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形势如东流逝水，倾覆难阻。
朱祁钰藏在蟒服里的双手不停抖动，自古以来鼎盛王朝的兆象都应是文死谏，武死战。
底下的这帮文臣仗言避而不战也就算了了，那帮世袭祖荫的勋贵武将也都装死。
五军都督府的驻京都督和指挥使一个个如丧考妣，低着头，连直视朱祁钰的勇气都无。
徐珵心中狂喜，他坚信，朱祁钰已经别无选择了。而他这位第一个站出来坚定南迁主意的人，在到了南京之后，定然会成为新朝廷不可缺失的重臣。
因为他，在众无定论的时候让持反对意见的大臣无所反驳，土木堡之变之前他已预测此战必败，事实证明他所说是对的。
那么他现在提出南迁之意，也一定不会有错！
这是一场心理战，他徐珵已经占据了上风，大半个朝廷官员在心里或多或少都会倾向他的选择，因为当下形势没人能拿出更好的办法。
内阁首辅曹鼐下落不明，而他又在这时站出，封疆入阁绝不是空谈野心。
他徐珵又岂甘心只做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
朱祁钰的心理防线瓦解崩塌，在这种如同万钧神力直压的迫逼下，他似乎只有两种选择。
死守京城，玉碎不得瓦全。后世的史书上将牢牢写上一笔，正统十四年秋，监国王爷朱祁钰不纳谏言，致使大明灭亡。
采纳谏言，南迁京师。大明虽伤元气，可最坏也有半壁江山。
朱祁钰后背都让冷汗打湿，这种抉择实在太难选了。因为他也没有信心能够击退瓦剌军。
似乎，没有选择了。
朱祁钰昂起头，目光扫过底下攒动的朝臣面孔，或泣声呜咽、或面无表情、或双眼无神、或欲言又止。
但除了徐珵外，再无一人敢站出坚定的说出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大局已定了。
朱祁钰张开嘴，许久后开口道：“本王、本王决议、依……”
朱祁钰痛苦的闭上眼睛，这不是他内心的那个答案，他咬着牙，支吾数次，却说不出话来。
徐珵嘴角抽搐，他很想逼着朱祁钰把剩下的话说出，可他不能这样做，不然就会落得一个逼宫的罪实。在大局已定前，他不会露出任何马脚，最起码到现在，他的一言一行也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所考虑。
侯桓脑门上都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知道、奉天殿在场的所有王公大臣都知道，只要郕王朱祁钰一旦开口说出后，那么一切就尘埃落定，到时谁在提出任何意见，都将于事无补。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连哽咽哭泣的朝臣都擦去了眼泪，眼巴巴望着朱祁钰，等待他说出那个能让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能够卸下重担的艰难决定。
侯桓不得不急了，明显朱祁钰已经扛不住压，而反对南迁的大臣根本无法来一一驳回徐珵的说辞。
就连侯桓都觉得，徐珵所说无错。
武官缄口不应声，连一向爱动嘴皮子、隔三差五就上奏谏言的言官这时一个个也成了哑巴，估计现在就等着回家卷铺盖到了南京在骂人。
大哥！你还在等什么！
侯桓小声喊道，他就像热锅里的蚂蚁，站在原地不停跺脚，好在无人在意他一个白身布衣。
难道，因为原本的历史进程发生了更改，致使接下来的事都发生了蝴蝶效应？
侯桓脑子里冷不丁钻出这个想法，心彻底凉了半截。
现在的情况更加危急不假，可能就在郕王朱祁钰召集群臣商议的时候，瓦剌大军已经随着战鼓和号角声朝着京城进发。
而在原本的历史进程中，最起码居庸关还牢牢把控在明军手上，京城暂且无忧。
不会！
侯桓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纵然情况已经万分危急，可他相信，那位就在群臣中隐忍不发的真正忠良绝不会因为事态危急就龟缩不语！
就算瓦剌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就算要做出一百次舍生取义担当巨责的选择，侯桓坚信，他仍然会挺身而出！
因为，他是于谦啊！
是侯桓那个时代无数人心中的英雄！是在瘦西湖畔永享香火和岳武穆并肩的无双国士！
他绝不会逃避，他绝不会生怯！
大明盛衰在此一念，能扶大厦于将倾、能力挽狂澜于既倒者，除他外，还有何人！
奉天殿内，侯桓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
朱祁钰再度开口，侯桓袖中攥紧许久的双手指甲都嵌在了皮肉里，刮出了血痕。
他心中仍然没有放弃对那人的信赖，虽然素无谋面，虽然间隔百年，可在无数个深夜里，侯桓从史书中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感受到的，却是慷慨激昂的激励和永不受挫的信念，这种感觉是鲜活的，是沸腾的热血。
“本王决议……”
朱祁钰再度开口，侯桓睁大的瞳孔里，倒映出一个在群臣中并不起眼的身影，从人群中大步跨出，宛如鹤立鸡群。
所有人这时都屏气望着朱祁钰，这人雷厉风行的的步伐每一步都像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弦之上，沉重而笃定。
“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一声激昂之语，在所有文武大臣都要松懈下来时，震荡人心，奉天殿内回荡久而不消弭。
徐珵不可思议的回过头，像是让这句话重重的锤在了心口，使他喘不过气来，他头脑发懵，满脸的匪夷所思，不明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究竟是谁还要出来捣乱，矛头还直指向他这个坚定不移的南迁派。
侯桓浑身血脉贲张，恨不得仰天大吼一声，自打踏入了奉天殿中一直久吸不纳的那口浊气在这一声怒吼中，尽数吐出。
倏忽间，满朝文武的心又提在了嗓子眼上，好在都是久经庙堂风雨的老臣，心理承受能力都不弱，不然一张一驰下怕是早有人昏厥倒地。
所有目光从郕王朱祁钰移到这个身前绣着孔雀祥云官补的正三品大员身上。
大明正三品兵部左侍郎，于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