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桓听到这气极反笑，朱祁镇虽然贵为大明太子，但也是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换到侯桓那个时代，也不过刚刚大学毕业懵懵懂懂的走上社会。

你让这么个小年轻执掌一国军政，能不出问题？

但生而贵胄的朱祁镇没有选择。

侯桓低着头酝酿着措辞，倏忽抬头大不敬的直视朱祁镇道：“王振是陛下的老师不错，可亦是陛下的臣子，是大明朝的公公，君臣之义，合乎师生？王振欺君罔上，断送我大明五十万精锐，即便活着，也理应诛族斩首，以示天下！君是君、臣是臣，陛下要知道您的身份，不光要对得起朝中诸大臣，还要对得起天下百姓。”

林旭和袁彬被侯桓一番话吓的心惊胆战，谁敢想到，一个三大营普通的小旗官，竟然能当面指责起皇帝，不要命了？

朱祁镇一脸痛苦，他转过头，不知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王振当政数年，早有无数臣子进谏参本他，朱祁镇却因为王振是自己的老师而庇护，心里更觉得那些大臣是在指桑骂槐，是冲着他来的，轻则削官重则斩首，到后面满朝文武无人再敢进言，看不惯的也只能明哲保身，还有些无耻之徒更是借机行谄媚之事，譬如工部郎中王祐，把胡须刮去，王振问他为何，王祐答：老爷没有胡须，我这个做儿子的怎敢有。

朝风如此，土木堡之祸又怎能不发生？

林旭见朱祁镇转过头，明白这位皇帝心里已经在发火了，赶忙拉了拉侯桓的裤腿，让他不要再说。

侯桓冷笑一声，继续道：“陛下，小的把话既然已经说开了，不如听小的说完如何？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土木堡之变，奸佞王振理当负全部责任，可陛下亦有察人不明的过失，秦时赵高，汉时十常侍，都是前车之鉴。陛下生性聪慧，相信明白小的是什么意思。”

朱祁镇扭过头，眼睛哭的红肿，被侯桓说的拉不下面来，板着脸道：“朕明白你的意思，君臣之义，朕会好好思虑的。”

袁彬赶忙打了个圆场：“天已不早，陛下早些歇息吧，明天一早我们还得赶路，入关之前瓦剌番子随时都有可能找到我们，时间紧迫，养精蓄锐最为重要。”

林旭点头道：“是是是，袁大人所说极对，睡好了明天才有气力赶路，今天死里逃生，多亏了侯小旗谋略得当，还有陛下洪福所助，才能从瓦剌番子刀下捡回一条命来。”

侯桓盘腿坐在篝火旁，脸色如霜。之所以说这么多，敢说这么多，只是不想再让大明重蹈覆辙，不想再让老刘头这些底层的士卒枉送性命。

在历史上，王振只是开始，正因为朱祁镇开了先河，自王振之后的明朝太监一个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祸乱国政。

要想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侯桓就必须要让朱祁镇知道，太监、不能握权，哪怕话说的重，哪怕惹的朱祁镇不快，对自己不满，他也要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对得起土木堡阵亡的明军士兵，他必须做一回君子。

侯桓透过篝火看到朱祁镇躺在一旁的背影，哀叹一声，希望他能听的进去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几人又开始了逃命之行。

没有瓦剌骑兵的马蹄催促和马刀威胁，四人心情却还是一样沉重。

三个人轮流背着朱祁镇，脚力不慢也快不起来，直到正午，才远远望见了怀来城的城墙轮廓。

入秋时节关外的太阳一样照在身上给人暖洋洋的感觉，朱祁镇已经趴在侯桓背上睡了过去。林旭看见怀来城后激动的大呼小叫，甩弄着手上的横刀。

“入城之后，怎么也要来上几斤烧肉几两好酒先填填肚子，袁大人侯小旗，你们说救了皇帝这功劳，得封我多大一个官啊？”

林旭耍够后扛起横刀，兵痞本色暴露无疑。小心翼翼瞅了一眼熟睡的朱祁镇，压低声音问道。

“那你想做多大的官？”

看见怀来城后，袁彬心情也不错，连身上的伤势都觉得没那么疼痛，脚步轻盈就快了几分。

“我啊，原来只想继承我老爹的百户位，可既然救了皇帝陛下，那一个百户怎么也不够吧，怎么、怎么也得来个游击参将吧！”

袁彬白了他一眼，转念一想林旭之前也不过是个小小总旗官，眼界有限，于是耐心讲解道：“游击参将算什么？五军都督府、京师三大营、这说白了都是外臣。我要是你，就进亲军二十六卫，就算入不了锦衣卫穿不得这身飞鱼服，金吾卫、御林卫、掌侍卫，都是好差事。”

林旭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这确实要好好想想。”

越靠近怀来城，侯桓越觉得不对劲，他咬唇驻足，看着逐渐清晰的怀来城城头，说道：“袁大人，你觉不觉得有些不对劲？”

袁彬挎着雁翎刀纳闷道：“怎么了？有什么事进了城再说。”

“土木堡发生这么大的事，怀来城不可能连匹斥候都不派出来看看，可你看这怀来城，静的像鬼城一样。”

袁彬出言宽慰道：“侯小旗别想太多，关外小城本来就人烟稀少，等到了跟前咱们看清楚了再说。”

林旭摇头道：“是不对，城楼上的旗帜怎么都没了？”

三人正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快马加鞭的声音，袁彬伏下身子，用耳朵贴近地面，脸色一下煞白道：“这么杂乱的马蹄声，十有八九是瓦剌番子追上来了，先躲一躲！”

三个人背着朱祁镇急忙往旁边林丛里一钻，朱祁镇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正要问发生了啥，就让侯桓堵住了嘴巴。

“陛下，瓦剌番子撵上来了。”

朱祁镇眼神惊恐，在树干后小心张望，果不其然，一伙掀起大片飞尘的瓦剌骑兵驰骋而过，直奔怀来城。

“就这么点人也想攻打怀来城？”

袁彬自问，旋即让四人目瞪口呆的是，这伙瓦剌骑兵纵马到了怀来城下后，城门大开，长驱直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