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尔放下钉头锤，摘下面罩扔掉，绷紧着脸，抓住剑刃，忍受着利刃割肉的痛楚，把贯穿心脏的长剑一截一截地拔出来。

“哈……哈……”拉尔丢掉镀银长剑，单膝跪在吸血鬼猎人的尸体旁，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气。他胸部的窟窿止住了流血，迅速长出肉芽愈合了起来。

好一会儿后，拉尔摸摸胸口白皙的新生肉，给倚靠他的流浪狗喂了块牛肉干作为奖励和散伙饭，然后对它甩甩手，示意它可以走了。流浪狗不舍地蹭蹭他的身体，最终还是两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克雷格走了过来，悲伤地看着塔姆辛的尸体和拉尔，“你其实不必为了我杀了他的。”

“你这个白痴，杀千刀的蠢猪。”拉尔呵斥道。他用袖子抹掉额头的冷汗，把塔姆辛的尸体翻过来，取下对方的剑鞘。

“这家伙铁了心要杀死我们两个。”探险家吐了口血沫。

“他是个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强战士，我犯下的轻敌之意他一眼就看出来，还用简单的小伎俩把我骗了。他是一剑贯穿了我的心脏啊，一剑！多从容，哪怕是针眼大小的犹豫，他完全没有！天杀的，我的主魂印若非‘不死’，现在躺在这儿的人就是我了，对，还有你这个该死的慈悲血奴。所以求你了，我高贵的克雷格先生，不要用悲怜的语气说这些让我的良心遭受责难的话。这会让我后悔救了你，后悔为了个吸血鬼杀害我的人类同胞。”

本想继续感慨些什么的克雷格，被拉尔略带怒气的话驳得语塞，有些无所适从。

拉尔把吸血鬼猎人的镀银长剑插回剑鞘内，把长剑固定在背包的左侧。

见他这么做，克雷格问：“你要将剑据为己有？”

“上一把同是战利品的刀毁了，正愁没替换的武器。”他掂量了下长剑，“嗯，不够重……我喜欢用沉甸甸的那类，不过这把长剑的品质过得去。轻是轻了，勉强凑合着用吧。”

拉尔起身观察周围，“还好你藏身在小镇偏僻之处，不然杀了吸血鬼猎人被目睹了还真不好办。找个地方一起把他埋了。”

克雷格帮助拉尔把尸体抬起来。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破房子藏身的。”拉尔随意地问。

克雷格忽然脸色大变，惊呼了出来，连忙放开尸体的腿，跑到木屋里。拉尔很好奇，放下尸体暂时不理会，追过去。

“她是？”拉尔站在门口望着尚有银粉漂浮的屋内。克雷格坐在破旧的木板床上，搂抱十六七岁的女孩痛哭着，落下了没有温度的眼泪。他注意到长相平凡的女孩的脖子上有咬痕，流下鲜血的两个咬痕。

等待了长久的时间，克雷格没有理会他，呆呆抱着女孩失神地啜泣。拉尔没法子，只好先出去在附近的林子里挖坑，把吸血鬼猎人埋了，顺便清理血迹。至于长剑外的其他物品，他没有拿走，一同随着尸体掩埋在泥土下。

做完简单粗糙地痕迹清理，他回到木屋，正好看到克雷格抱着女孩走出来，行尸走肉般往屋后面的方向走去。拉尔思索了小会儿，捡起刚丢下的铲子，跟上去。他们走过曲折的林间小道，趟过小溪，爬上小山丘，来到一处花田。

数不清的花朵在风的吹拂下一波一波地荡漾，它们的香味在风的推波助澜下飘向远方。克雷格来到这处美丽的花田的中心，跪在地上，温柔地将女孩搂在怀里，抚摸她的脸、她的头发、她的眼睑、她的鼻子……他轻声述说着什么，饱含柔情的眼睛只有女孩的身影，如同整个世界黯淡下来，只剩下她与他。

拉尔在不远处默默注视克雷格，手中的铲子垂碰地面。他站了一个多小时，才迈开脚步，在花田四处走动，找到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地方，把铲子插下去，一铲一铲地挖起土壤。

太阳的光芒逐渐变成了橘红色，渲染天上的云朵，落在随微风摇曳着腰肢的花朵上。拉尔走到克雷格的旁边，迟疑了好几秒，才低沉地说道：“该和她告别了，克雷格。”

克雷格没有回应。

“逝去的人，让她早早入土为安吧。”

克雷格没有回应。

“我们还要去救人，没时间浪费了。”拉尔的手在颤抖，“你的使命，比在这里一直为死人悲伤要重要。”

克雷格抬头凝视拉尔，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爬上许多的血丝。克雷格这张被涕泗沾湿的美丽脸庞，尽管没有表现出愤怒，拉尔却能从他平静的眸子里感受到想要毁坏撕裂一切事物的怒意。

两者的眼神对峙了三分钟，气氛格外凝重，他俩附近的花草摇摆得比外围的明显许多，很多花瓣禁不住折腾飘飞了起来，在两者的身周旋转。最后，这个对峙以血奴抱着女孩起身结束了。

克雷格把女孩小心翼翼地放到拉尔挖的坑里，摘下几朵颜色各异的花，放在女孩的胸口上，别在她的耳朵上，戴在她的头上，再让女孩摆出握花的姿势。他全然没理会被坑壁弄脏的白色衬衣，蹲在女孩的身旁，俯身，眷恋地看她，抚摸她。

坑洞旁的拉尔，没有催促次生的吸血鬼尽快结束与女孩最后的告别。

夕阳的斜晖给花田铺上一层悲伤的色彩，印在拉尔的脸上；风仿佛拥有感情，把花朵吹得齐齐弯下腰，为女孩惋惜；数只蝴蝶在坑洞上萦绕飞舞，久久不离去。

克雷格在女孩的额头上深深地亲吻，微笑着说出三个字后，便跳出坑洞，从拉尔的手中拿过铲子，亲手埋葬女孩。拉尔想要帮忙，被拒绝了，他唯有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克雷格的每一铲堆下去的土，都有着泪水的滋润。他在哭，却没有哭声。拉尔望着他沾湿的嘴巴和下巴，不觉恶心，反倒认为这使他那张隐隐约约微红的苍白脸更加好看了。

堆上最后一铲土，天色已黑，夜空上点缀着无数的光点，却不能让失去色彩的花田恢复艳丽。克雷格把收集而来的花朵撒在女孩的坟墓上，然后站在一旁驻足观看了许久，直到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怎么……”

“银中毒的症状，过些时间就好了。”克雷格拿出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轻声道：“谢谢你等我这么久。”

这个感谢让拉尔为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感到残忍，但他必须这么做，“可以走了吗？”

“嗯，莉莉丝小姐正等我们去救她。”克雷格点点头，疲倦地回应：“艾丽西亚主人托付的事情，我为了自己的私事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现在本该已死谢罪，但还不是时候。”

拉尔猜得没错，克雷格想要寻死。如果他不跟上来，为情所累的血奴也许已经选择自我了断去追寻女孩了，而这将导致他无法去拯救莉莉丝，“还要和她说什么吗？”

克雷格看了眼无碑的坟墓，摇摇头，“等将莉莉丝小姐从苦难中解救出来，我才有资格回来陪她，永远地陪着她。”

两人回到小镇，花了不少钱买了两匹好马，连夜朝目的地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