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窗外，太阳像一颗光明璀璨的红宝石，刚刚潜入云海里，天空被这颗宝石点亮，像是水彩画，一半橙红，一半青蓝，两色互相在中天晕染，半边的云白或者半边的云黑成了点缀。

“是不是和苗雅楠闹别扭了？”摘下墨镜，庞天行借着空闲问了一句，喝了一口热水，盖上钢化杯的杯盖，然后扫了一眼仪表。高峰听到这句，先是一愣，随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悲伤：“您的观察能力真厉害，要不怎么他们都称您鹰眼呢；您已经猜出来了，我也不好再隐瞒什么了……”庞天行谨慎又小心地问，生怕得罪了他：“听你的语气，你们要分手了吗，是她的问题吗？”

“其实，不管谁对还是错，感情就是这样，分开的时间久了，关系自然就淡漠了，任何人都是这样，更何况我们这些一旦有任务就不能很长时间陪伴在她们身边的飞行员呢？”高峰转头看了看右手边日光的余晖，轻淡讲道。

庞天行保持沉默。

空暇的时间没过多久，两人耳机里就又开始响起这单调的旋律：“深航幺三洞九，湖南幺三洞，请联系衮东区调幺幺八点九，再见。”庞天行戴上耳机：“联系幺幺八点九，再见，深航幺三洞九。”

观摩了很久，高峰也只是在旁边看着，庞天行想让高峰自己试着练一练，便示意请他来对讲，高峰感受到前辈的鼓励，很快又集中了注意力：“衮东幺幺八点九，深航幺三洞九，时间两洞四三，高度幺洞六，航向幺八五，航速拐六洞，应答机四五四六，听你指挥。”“……晚上好，深航幺三洞九，航向调整至幺八三，过珠河口报，下降至航路高度幺洞幺保持。”高峰向地面区调回复一遍：“航向幺八三，高度幺洞幺，过珠河口报，深航幺三洞九。”

回话结束，两人在仪表盘上执行操作。

庞天行拧开水杯的盖子喝了一口，心里一直想着如何给身边晚辈一些友好的提醒，等高峰心情平静了下来的时候：“我记得你的飞行快到两千七百小时了吧，这次安排你和我在一起执行任务，恐怕就是你升机长的一次考核。这个时候千万要注意，不要因为感情纠纷，影响你的表现。”

“谢谢天行叔，感情不带上天，你对别人说过的，我知道。”高峰转头面向机长肯定答道。

庞天行微微一笑，依旧目视前方。

“珠河口已过，深航幺八洞九。”

“对了，天行叔，”高峰忽然好奇问他，“您的“鹰眼”是和谁学的，好像什么事情都知道，像福尔摩斯一样！就算是有人劫机，遇到有您执行的航班，恐怕都不会成功！”

“不敢当，别人可能觉得我的观察能力还不错，敬称我为“鹰眼”，其实这个，是分析……”还没说完，飞机又接收到管制员的语音：“深航幺三洞九，衮东幺幺八点九，下降高度至六千米，联系幺两洞点拐五，再见。”“下高六千，联系幺两洞点拐五，再见。幺三洞九。”

庞天行接着问高峰，“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分析。”

“是的，分析，我以前花时间学了演绎推理。记得我转学去到衮东第六高中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同桌，他是一个侦探小说迷，叫黄琛霖，然后是他给我讲了演绎法。”

“黄琛霖？我好像听说过……”

“他现在是国际刑警了，在国外破了很多案件……”庞天行忽然觉得废话说得有点多了，就此打住，集中注意开始联系进近。

“深航幺三洞九，联系衮州进近幺幺八点幺，减速至三百，下四两保持，注意通播，再见。”

很快，驾驶舱收到断断续续的信号，这是飞行驾驶员经常听到的另一种音乐——衮东白云机场情报通播阿尔法，两洞、洞三、幺八，世界协调时。ILS进近，着陆使用跑道洞拐左。风向三三洞度，风速洞六米每秒，风向变化两九洞到洞两洞度。 能见度八百米，跑道视程一千两百米，跑道视程下降趋势。多云，云底高度幺洞八洞米。气温幺六摄氏度，露点幺三摄氏度，修正海压幺洞幺洞百帕，过渡高度两拐洞洞。滑行道L关闭。请把应答机设置C模式，首次与管制员联络时报告您已收到通播阿尔法。

接着是又一遍英语播报。

天色愈加昏暗，驾驶舱已然看不清周围气象。虽然飞行超过了一万小时，庞天行每次面对夜航的时候总是格外小心谨慎，他时刻用十二年前那次惨痛的事故提醒自己，飞行员应尽的责任和义务。那次大的空难夺走了他的同学、同事和爱人，那是他心头永远的伤痕和悲痛。6:12 S

就在此时，或许是气流异常，飞机有些轻微晃动。

就在两人愈加紧张的时候，操作台上屏幕显示，飞机左侧一只发动机失效。“怎么会这样？！”高峰拿来检查单和应急预案仔细阅读，似乎有些惊慌，有些不知所措。庞天行保持着冷静，略显淡定地告诉他：“没事，不要慌，只是一个引擎而已。曾经我让坏了三个引擎的飞机安全落地，放心吧，不要慌。”

“是，我听您的安排！”

PANPAN，PANPAN，PANPAN，衮州进近，深航幺三洞九，左发失效，偶发颠簸，高度四两，北四洞海里，航向幺八三，收到通播，请求雷达引导备降白云机场。

这段应答机7700的消息以121.5赫兹的紧急频率，传送到40海里之外的衮州白云国际机场。进近管制员小万首先听到了这个紧急特情，立即向塔台反映情况，同时赶紧向机长发布如下简令：

“深航幺三洞九，衮州进近，雷达已识别，下标压三千六保持，报告剩余油量。”

“……四幺分钟。”

“……放油至三洞保持。”

显示屏上，着陆时间显示为21：24分。

得到管制室传来消息，罗远帆第一时间通知民航局，并让塔台管制和地勤做好应急准备。所有管制员立刻警惕起来，关乎到上百条性命的安全，没有人敢有一丝松懈和怠慢。

“海航HU7322，衮州进近，有客机备降，请复飞准备……”“南航CZ1572，衮州进近，减速至三洞洞……”“晚上好，国航CA3482，衮州进近，有客机备降，请让航路……”“港龙KA786，衮州进近……”

很快，民航局作出指示，要求白云机场塔台和相关管制单位密切关注深圳航空ZH1309客机的最新情况，并在随后的十五分钟时间里，向市区里抽调了十几辆照明车、消防车、医疗救护车陆续赶到白云机场，准备即将有可能到来的救援。

“下幺八，修压幺洞洞三，右转两洞五。”

“调速两洞洞，下幺幺，通过AKO。”

随着下降的高度越来越低，客机机身的晃动越来越明显，是不是因缺少一个发动机引起的，现在没人知道。

庞天行同机组人员说明情况之后，很快飞机广播里就发布通知：“旅客们，我是本次航班乘务长柳杨，本机左翼一个引擎故障，预计十分钟后降落白云机场，请系好安全带，乘务员将会收取您的……”都还没听完，飞机里就一片哗然，婴儿开始啼叫，男人比女人还按捺不住，想开手机打电话；有的人居然敢去开舱门，有的人一动不动，像是吓傻了，也有人镇静地坐在座位上，安然地喝着牛奶，像是无所畏惧。

而塔台仍然时刻保持着和飞机的通讯。

……调速幺八洞保持十海里……继续进近，雷达终止，联系塔台……五边，深航幺三洞九，高度六百米下降，距离幺四公里，落地36R，注意保持目视间隔。

驾驶舱里，气氛愈显凝重。庞天行为了让高峰轻松一些，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好了吗，副机长？”高峰望着机长，坚毅点头，将着陆检查单郑重递交给这位前辈，带着信任和寄托。

“开始着陆检查：发动机启动电门连续。”

“减速板预位。”“预位！”

“起落架放下。”“放下！”

此刻，机组人员能做的，就是和几百名乘客们一起为机长和副机长默默祈祷。

“幺三洞九，地面风洞六米，跑道36R，可以落地。”庞天行摘下耳机，目不转睛盯着机场，一系列谨小慎微却至关重要的调整，让飞机完美地对准了跑道。塔台的所有管制员也在同一时间见到了远方即将落地的飞机。

庞天行紧紧咬着牙，汗水落在胸前的飞行胸针上。

高度40米。

30米。

20米。

10米。

异常剧烈晃动中，飞机略显笨重，在比火车还快的超高时速下，算是稳定地着陆了。

有惊无险之后，原本肃静的机舱里骤然间一片欢腾。有人双手合十感谢着上天，有情侣相拥亲吻并感谢对方，也有人赶紧打电话联系至爱的人，除了乘务员，没有一个乘客感谢驾驶客机的人。

晚上21：25分，这架波音737客机安全停靠桥廊。空姐们按照自己学习到的流程，井然有序地安排乘客迅速撤离。

高峰紧紧绷着的神经此刻终于得到放松，看着飞机下忙碌的人影，高峰突然感到颈椎疼痛，躺在驾驶座上长舒了一口气。“我们安全了……对吧……”本想起身拥抱并致谢这位经验丰富的老机长，谁曾想，高峰这才注意到，机长仰头紧靠在椅座上，揪着制服胸口，双目紧闭，表情显得十分痛苦。

“天行叔！你怎么了！快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