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驾？
袁彬斩钉截铁说出这两字后，几人表情各异。
林旭最为夸张，那词语形容不出来的夸张表情要真得形容，只能用吃了三斤苍蝇屎来概括。
“我的锦衣卫校尉大人啊，您可别跟咱们开玩笑了，这土木堡附近的瓦剌番子少说好几万，现在正往最里面钻呢，这时我们往回走，那不是送命嘛！”
九个人，跟着袁彬站起来的只有两人，皆是上十二卫中的皇家禁卫。
大明军制，卫下设所。上十二卫是当之无愧的京畿精锐，大多都选拔官宦世家中的子弟，战力一等。只是在这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国力衰退，门槛也就放宽了不少，在往后到万历年间，京畿的二十六卫军比起三边重地的边军就成云泥之别了。
比起这时上十二卫军战力更要让人敬佩的是，他们的忠诚。
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官品虽不高，但权力之大能让王公谈虎色变，这便是天子青睐，所言所察均可上达天听。
从明初洪武大帝设立锦衣卫以来，明朝所有大事里都有锦衣卫的身影，譬如洪武年间的胡兰两案、永乐年间的谢缙案。不论后世众说纷纭，但锦衣卫始终站在天子身侧，直到被另一个名气更臭的组织替代。
袁彬说出这话，倒是很符合他的身份。
侯桓不能理解这时代人们的愚忠，但他敬佩，有信仰的人终归是有属于自己的发光点。
“你往外面跑，就能跑掉么？要知道，瓦剌番子正一圈一圈的搜查漏网之鱼，不然我跟这两个都快冲出谷口的神机营干嘛往回走。”
林旭不死心，继续劝说袁彬道：“袁大人，这个处境咱都打开天窗说亮话，死到临头就没那么多避讳的了。”
林旭用眼神询问袁彬，袁彬点了点头，示意他把话说完。
“就这个处境，怕是陛下那也凶多吉少，这大明怕是也要完犊子蛋，咱们这些底层的丘八能逃一条命就是万幸。要我说、等到天黑，咱们几个摸到谷口，找个机会做掉几个瓦剌番子抢马跑，这离怀来城也就二十里路，用不了两个时辰就能到。进了城，脑袋就算保住了。”
“如何？”
林旭心里很有底，他不信这几个人都跟袁彬一样死脑筋，非得去给皇帝陛下殉葬不可，那是禁宫妃嫔才有的待遇，他们几个殉葬只怕皇帝陛下还嫌臭呢！
果不其然，几个人听后顿时来了劲，没有刚才那么死气沉沉。
袁彬皱眉，他是铁了心的要去护驾，冷漠道：“我得对得起这身飞鱼袍，锦衣卫、没有贪生怕死之徒！”
林旭呵呵一笑：“那这样，愿意跟你去护驾的去就行了，但兄弟几个要保命的，袁大人您也别拦着。”
“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袁彬突然加重语气，气氛一下便凝重起来。
林旭捧起手中佩刀，扬着嘴角道：“知道你们锦衣卫武功高，可小的手里也是沾过血的，袁大人，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咱们几个就别瞎比划成么？没死在瓦剌人手里反而内斗死，怕是去了阎王殿上也惹阎王爷老人家笑话！”
“侯小旗，您说呢？”
林旭眼神瞟向一直坐观不动的侯桓，霎时几双眼睛都看向他。
侯桓紧锁眉头，依他后世了解，土木堡明军确实有不少逃出生天的，但命只有一条，谁敢这么轻易下决定？
明英宗朱祁镇……
并没死，只是被瓦剌人俘虏了，之后还侥幸回了京畿，先坐了十年的太上皇，最后还复辟成功重返皇位……
侯桓思绪飞速转动，拿定主意后猛然抬头道：“我跟袁大人去护驾！”
几人如释重负，林旭顿时泄了气，骂骂咧咧道：“你个命比蚁贱的丘八瞎去凑什么热闹！跟着老子跑不好？”
侯桓耸肩道：“信不过你，刚才你就卖了我自己逃命，到时候在整这么一出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在碰到个袁大人了。”
林旭跳脚道：“放屁！老子哪卖你了？不就跑的快了点……我林家这辈就我一个男丁，世袭百户到了我这就成了总旗，家里老母亲还等着我穿上我爹那身百户服呢，不能就这么死了，不然不孝。”
侯桓左耳听右耳出，全当放屁。
他劝说林旭道：“陛下那可都是精锐卫士，况且有地形之利，瓦剌番子都是骑兵，想要一时半会冲进去怕也不可能，只要瓦剌骑兵稍有退势，到时候大军一同冲出不比我们几个逃命的机会更大？”
林旭懊气道：“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放不过你。”
袁彬见他妥协，理了理衣襟道：“既然说好了，那咱们就抓紧往回走。侯小旗说的不错，这次陛下御驾亲征，我大明精锐倾巢而出，光是我锦衣卫就有两千人随行，瓦剌番子的马刀在利，能敌得过绣春刀？”
其余几人也都点头，附近时不时的还传来几声瓦剌番子的叫喊，几人简单收拾了下兵器，往土木堡中心走去。
土木堡中央。
烽燧直冲云霄，即使黄沙漫天，却也无法消弭这方圆数里的狼烟。
明军尸体密密麻麻的圈布在四周，密集程度几乎让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这副惨状，自永乐大帝五征蒙古以来从未有过。
土木堡中央的土墙不算宽厚，仓促之下明军只能占领高处固守，尽可能的加强防御工事。土木堡名字里带着土木二字，但除了黄土连颗杂草都难看见。
这时的三大营中还有不少曾跟随永乐大帝征讨蒙古的老将老卒，对于如今蒙古三部中最为强大的瓦剌并不陌生，借助地势和火统弓弩硬生生的击退了瓦剌骑兵两次冲锋。
土木堡最高的土墙，已经让明军修筑起了一道临时城墙，随军的军械能用上的基本都已派上用场。
踏上几脚都能飘出一片沙霾的城墙上，一位身着山文甲的明军将领正在指挥，看到瓦剌骑兵如潮水般的涌入又如蚁潮般退去，他始终面无表情。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大明英国公，张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