什么名字？”

屠夫说：“很多年前，我是有个名字，可是现在大家都叫我屠夫，我也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你就继续叫我屠夫吧，屠夫很好听。我的刀，哦，它的名字叫杀猪刀，好不好听？厉不厉害？”

老和尚再次看了一眼杀猪刀，这次他看的很仔细，他看到刀背上有淡淡的血丝，一定是杀了太多畜牲，积累下来的血斑。

屠夫还在问：“喂，大和尚，我的杀猪刀厉不厉害？”

老和尚摇头，他说：“你的刀只用来杀猪，猪不会躲，能杀死很正常，算不上厉害。”

屠夫说：“我的刀很快，捅进猪的皮肉中，拔出来的时候猪就死了，血都来不及流出来。”

老和尚又摇头：“那只能说你的刀锋利，却不能说你的刀很快。和尚我见过有人用刀，那个人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直接一刀毙命，躲都躲不掉，而且没人看过他的刀是怎么出鞘的，他的刀一直插在刀鞘里，根本就没有拔出来，可是死的人确实是被刀砍死的。”

屠夫点头，说：“这样说，他的刀真的很快，我要跟他比一比。”

老和尚摇头摇上瘾了，他又摇着头说：“没法比，杀猪的刀跟杀人的刀没法比，屠夫跟刀客更没法比。”

屠夫怒极，他说：“那我的刀从此不再杀猪，以后只见人血，大和尚，我要做刀客。”

老和尚终于不摇头了，他说道：“你要做刀客，可以，不过你做了多少年的屠夫了？”

这次是屠夫摇头了，他说：“不记得了。”

老和尚问：“那你做屠夫之前，是做什么的？”

屠夫还是摇头：“不记得了。”

老和尚叹气，说：“不记得好，最好是忘光了，有些事，记起来反而不开心，不如忘个干干净净。你现在是屠夫，然后要去做刀客，刀客跟屠夫，都是要用刀的。也许做了很长时间的刀客之后，你又会想回来做屠夫，做了一段时间的屠夫，又想去做刀客，也许就算今天我不来，你也会去做刀客的。”

屠夫傻了，他还在摇头，问：“为什么？”

老和尚看着屠夫，看的那么深，看的那么认真，说：“因为你已经做了很长时间的屠夫了，长到你都不记得做了多久了，所以你会想去做刀客，等你厌倦了刀客，再回到屠夫的身份，也许我会再来找你。”

屠夫说：“那时候你还没死吗？你都这么老了，也许你在回去的路上就会死掉了。”

老和尚抿着嘴笑，像个小姑娘似的，他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袈裟卷起来，露出自己的肚子给屠夫看，准确的说，是把肚子上的一个伤口露给屠夫看。

这是一个刀伤，从左边一直到右边，中间穿过了老和尚的肚脐眼，这个刀伤整整齐齐的，刚好在老和尚的肚子上划了一条横线，看上去很精致。

老和尚指着刀伤说：“和尚我被人砍了这么一刀都没死掉，走几步路不会死的。”

屠夫盯着老和尚的肚子看，眼睛眨都不眨。

老和尚笑，说：“和尚我四大皆空，色戒更是严守至今，和尚我还是个童男之身，每逢过年过节，还有不少人找和尚我要尿喝呢。所以屠夫啊，你别打和尚的注意哈。”

屠夫不抬头，他还在看，说：“我在看刀伤，和尚啊，这砍你的人很厉害啊，伤口上还有刀气呢，这刀伤看上去有很长时间了，竟然还有刀气留在伤口上。不过你也挺厉害啊，被人砍了这么深的一刀，竟然没死掉。话说回来，是谁砍得你啊？”

老和尚放下袈裟，他说：“砍我的人厉害啊，确实厉害，不过我已经忘了是谁砍的我了，这刀伤有多久，也忘了，全忘了。”

屠夫不说话，老和尚继续说：“和尚我要走了，屠夫啊，和尚我这就走了哈。”

屠夫拦住了老和尚，他手里的刀照映出了老和尚的影子，说：“大和尚，你找我究竟是干什么来着？怎么这就要走了？”

老和尚笑了，说：“和尚我是来劝你放下屠刀的，畜牲也是命啊，能不杀就不要杀。”

屠夫说：“可是我的刀还在手上，我要去做刀客，我要去杀人啊。说到底，还是和尚你让我去做刀客的，大和尚啊，是你让我去杀人的，是你不让我放下屠刀的。”

老和尚笑的很灿烂，说：“屠夫，你已经放下屠刀了，屠刀，只用来屠戮畜牲，你马上就要做一位刀客，需要的不是屠刀了。那些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需要用你手中的另一把刀来屠杀，呵呵，放心杀吧，那样的屠杀，不会再有罪过的，杀得多，就能早日见佛祖的。”

屠夫似懂非懂，说：“我还有另一把刀？”

老和尚点头，说：“等你做了刀客，你手中的这把杀猪刀见了血之后，就会变成另一把刀了，一把佛祖赐给你的刀。”

屠夫点头，说：“我知道了，大和尚，你走吧，等我重新做回屠夫的时候，你如果还活着，就来找我吧，我要继续磨刀了，我不送你了哈。”

老和尚点头，然后笑，转身就走了。

屠夫继续用海水磨刀，他磨的比以前更卖力了，做一名刀客，他感觉很开心，这种感觉他以前好像也有过，只是自己好像忘了。

屠夫抬头，发现老和尚已经不见了。

屠夫心里想：“大和尚跑的还挺快，千万别死了哈。”

夕阳西下，杀猪刀忽然迎风鸣叫，屠夫举起刀，夕阳照在刀身上，也照在屠夫的脸上，刀很兴奋，人也兴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