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终究是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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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转凉,王子善的病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就连一直觉得手术可行的专家最后也觉得王子善如今的身体状态已不再适合做手术,可以说手术只会加速他的生命的结束。

这段时间,留夏基本没有出过医院,所有的时间都被她用来照顾王子善,舒雅每天也会过来,但逗留的时间不多,她想舒雅可能是受不了医院那种死寂般的无望,谁能做到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在乎在的人慢慢死去而无动于衷。

比起她们,王子善要平静得多,他并不希望自己是插着满身的管子离开人世的,不再接受院方提供的大规模的化疗,只是接受一些小剂量的治疗。不过这些治疗远远不能减轻越来越频繁发作的疼痛,深入骨髓的疼痛每次都会痛得他全身打颤,他总是用被子将自己发抖的身子盖住,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发现他在病魔折磨下越见破败的身体,其实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他担心,他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她记起小时候有一次她调皮爬树,结果一个不下心从树下跌落下来,他为了救她,左手硬生生地骨折,在医院整整躺了一个月。那时他接住她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到到了家,她才知道他为了救她骨折的事,可是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没有喊过一下疼,后来连医生都不敢相信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是怎么忍得住这种痛的。

九月的天春光明媚,如同往常一般,她推着他去后花园走动。虽然他这时的身体,他的主治医生并不建议他多走动,每一次的来回都会耗费他所剩无几的精力。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体在一天天枯竭,生命也已经走到尽头,也许他比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所剩无几的日子,所以才会不顾医嘱,执意要每天早晨下来活动,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他还活着的希望,远离医生的消毒药水,感受毫无牵绊的自由。

她推他在一处阳光下晒太阳,他坐在轮椅上,很安静地闭着眼静静地倾听早晨的风声。她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歪着脑袋细细地凝望着他,他有着长而密的睫毛,眼皮盖住眼眸时,他长长的睫毛会微微攒动,投下一片光影,他的唇很薄,紧紧抿着,却没有半丝的血色。

每一次她这样看他的时候,心总会没来由地疼痛,他是一个让人多么心疼的人,可是上天还是要带走他。

她看他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不由吓了一跳。

他微笑地看着她,说:“若若,还记得我们以前读过的那个小学吗?”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等着他将后面的话说完,他说得很慢,但思维还算清晰:“不知道十六年过去了,它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校门前的那颗合欢树不知道还在不在,还有学校里的那家小卖部,那里有你最喜欢吃的香草冰淇淋,我离开的时候曾经说过回来给你买冰淇淋吃的,现在——”后面的话被一阵咳嗽声所取代。

她忙从石凳上起身,手轻抚着他的背,缓缓说:“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那里看看好吗?若若,也有好久没去过了,所以哥哥快点好起来,这样若若才能吃到好吃的香草冰淇淋。”其实很多年前她就没了吃冰淇淋的习惯,因为她一吃冰淇淋就拉肚子,所以成炀就不许她再吃冰淇淋,起初她不愿意,后面却慢慢成了习惯,真的就不再吃冰淇淋。

他侧过身,双肩还在微微发颤,脸色越发苍白,他却压下咳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回应她:“好,等我病好了,我就去。”

她别开脸,终是不愿看到他这个样子。

最后他还是没有机会回到学校。

校门外的合欢树依旧,小卖部里还有满满的香草冰淇淋,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十月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雨,他精神看上去很好,话也变得多起来,她和舒雅都以为他能撑过十月,只是没有想到那不过是死前的回光返照,最后他终究没有等来十一月的阳光。两个月,不偏不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正如医生所说他的命只有两个月。

那天他如往常一样,撑起半个身子坐在床上,留夏为了让他做得更舒服一点,特地在他身后多加了一个枕头。他在双腿间放了一本书,是盲文版的《挪威的森林》,她并不清楚他在死之前为什么会想要看那本书,只是后来那本《挪威的森林》在他离开后的很多夜深人静的日子里,成为她的枕边书,她的指腹缓缓抚摸着每一个文字,就好像无数个夜晚都有他陪伴。

她替他翻开书页,他便不再说话,静静地埋头,手指摸着上面特殊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认读。他一向都认真,看书的时候喜欢安静,留夏就坐在他的床边削苹果,他削苹果的技术一向欠佳,只是这一次出乎意料,水果刀缓缓从苹果的顶端开始削起,细长的果皮一路蔓延到地上都没有断,可是最后它还是断了。

她放下水果刀,他已经停下手下的动作,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吵到你了?”他摇头,依旧看她,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神采和光芒。好半天,他说:“若若,我想闻闻外面味道?”

“可是……”她本能地出口反驳,但是看到他期盼的表情,她终究还是把外面在下雨这句话吞了下去。

王子善的身体很虚弱,几乎连站都站不稳,她搬一把椅子放在窗口处,然后才将他扶到窗前。待他在椅子上走好,她才侧身拉开窗子,一股冷风呼啸而来,将她额前的细发吹得杂乱无章,然后是淅淅沥沥的秋雨,结结实实打落在她眉间眼角,生疼生疼。

她将窗子又拉过来一点,只开一个很小的缝隙,然后调整他坐着的方向,好让他感受到风。他很安静,自始自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做完一切,走过来蹲在他面前,说:“外面的风很大,所以你只能待一会会。”她的态度有些强硬,他笑了笑,伸手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额间,为她细细抚平额前的细发,“我不会呆很久的。”低低声音淬着暗夜的微光。

窗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是永没有停止一般。他在窗口坐了几分钟,便转过头来喊她,她扶他到床上的时候,他突然拉住她的手,放在手心,然后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发丝,像小时候一般。他说:“若若,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她反手回握他,眼前雾气弥漫, “会有很多,只要哥哥快点好起来,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天天在一起。”她说话的声音带着笑音的,可是表情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沉默良久,手从她的发间滑落,落在她脸侧,那里本来有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就会显现出来,可是她这回并没有笑。他问:“若若,真的会有吗?”表情无比的认真。

强压上心里的难过,她伸手摸上另一边脸,手指重重按在一侧的脸颊,她的酒窝本来就是一对的,两侧的脸颊各有一个酒窝,脸侧深深陷落下去,她才松开手。

她镇定地对着他说:“会有的,哥哥。”

她终究还是撒了谎,他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就连明天的太阳都可能是妄想。

他没有拆穿她的假话,反而替她将颦角的细发掳到耳后,他的声音淡淡地听不出喜怒:“若若,你是个好姑娘。”

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对着她笑了,那个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太复杂的东西,有无奈,有希望,有绝望,有悲鸣……

留夏扶他上床的时候,他已经不再笑了,眼神也少了之前的生机和神采,她为他盖上被子的时候,他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却只是一瞬。

他说:“我累了,想睡会。”声音很轻,轻到整个病房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他便一觉再也没有醒来。

王子善去世后的三天,留夏躲在密不通风的房间里,将门窗全部死死地关上,拉下厚厚的窗帘,然后睡去,醒来,再睡去,直到第三天,她终于还是从床上爬了下来。

王子善的葬礼是舒雅和留夏一手操办的,他走的时候很安静,几乎没有任何的痛苦,是睡着离开的。他从来喜欢安静,无论他出生还是去世都是安安静静,所以她们并没有把葬礼大操大办,只是办了一个小型的悼念会。

王子善的墓地是舒雅选的,是一处很幽静的地方,远处群山环绕,绿树成荫,还有清脆的鸟鸣声,他在死前就一直想要到这样一处幽静的地方,能近距离地感受大自然,但是医院后花园的条件并不好,他的身体有不允许远行,所以到死都没有机会,谁想会在死后得到满足呢?

葬礼那一天,留夏在墓园见到了成炀,说实话有些吃惊。可是转念一想,虽然现在成炀和王志鹏已经闹翻,但是之前王志鹏在表面上对成炀的确是多有提拔,如今王志鹏唯一的儿子去世,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成炀都是应该过来的,何况王子善还帮过他。

成炀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中规中矩地打了根灰色的领带,面无表情,整个人沉浸在肃穆之中,身后则跟着他的秘书,简浅,也是一色的西装。

留夏站在一侧,成炀走上来献花,目光似无意间瞟过她,她一愣,他已经弯下腰将花放在王子善的墓前,再起身,他不动声色地向着他侧过身,嘴唇正好落在她耳边不远处,温热的气息依旧熟悉地吹在耳垂,她不自觉偏过头,低低的声音淬着暗夜里的忧思进入脑中:“你还好吧?”

留夏转过头,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然后无比平静地对他微笑:“我很好。”声音里是无边的疏离。

成炀的眼中闪过一丝悲色,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之后,终于没再说话。

葬礼快要结束的时候,一直没有露面的许夫人终于出现了。

许夫人一身黑色套装,戴了顶黑色的帽子,帽子边缘是一块长长宽宽的黑纱,将她整个脸都盖住,看不见是任何表情。但是留夏知道许夫人一定是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不哭的道理吗?只是她的身份特殊,容不得她像一个普通母亲一样在儿子墓前动拗地哭泣。

许夫人献完花,便走到留夏的身旁,拉着留夏的手放在手里,说:“孩子,你辛苦了。”一时间,在许夫人带着哭音的地吟中读到一个母亲的悲伤,绝不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虽然王子善生病的日子里,她只来过仅仅几次,但却不能抹杀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葬礼结束之后,你和我一起走吧。”

留夏没有回绝,点了点头。

如今外面早已围了一圈的记者,王家虽然已经犹如破船,但是依然还是洛城的大户,子王志鹏入狱之后,他的独子尤其受关注,但是子善的病情虽然被层层封锁了,但是他去世的消息依旧没能被封锁,闻风而来的记者不过是为了来给特写,好给王家最近的风波落下一个句号。

但是她并不想面对记者,哥哥已经走了,她并不想让过多的人搅乱他的平静,更不想让过多的人去评论他,他的一生本就该安安静静,谁都不应该再去搅乱他的平静。

许夫人转头,走向舒雅,低声对舒雅说了些话,然后就转身离开。

葬礼还在继续,络绎不绝地悼念者还在往这里赶赴过来。整整四个小时的葬礼,留夏和舒雅站在一旁,面对了多少人,连她们都不清楚。

只是觉得面对着冰冷冷的墓碑,世界一下子空了。

葬礼结束之后,留夏跟着许夫人上了车,最后车子停在一家餐厅。简单的进餐之后,许夫人给了她一份文件,是王子善留下的遗嘱,不过这一份是单独分出来的,不是以王致觐的名义而是以纪东的名义。

“子善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就是纪东。”许夫人解释道,“如果以王致觐的名义,这份遗嘱势必会被公开,这样这些画里的秘密也会被人挖掘出来,也一定会有人猜出你就是画里的那个女人,他不想给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留夏握住许夫人的手,淡淡地说:“我知道,哥哥一生都想要安安静静的,所以他才会选择画画,只不过……”眼睛终究是没有忍住,压抑一天的眼泪终于得到了释放,夺眶而出,手下的文件被浸湿了一大片。捏着文件,她以手掩面,使劲抽了抽,止住泪水,继续说:“只不过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安静。对了,这些画叫什么?”

留夏放开手,眼泪已经止住了。许夫人深深看她一眼,有些不忍,好几次欲言而止,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是吾爱。”她反手握着留夏的手,“孩子,我知道你难过。”

吾爱,竟然是吾爱。

所以可以为了她,做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之人,陷自己的父亲于不义,所以了可以为了她,坦荡的面对死亡,这样的爱,到底要有多深,才能走到这一步。

留夏不由再次伸手掩面,垂首将涌出来的眼泪一点点收进去。半响,抬头对着许夫人浅浅微笑:“很好听的名字。”

许夫人沉默不语,脸上堆砌着掩不住的悲伤,眼睛里满是细细密密的血丝。

留夏缓慢地吸气,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让泪水再次决堤,渐渐的,她感觉压抑的情绪稍稍好了一点。

许夫人调整好情绪,倾过身,伸手摸摸留夏的头发,说:“若若,谢谢你陪着他走完剩下的日子。”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欠了哥哥那么多,他等了我十六年,我却只给了两个月。”留夏木木地看向许夫人,“其实最后的日子我看得出来哥哥很想您,只是他一直愧疚,对于王叔叔和你。”

许夫人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尾的皱纹一一展现在眼前,“真是傻孩子,我和他爸从来没有怪过他,我不去见他,是怕他不肯见我。”许夫人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低声抽泣,“志鹏入狱是他应得的,其实这些年志鹏一直很后悔当年的事,他试过很多方法要补偿,只是又怕你们知道真相后不原谅他。真的,若若,当初的事都是我们的错,你现在还能叫她一声王叔叔,我们真的是有愧于你。”

“其实当年的事爸爸也有错,我看过爸爸留下日记,他在死之前也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给王叔叔留条后路,一定要把他闭上绝路。”

听到她的话,许夫人已经泣不成声。

“志鹏知道启云其实一早就原谅了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许夫人看向她,眼里盛满了喜悦,“若若,谢谢你。”

“妈妈,一家人是不需要说谢谢的。”留夏伸手为许夫人离顺她有些凌乱的发角,就像小时候许夫人为她梳头一般。

许夫人怔愣,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叫我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留夏放大的脸,微微提高分贝。

“妈妈。”留夏拉过许夫人的手,像儿时般向她撒娇,“不认识小若若了吗?总是给您闯祸的小女儿宁子若,您难道忘记,我和哥哥,您的一家三口吗?还有门前的玫瑰田,若若和妈妈最喜欢的玫瑰田……”她一件件地细说给许夫人听,七岁之前的记忆也是第一次彻彻底底被翻出来。

原来过去十六年,再次想起来,还是那么清晰,只是她再也找不回哥哥了。

哥哥,走了,便由她来做许夫人的女儿,何况她的的确确曾是许夫人的女儿,许夫人养她七年,她用后面的日子来照顾她。

“你都想起来了?七年前的事你都想起来了?“许夫人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双手抓住她的双肩定定地凝望。

留夏点点头。

“妈妈的好若若,妈妈总算把你找回来了。”

随着一阵破晓的响声,许夫人瞬间化泪为笑,伸手紧紧抱住留夏。(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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