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长陆清早已经属于扶桑观上略有薄面的人物，虔诚山精野怪们都知晓这位与观主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非心中理念，想来陆清极有可能要成为下一任观主，只不过他带着三人熟悉道观，最后跟老观主交谈一番便独自下山。

原本他打算下山去见那个姑娘，顺手买些东西，人间哪有那么多门第之见，即便真有，在仙家修士身前也似梦幻泡影，现如今被老观主一番话彻底点醒，他心中胆子也就大了几分。

说起某个姑娘，陆清满腹言语可以畅谈三天三夜，当年第一次见她，其实并非山上，而是镇子，他才十多岁，那会儿心中便种下芽树，好歹家中也有不少书籍，扶桑镇称一句‘书香门第’也毫不为过，觉得大燕极美的姑娘多不胜数，可后来上山跟随观主修道才发现，原来种子已经开始发芽，只不过那会陆清满脑子书生理念，什么男女有别，总之就是胆子小，又初次触摸仙家道派，尽管观主早有言今生不点一名弟子，可他认为‘世上无难事’，天底下除了老观主也就再无人知晓自己心事，可之后修行略有小成，老观主突然将三人赶下山，陆清深晓观主脾性，默不作声离开。

原路返回，陆清并未心急第一时间就去敲开人家黄花大闺女厢房，虽然镇子上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都知道什么性子，可架不住那些坊间流言，见到街边小摊，也就坐下喝一碗凉茶，陆清这么一位大燕边境名人，莫说土生土长扶桑人，即便不少行脚商人的知晓，没有被点为关门弟子的原因，大伙儿各自心知肚明，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喜欢以小道士称呼，觉得终有一天他会继承扶桑道观，中年男子笑着与陆清打招呼，凉茶这种东西多喝无益，于是就端出一碗冰凉银耳羹，倒是让陆清震惊当场，心中诧异摊主这是什么时候改了行。

两人交谈半晌，中年男子一眼就看出小道士心事，就说起那位姑娘，道门万仙大会那会儿，爹娘将她许诺给一位道人充当童子，换来一次登那座无数修士向往碧游仙宫的机会，陆清身为扶桑观主半个弟子，自然很清楚那些个童子代表什么，如果正统道门还是，当天君童子，千年之后下山，也算得上东胜神洲仙家豪阀。

那位道士道号，中年男子依旧记得，倒非记忆力好，实在是这道号听着怪别扭。

太甲真人。

他只知道三家道门其中有位太乙真人，何时出来位太甲真人，只不过一想到仙家事情，他们这类凡人能够知道这么多已经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奢求太多。

后来，陆清打了个稽首，转身离开。

穿街走巷，来到一座宅子，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大燕边境不似表面那么平静，其实若非前年万仙大会举行，那些流寇马匪被附近大大小小

道门警告，怎么会安分守己，宅子中老槐树底下坐着一位老妇人，神情温和，脚边倒着扫帚。

老人看见小道士陆清，脸上露出短暂笑容，算是简单见礼，然后继续呆坐着，像是佛门那位静坐菩提树下得道高僧，那姑娘家业奇大，陆清对着这位不知道又是哪里请来看家护院的老人行了一礼，来到老槐树底下，仰头看了一会儿，树叶枯黄，如今炎炎夏日，春去不久，夏来一会，看样子这颗槐树又要枯死了，他走上台阶，脚步轻盈，生怕一个不小心踩滑摔个四脚朝天窘迫模样，最后朝着屋内轻轻喊了声扶桑。

扶桑这么个名，还是第一次见面时候，觉得这姑娘容貌与大燕女子不逞多让，那会儿才读书不久，腹中积累的词语寥寥可数，便以镇子上最出名的扶桑叫她，她也喜欢这个称呼，那些年山上，陆清念叨扶桑观的时候，总会发笑，每次被观主瞧见，生怕会迎来责罚，赶紧掉头跑走。

这座破败庭院，想来她不会居住只是半炷香时间，屋内竟传来响动，有一个朴素衣衫女子站在门前，女子面容姣好，身材与陆清这种七尺男儿不逞多让，老妇人也在这一刻拿起扫帚打开大门走出去，两人就这么互相看了一会儿，陆清才打开行囊，拿出七七八八的礼物，大多都是山上精怪们听闻道长高徒要娶亲，这类大事不论神鬼都极其注重，于是拿出珍藏多年宝贝，倒是让女子大开眼界，只不过有些东西实在‘难以入目’，什么手指，指甲应有尽有，被扶桑白眼，他就尴尬一笑，解释说山上很多妖精灵智未开，它们被观主那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影响，这些礼物虽然有些怪异，可便是它们心中最为贵重。

扶桑也并非那种不开窍的女子，只要是陆清所赠，一一收入怀中，最后他把积蓄拿出来，悉数递给女子，“你拿好，我山上用不了钱，那些山精野怪们谁家洞府中没有一块大金子，你们心中我或许是位修士，可依旧免不了俗气，道长不要徒弟，我便决定成亲之后，带着你取去燕都，先买一座十六门十六开大宅子，参加科考，届时红袍高冠打马游街，那会儿光明正大迎娶门过门。”

扶桑皱着眉头，“你好歹也是位道士，下山之后学起世俗凡人间的事情，不怕辱了扶桑观名声，要知道，山下人可不会管你是不是道长徒弟，他们只知晓你自扶桑观而来。”

陆清摇了摇头，“观主脾性我清楚，便是心中理念与三家道门不同，洞天福地那些个流言蜚语他尚且可以一笑置之，世俗凡人那点口语更是无病呻吟，只不过我怎么也称得上半个仙人，若是拿不了头名，说出去实在是大笑话。”

扶桑笑而不语，仙家的事情她不想知道太多，因此特意拒绝那位太甲真人，尽管那位仙人还有个‘持戒天君’的名头，爹娘门户之见太

重，她知道陆清光有一个扶桑观名头还不够，起码还要有功名利禄。

陆清想好了很多道路，要是不行，他早已经和小圣山学宫两位讲明，届时便去山上读书，不管别人怎么看，镀金也好，真读书也好，反正下山之后燕皇帝不说亲自迎接，怎么也要有一位亲王陪同，那会便不需要参加这种出力不省事的考试，踏进金銮殿起码就是二品大员。

他说道：“现如今道门没有什么大会，便是阐教圣人讲道，那还有一段时间，若是有什么急事，就去山上，那些精怪们都知道我，有什么事情可以向它们求助。”

扶桑点点头，山精野怪给人感观向来不好，可扶桑镇偏偏是个例外，或许被扶桑观主‘天地万物皆为天赐，当一视同仁’的教义影响，便喜欢讲道理，不是读书人那样喋喋不休，而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有不合理，那么就难以走出扶桑。

两人分别交代很多事情，并未产生老妇人印象中小别胜新婚的光景，反而极为相敬如宾，最后一起穿街走巷喝了碗凉茶，扶桑镇不大，也就那么点儿风光，大家都见过很多次，也就没有去看，最后被女子黑着脸要求修行为重，陆清一百个不愿意待在宅子修行。现如今这种境界，不说横行无忌，只要自己不当傻子，安分守己，身上又无什么秘宝，保护扶桑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想起那位被圣人看中的女子，尽管身后有截教圣人，依旧被人镇杀，他重新开始修行，依稀记得上一次修行是在万仙大会那一年，那会儿极为想去参观这种山河壮丽，于是埋头苦修，后来被观主一句东胜神洲道门什么大会都没有扶桑观名额的时候，心灰意冷。

最后天色黄昏，陆清依依不舍离开后，老妇人才慢慢走进来，“你真想好了，那位天君老爷机缘都不要，若是肯静下心来当千年童子，之后出山，便如同花家一样。”

扶桑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仙家道门那些事，而且，他们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也有那么多勾心斗角，就像这些天来的人，全都是拜访扶桑道观，以前不见有人，忽然间就出现那么多，怎么都藏着一些勾心斗角。”

老妇人苦笑道：“那随你，那些马匪又要开始肆掠了，既然下定决心，那就趁早离开边境，你喜欢读书，我看他送了小圣山弟子上山，不妨让他替你求一个名额，尽管上不了小圣山，怎么也得去大燕那座听雨楼。”

扶桑默不作声。

老妇人打开话匣子，“他怎么也算是小有修为，只有不那么张扬，保护你一个人绰绰有余。”

扶桑脸上笑意升起，“他就是那样，我也就是这样。”

老妇人无奈摇头，年轻人的事情，她懒得过问，拿起扫帚，自扫门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