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走后，林旭的坐姿就越来越不雅观了，一只脚蹬在杨同知还没捂热的凳子上，鲸吸一满杯酒，好奇问道：“老侯啊，你为何不跟杨同知把事情说明白了？人家好酒好肉招待咱俩，还屈尊陪着咱两个小旗官喝酒，那是给足了天大的面子，要我说你这事做的不地道，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吓唬人家。土木堡的事能瞒多久？”
呦，从侯小旗成老侯了。
林旭有些上头，朝着一旁摆了个作揖的姿势，仍喋喋不休道：“就算圣上觉得有失国体，龙、龙颜面子抹不开，可土木堡那是整整五十万人呐！”
林旭又张开一掌，加重语气道：“五十万！就算瓦剌番子把整个土木堡翻上一遍，那也有命大逃出一劫的，土木堡这档子破事，早晚得捅出来，你还不如卖个人情，把这消息早点告诉杨同知，咱兄弟俩也好先有个交情，日后在京城里出人头地了，念着这份交情好歹也算有个根基不是？”
林旭晃着酒杯继续唠叨：“不地道啊、不地道。”
目送杨俊走后，侯桓这才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看着进了居庸关就骄恣到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林旭，心想你小子他娘的现在还是个小旗官呢，神气什么！陛下未加封赏你倒先给自己谋划好了前程。
眼神一瞟，侯桓问道：“你跟这杨同知很熟？”
林旭一愣，放下酒杯道：“别埋汰我了，我一个京师三大营的小旗官哪有本事认识杨同知。”
侯桓冷笑道：“那你替他说什么话？我这么做自然是有我的用意，陛下不说，你我二人先泄露出去难不成嫌脑袋顶在脖子上太重了不成？”
林旭急眼，就要反驳，却让侯桓打断道：“再者你又不知这位杨同知的底细，你我二人将土木堡之事尽数告诉他，他若连夜派一匹快马赶回京城……”
侯桓拍了拍掌，林旭刹那脸色就变了。
“娘兮贼！还是老侯你脑子转得快！这朝廷上错综复杂，保不齐要出什么差池，还好还好。”
侯桓自顾自饮上一杯，杯酒下肚，只觉得从丹田处生出一股暖意，蔓延全身，看来杨同知还真是拿出好酒来招待他和林旭了。
林旭又给侯桓倒满，双颊通红的举起酒杯，郑重道：“老侯，你我兄弟二人那是一同在尸山血海里爬摸滚打出的过命交情，回了京别人我林旭管不了，兄弟你日后要有啥需要我林旭帮忙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侯桓哈哈大笑，一杯酒就觉得豪气冲天，他反问：“古人都说酒言不得当真，你这话我能当真？”
林旭站起身，一脸严肃道：“没你的计策，我和袁大人根本没那本事能将陛下从土木堡救出，你就是我林旭的贵人！要不嫌弃，咱们就以这桌酒肉为祭，结拜为异姓兄弟！”
这下换做侯桓傻了，没想到林旭这小子竟然玩真的，他还正踌躇，林旭就已对了那盘猪肘跪了下来，权当是祭礼用的猪头了……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林旭愿与五军营小旗侯桓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砰砰砰！
连磕三个响头。
卧槽，玩大了吧！
侯桓刚有点上头的酒意就让林旭三个响头给磕醒了，虽说兄弟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见的人，但……
脑门磕的跟双颊泛桃花一样红的林旭斜视侯桓，侯桓自然知道这义结金兰之举对于古人有多重要，若是自己现在拒绝了林旭，别说点头之交做不成，那是直接多出个仇人。
在林旭的目光迫视下，侯桓只得屈膝跪下，对着那盘猪肘有样学样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我侯桓愿与……”
砰砰砰又是三个响头，林旭拉着侯桓傻笑起来。
大概是笑到没劲了，两个人坐在地上，林旭拍着胸脯道：“兄弟，你说酒言不当真，可古人还有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兄弟我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若不是遇到了老侯你……”
侯桓意识也逐渐模糊，朦朦胧胧间只记得听林旭整整扯了两个小时的话，从自己生下来就是军户起一直扯到十六岁那年第一次拉开女人的裤腰带，再到第一次杀人，侯桓一杯紧接着一杯，不一会就把杨同知带来的一小坛酒喝的一干二净。
直到林旭一直扯到回了京城后，一定要带着侯桓去全京师最好的妓院喝花酒，侯桓就头一仰，靠着门栏昏睡过去。
……
第二日清晨，随着逐渐入冬，边塞的日出也比夏季要稍稍推迟一炷香的时间，有夏昼长冬昼短之象。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在居庸关戍边最苦的巡夜士卒正裹着秋衣打着哈欠，等着下一班的人来替，居庸关北上关外的旷野上突然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
父辈三代都是居庸关军户的百户李历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把脑袋伸出墙垛外，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被塞外的寒风一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哆嗦了一遍。
不是自己眼花！关外确实有人！
瓦剌番子要杀过来了？
李历先猛然想起昨晚交接时听其他百户说，昨日上个月带着五十万浩浩荡荡京师精锐的皇帝陛下衣衫褴褛的和三个人出现在北上关下，杨同知得知消息后连催人备马亲自迎接圣驾。
那百户恰好当值，嘴里啧啧称奇，大明开朝百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桩怪事，新鲜！
这事很快就在居庸关传开，议论纷纷，流言蜚语传的到处都是，他们几个百户私下时说起这事，都猜测这仗打输了，上面大人又亲自下来传话，说胆敢有议论此事者杀无赦。
难道瓦剌番子趁势要攻城？
李历先手脚冰凉，看着那片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向居庸关逼近，他立马叫人准备去点起烽燧。
一旁的兵卒也都一个个如临大敌，整个居庸关城头忙作一团。
“百户大人不对啊，这帮瓦剌番子怎么没骑马？”
李历先闻言望去，那片人数大致在百人左右的黑影已经快到居庸关下，离近后，他也看的真切，发现还真是，再仔细一瞧。
这帮人身上的装束与他一样，是明军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