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大。

事实上，汴京是此刻，这颗星球上最大的一座城市。

沈万山踩在城墙望楼顶上，望着脚下井井有条的街道，以及夜色中爆发出来的那些五光十色的动静，心下感慨不已。

这么大的一座城市，上百万人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或者说，藏着多少东西，你永远也想象不到。

之前沈万山报给张斌睿的两个地方，的确也是北辽幽泉宫在汴京的两个真实的据点，而且级别还不低，一个是汴京地区情报汇总处，一个大宋四排岸司（相当于河道运输部）情报的汇总处。只不过这两处地点的真实身份并非是沈万山方才在审讯室里询问出来的，而是在他动念之后，随便在汴京城中找了一家锦绣城的据点，一问得知。

只不过略显可惜的是，经过了今夜的一闹，锦绣城在汴京城中经营了十余年的这处据点就可能因此而暴露，不得不放弃使用。

但是锦绣城的这个据点的暴露是有价值的，正是他提供了两个辽国的重要情报点，让皇城司有的放矢，也因此让沈万山借此成功逼迫青虬和黄猿前往支援——凭他们两个人显然是不足以保住这两个情报点或者仅仅情报点中的人和资料，所以他们肯定会呼叫增援，甚至会引出一批事先埋伏在汴京的辽国探子。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引蛇出洞之计，但简单的方法往往会很有用。

比如说现在，出现在眼前仿佛夭矫龙蛇的紫色电光。

沈万山站在望楼顶上，望着好不容易引出洞的蛇，却是一筹莫展。无他，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一手简单的引蛇出洞，不但奏效不说，而且好像也太奏效了一点，竟然引出了这个级别的高手。

紫电成形，自由变化。这比起化罡气为摸得到看得见的虚物又要高上一个境界，以锦绣城主沈不二所传授的真气三变中的第三变，虚神变神通，真气的变化到了这一步，已经彻底穷尽，人间所能通过武道修炼而达到的境界已经摸到了天花板，剩下的，无非就是时时刻刻砥砺武道，参悟属于自己的对天道的理解，进而一跃进入天道境了。

神通境。达到这个层次的武者，不说匹敌千军万马，至少也不是寻常通过人数优势就能填过去的了，能战胜神通境武者的只有同等乃至更高境界的武者，数百年以来，早已有无数野心家，不论是武者还是贵人，用血淋淋的教训证明了这一点。

神通境与神通境的战斗，动辄波及百余丈，在汴京城这种人口密集的地方引发出这样一尊大神来，沈万山已经开始有些心虚了，他甚至已经想见，事后父亲会怎样冲着自己咆哮。

然而此刻，他能扭头就走甩手不管吗？

不，他不能。

因为这是汴京，这里有上百万人口。且不说放任对方会在自己的武道之路上制造多大的心魔，就说如果无人去阻止那个神通境武者，他会不会干脆撕破脸皮，直闯皇城？届时拼却一条性命不要，他是很有可能斩首成功的。

想到这里，沈万山长叹一口气，叹息到一半，先前呼出的白气已然聚为一线向前游出——他全身的真气提炼起来，以虚神境进入战斗状态了。

在下方坊市广场上大杀四方的，是一名胖乎乎商贾模样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华贵的暗紫色绣黑边的锦缎长衫，戴着一顶乌纱幞头，幞头上更是用小拇指大的珍珠缀成了一朵花！

怎么看怎么都是坐拥十几家店铺，衣食不愁，含饴弄孙为乐的员外富商。

然而此刻，他的右手却拖着一柄刃长四尺的斩马长刀，他抱着这柄长刀，仿佛抱着一个婴儿。在他的周围，三十多名赤色紧身皮甲的武士，清一色的制式手刀，以一个十分松散的包围圈包围着他。在人圈的外围，甚至还有十余名弓弩手。往外侧的街道两头，还有两队共二十余人的轻骑兵。

这只是寻常的力量，沈万山目光所及，在包围圈外的数个角落上，至少还有七八名气息沉稳，底蕴深厚的武道高手坐镇。

沈万山按住腰间蠢蠢欲动的长剑。局势不明，他打算在观察一下。

这是一个立体且专业的绞杀网络，他们配合默契，试图将战斗的波及限制在这方坊市的范围内。在神臂弩的掩护之下，三十多名武士分成三人一组的数波，接连不断地从数个方向发起进攻，多半还是佯攻骚扰，但偶尔会有一组突前，一刀甩在富商的脸前，想也不想，就会被挡下来。战斗已经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富商一直以守势为主。

倒是沈万山忽然想起来，这富商似乎白天还见过的，就是卫小燕入住的那家客栈的老板。

想到卫小燕，沈万山的心中微微乱了几分，就在此时，富商侧身躲过一组迎面劈来的一刀，突然不管间不容发间射向自己后心的一支弩矢，怀中刀猛然拔出，一闪又收回了怀中的鞘里。而这一刀斩出的虚影，在空中拖出一串响亮的爆鸣声，伴随着爆鸣声，一连串紫电轰隆隆亮起，连成一线，将躲闪不及的一组罩在其中。

当紫电消泯，那一组早已尸骨无存，迅速又有一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填补了先前那一组的空白。

用名去换牵制，很残忍，却是凡人所能想到的应对神通境武者的基本套路。

沈万山摇了摇头，此刻眼前的这个人，他并没有半分战胜对方的把握，不仅如此，他还看出来，对方完全是好整以暇，偶然甩出去的那一刀，不过是不耐烦了赶一赶苍蝇而已。皇城司的武士们以为自己正在用姓名将这名高手牵制在此，却并不知道其实对方可能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

很快，沈万山就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了。

临街一幢屋子本来就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沈万山不以为意，这样剧烈的战斗程度，区区一间屋子起火根本不足为道好吧。可是等了一阵子，沈万山忽然看见青虬和黄猿从火场中冲了出来，向着那富商刀客一点头，三个人立刻折转身子，向北方而去，似乎是打算突破汴京城防，从容北归。

沈万山恍然大悟，那着火的屋子必定另一个幽泉宫的据点，这场火，多半是为了销毁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管什么东西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快点离开汴京就好。

然而，沈万山偏过头去看向战场另一侧，就立刻感觉一个头有两个大了。

从坊市北边街上，突然轰隆隆涌出三百禁军来。当先一人正是胳膊上缠着绷带的张斌睿。其人满脸血污，脸色变形，高举着手中的长刀，向着面前正准备向北而去的辽国三人压下。

是啊，皇城司是何其骄傲的地方，岂能允许辽国刺客大摇大摆地在汴京城大杀一番，然后全身而退呢？皇城司的尊严何在？大宋的脸面何在？

任何事情，但凡扯上了脸面，往往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三百禁军脚步隆隆，向着眼前三人急追而来，疾驰过程中，最殿后的一百余弓弩手已经完成了装填，其人突然止步，抬弩向天，伴随着疾风暴雨一般的弩机碰撞的哒哒响声，神臂弩矢钻透空气，拖拽着吱吱的尖叫，向着面前的三人凄厉而去。

富商猛地站住脚步，伸手把青虬和黄猿推到身后，怀中长刀出鞘，抡运如同车轮，富商助跑几步，突然大吼一声，抬手将这柄刀迎着箭雨掷向了空中。

沈万山的心脏猛地一跳。

富商大吼一声：“破！”

在空中呼啸飞旋的长刀突然就迸射出一大团深紫色的雷霆，电网蛟夭闪烁，持续了足足半刻中。

所有飞驰在空中的弩矢，都在这一瞬间被狂击而落的雷电轰成了渣渣。

已经进入疾步冲刺状态下的禁军纷纷一滞，虽然身为大宋禁军的骄傲还在促使他们往前冲锋，但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在不停束缚住他们的脚步。

原本这样就算了吧，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刀激发出了深藏在心底的凶性，又或者是大宋禁军突如其来的软弱让他看见了可乘之机，紫色的身影一闪，在空中接住了那柄刚刚迸射出千万雷霆的阔刀，既而便双手握刀，人在空中，已经向着眼前狭窄巷中拥挤成一团的宋军军阵兴奋地怪啸着挥出了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