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对扶桑镇感怀不深，这座地处大燕边境都小镇并未给年轻人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实际上若是没有扶桑姑娘，早在被观主赶下山那会儿，他就已经一个人前往燕都去了。

小道士出了破败府邸，去了声名远扬的酒楼小憩一会儿，遇上一些熟人，谈笑得知两位师弟原来先一步去到燕都，便有一人身居高位，两人修为不高，对于修道中人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世俗皇朝却是顶梁柱，混一个高官厚禄实在太容易，让不少资深酒客们感叹修士与凡夫俗子的差别。

只是当欲离开酒楼之时，陆清忽然被一道柔和嗓音叫住，来人尚未道明来意，“道友请留步。”

一道陌生嗓音，既然身为第五开天眼境界修士，一亩三分地的扶桑镇有什么人，长相如何，性格如何，他都如数家珍，印象中还真不存在这种声音。

陆清转头一看，只是一个长衫男子，他和普通人一样第一眼就看向男子腰间宝剑，三尺六寸左右，颜色泾渭分明，此刻正满脸笑容。

那个长衫男子脸上笑意似炎炎夏日一道清风，实在是泱泱扶桑清流，男子看见陆清笑容回应，抱拳行以江湖侠客礼节，说道：“叨扰道长，万物怪罪，贫道浮游剑宫弟子柳如是。”

陆清满脸微笑，这么多年，道长二字听得耳朵起茧，现如今第一次被堂堂剑山弟子称呼，心中竟有些雀跃，笑着说道：“小道扶桑镇陆清，山水间闲云修士，当不得道长，倒是先生，可以为前辈，不知有何见教？”

长衫男子正是浮游剑宫剑冢剑子柳如是，并非恰巧与谁同名，哈哈一笑，下得剑山，方知天下如此有趣，“谈不上指教，只是奉掌教真人手令，特意前往扶桑观拜访。”

有些事情不好说开，陆清并未道出身为扶桑观弟子一事，那便代表有意斩断二者间联系，柳如是不是那种涉世未深的少年，修行那么多年，世俗间猫腻没吃过，可见过不少。

陆清轻轻一笑，极为干净，继续前行，两人互相攀谈，并非因为对方身为剑士就生出别有心理，只是这位修士言语实在有些直白，陆清只能转移话题道：“先生既身为剑士，又奉掌教真人下山，剑道想来已经略有小成。”

山上山下，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踏入一道门槛就可以称为‘小成’，关于剑修一道，陆清一概不知，若是有人谈及修天道一事，他虽然不像老观主一般，可每天耳边总想起那些大道知识，久而久之也就可以‘胡诌’一二，这名剑士奉手令下山，什么事情便是傻子也能猜出来，有关一尊十八楼武圣这类大事，派下山弟子自然不会太低，因此陆清就想要知道柳如是修为境界，尽管对于修道中人来说这属于大禁忌，可剑士给人留下来的印象太别具一格。

柳如是想了想，温声道：“算是略有小成，什么都懂一点，却不精通

。”

陆清修道十年，这个时间对于动则数千年的道家来说实在有些短，不过耳濡目染下也知晓剑修一道，其艰难相较于道门犹有胜之，因此才有‘山河杀伤力第一’的美誉，天底下修士们多多少少佩服剑士，当然，其中自然和那座剑乡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和柳如是交谈那么久，陆清打心底开始钦佩剑乡剑士，“先生可想过有朝一日登临背剑山，我常听闻世间剑士，十之八九将目标定在背剑山定，余下一唯剑也已经登上山顶。”

柳如是摇摇头，“倒是不曾有那些想法，对我这闲云野鹤般性子来说太难，只不过起初提剑那会儿有过这个想法，后来经历一些事情，也就慢慢看开，其实转念一想，登上背剑山和登不上背剑山有什么区别？”

陆清第一次和剑士攀谈，轻声笑道：“先生倒是看得开，小道惭愧。”

柳如是笑着说道：“当不起道友左右一句先生，道友以前是哪座山门，可否告知？”

陆清美并未隐瞒，如实答道：“正是先生此行目的地，扶桑观，只不过观主昔日入道时有誓言‘此生替天传道，身前，身后不会有一名弟子’，跟着观主修道十年，一丝不苟，不曾有片刻掉以轻心，便只想用尽每一秒种，后来被遣下山，知晓观主心意，所以与人攀谈之际常以闲云道士自称，一是生怕道行太浅遭他人嗤笑，辱没观主声名，二是观主有言在先，身为七尺男儿，必然不能失信于人。”

柳如是竖起大拇指，这么浅显的道理世人皆知，可要想真正做到那就有些困难，他虽是剑冢剑子，论起修为、地位其实不低，下山之后才知晓世俗有趣之处，便是多了剑山上很难见到的人情世故。一路上玩笑，知道道门派遣弟子调查观音山座一事，所以他特意改道来此，李春秋虽然不顾及那些名声，可他身为剑侍，理当替浮游剑宫着想，不能让天下剑士寒心。

想着，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那位观主恐怕要与道门修士论道。

甚至，也要接他一剑。

他作为浮游剑宫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真正以了尘山名头行走山河的剑士，也算是剑山少有强者，一个春秋甲子年声名，当由他亲自守住。

实际上二十四峰山主们几乎不过问这件事，便是叶青鸾这位观音山主都闭关不出。

这样一来，他倒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走在山道，陆清在扶桑河畔驻足，遇见论道兴起的小圣山学宫弟子与拂尘山道士，后者看见小道士，笑着点头，小圣山学宫读书少年看到柳如是，满脸笑容，尤其是当文扶看到这位剑子，脸上有些嗤笑，还以为浮游剑宫尽是自命清高的剑士。

然后这位拂尘山嫡系弟子对着柳如是打招呼道：“拂尘山文扶。”

柳如是嘴角微笑，然后便看向山顶，那颗扶桑观引人注目。

剑冢七剑侍中的剑士，不顾河畔几人，朗声大笑道：“浮游剑宫柳如是，前来拜山。”

而在扶桑观，正讲过第一场，休憩之余的老观主，轻声应答，“请！”

口语不重，但却能传遍满山遍野。

柳如是按住腰间长剑，那是临行前剑首所赠，七剑侍中剑首不会更替，剑子更换时间颇长，因此两人互相了解性格，在决意下山前夕，特意赠送了这柄佩剑。

名为“秋野”。

扶桑河畔，尽是剑气。

老观主一声请之后现身河畔，对着柳如是笑道：“山河剑士脾气直，要打架就是此地，省的上山损坏道观。”

扶桑观主脾气好，可并非传记中那些逆来顺受，文绉绉点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柳如是一笑置之，“扶桑是个好地方，光是风景宜人便超出浮游剑宫太多，我还真有些舍不得出剑，可如果观主真准备一言不发，那我只有得罪，届时倒了几座山，死了多少人，还请观主担待。”

扶桑观主盯着柳如是，世间修士对这位剑士或许不了解，可境界到达一定程度，有些事情不想知晓也会知晓，这位剑子修为即便在了尘山也屈指可数，这种时候登山，不管背后那尊剑仙想法如何，对于扶桑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懒得与剑士讲道理，而且这种行为实在太蠢，与儒家读书人有异曲同工之妙，道理讲通皆大欢喜，讲不通那就要动拳头，总之一句话，与你讲道理之人，最后你都会遵循他的意思行事。

扶桑观主笑道：“剑士杀伤力山河第一，春秋大战之前，世间只有背剑山剑士才能有胆量深入妖土，也只有他们可以和春秋武夫近身搏杀，体魄上谈不上稳操胜券，可要论起破开一尊十七楼武夫防御，即便道门天君都需要借助法器，更别说十八楼武圣，而同境界下，剑士却可以轻易解决这个问题，道友既来自浮游剑宫，不论原因如何，便代表整座剑宫，我虽迈入自知境百年，可谈起与人道法，还是一位剑士，那就有些痴人说梦，不过若是有谁和贫道谈论大道，贫道有十足把握让其心服口服，因此，今日不管道友有没有得到心中想要得答案都会出剑，既然如此，何须废话。

我也想见识一下世间被吹捧这么多的剑士究竟有多强，也借此让山上虔诚听道山精们知晓剑士恐怖之处，心生敬畏，它日下山行善积德，春秋大战那位天上剑仙风采贫道这辈子注定无缘得见，那就只能看看人间剑仙风姿。”

扶桑观主一席话并未真正说开，但言下之意河畔众人都已经明了，要是继续，那便真撕破脸，将天底下修士心中猫腻一口气道尽，两人心知肚明，因此只是嘴上过瘾，保持在那道门槛外，柳如是对老观主的话置若罔闻，“观主不肯说，那请恕晚辈得罪了，若是伤及草木妖精，还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