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齐陆吃饱喝足地离去后，其他人仍然留在和风徐徐的卷蓝水榭上。碧温玄自己喝着小酒，也不看雪吟殊，只道：“你打算怎么办？”

浮梭甲已经被脱了下来，平放在桌案上。它看上去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银色轻甲。没有人能想到，它会对羽人的战斗力产生怎样的影响。

但巴齐陆提的条件雪吟殊确实无法答应。越州居民以河络为主，但也有几个繁华的人族城市，雷眼郡的变革势必牵涉极广。更何况时代变迁，六族交融是大势所趋，也是他的志向所在，他不可能开这个先例。

可是浮梭铁不仅仅意味着空中战力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一种威慑。如果河络只是将它献给羽皇用于建造大船，倒不是最坏的情况。最令人担忧的是，它落到其他人手中，被其他势力加以利用。总之这处秘密矿脉不握在自己手中，是万万不能安稳的。

雪吟殊没有马上回答，倒是汤子期说：“还能怎么办呢？浮梭铁我们要拿到手，越州的政策，也不能放开。”

碧温玄不屑道：“你说得倒轻巧。”

“两难的情境常常遇到，为何不能鱼与熊掌都去争取？”

“我也是这么想的。”雪吟殊看向汤子期，露出欣慰的笑容，“河络自以为算计好一切，但他们没有算到的东西很多，就连隐龙门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外，何愁没有突破口？”

“如此说来，其实要傑这僵局也很容易。”碧温玄闲闲地道，“巴齐陆此前怕你阻拦才不愿主动表露身份，而现在他还在秋叶京，只要你不让他去青都，他自然是去不成的。”

雪吟殊略一皱眉，很快地回答：“法子是好法子，但是我不会这么做。”

碧温玄又喝尽一杯酒，低笑道：“吟殊，你想做个好人、好朋友，又想做个好储君，那真是太难了。”

汤子期心内也叹了口气。尽管谁也没有把话挑明，但雪吟殊的意思很清楚，巴齐陆将他视为朋友，坦诚相待才制作了这么一件浮梭甲。否则，他就算说出浮梭铁的来历，他们也未必能知道它对于羽族的意义。这样的举动，令这份友谊赤诚而深厚。他不可能用强制性的手段，去回报对方发自肺腑的真诚。那不是他的作风。

正在三人各自沉思之时，一直在边上安安静静自己玩的阿执，忽然站了起来，扑向栏杆前，眼睛紧紧盯着湖面。

碧温玄转头：“阿执，怎么了？”

湖面上泛着微弱的波纹，还没等几个人反应过来，忽然水花扬起，一名鲛人自水底冲了出来。

那是个男人，手中持着短矛，身着薄甲。这样装束的鲛人，雪吟殊见过几次。他们是碧温玄的部属，分布在碧府附近的水网中，守卫各个要道。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出现在府中的，更不应该突然地出现在客人眼前。

除非有什么他们处置不了的变故。

“溪源？出什么事了？”碧温玄问。

“禀公子，水央姑娘回来了，可是有人在追杀她。我们护着她，正在暗河中与他们激战！”溪源语气焦急。

“什么？！有多少人？是什么人？”

“我们接应到水央姑娘的时候她已经受了重伤，追杀的人不少，而且个个是好手。他们似乎是从涩海外面来的，”溪源略一犹豫，“行动训练有素，倒像……倒像是军中的人。”

他说的军中，自然是指碧国。但碧温玄没有过多关注这一点，只是问：“南河还有人手，你们过去求援了吗？”

“是。溪白去了南河求援，我便过来向公子禀报了。”

碧温玄道：“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一定要救下水央！”

雪吟殊与汤子期交换了一下眼神。水央的失联，这些天一直令碧温玄心有隐忧，这他们是知道的。他们也深知此人对碧温玄的重要性。只见此时他眉头紧锁，一改常日慵懒的神情中，流露出深深的焦虑。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阿执忽然跳上了湖边的栏杆。

她一向迷蒙的眼神在这一刻更加迷蒙，目光落在水面上，指间霍然爆出强烈的淡蓝色光芒。与此同时，湖中一缕水线扬起，触到蓝光继而散开，将她自己整个人笼罩。旁人看着，她的周身仿佛裹上一层微微透明的光膜。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纵身一跃，跳入了湖中。

“阿执！”汤子期扑到湖前叫道。

湖中除了惊呆了的鲛人溪源，只剩下翻溅的水花，瞬间没了少女的踪影。雪吟殊回头，只见唯一一个没有震惊的人反倒是碧温玄，他盯着淹没了少女的湖水，面色沉郁，但并不见惊异之色。

雪吟殊道：“温玄，阿执这是怎么了？她……”

“她要去救水央。”碧温玄果断地说，“溪源，你立即跟着阿执姑娘去，保护好她。我会遣人跟你一道过去。”

“是！”溪源应了，立即反身入水去了。

“温九，你让府中可堪一战的人都随溪源去，越快越好！另外，传我的令下去，除了南河，附近能赶去东流脉的人手也调集过去帮忙。当然，各自的门户还是要看好，以防有人乘虚而入。”刚才溪源虽然没说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但对于每个人应该在的位置，碧温玄了然于心，遇敌的地方，一定是东流脉。他飞快地做了部署。

“明白。”温九也匆匆而去。

卷蓝水榭霎时恢复了静默，微风拂面，湖里连一点波动也没有。

雪吟殊开口：“温玄，阿执不是鲛人啊，你让她这样到水里去，不会有事吗？”

平日里碧温玄对阿执那孩子百般呵护，连让她一个人出门都不放心，这会儿竟让她就这样去了水里不加拦阻，不能不让人有些吃惊。

“她不是个鲛人，可她是个印池秘术师啊。她用了‘水行术’，在河里、湖里、海里都能够让水不近自己的身。”碧温玄望着阿执消失的地方，说着竟然笑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在水下。那时她刚刚凝聚完毕，缩在一个小小的气泡里，四周是茫茫海水。可就是这样，她也没有凝成一个鲛族，你说这是不是一件怪事？”

他坐了下来，目光投向整片碧蓝的湖水。暗河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阿执一往无前，水央生死难料，而他忽然提起这样的往事。

雪吟殊回忆着自己第一次见阿执的样子，倒是和现在几无二致，想了想说：“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阿执的来历。”

碧温玄笑笑：“她是在水央的守护下才凝聚成形的，可是，她却已经不记得水央是谁——我带她回来的时候，找了寰化秘术师，封印了她的一部分记忆。”

“为什么？”

“因为她的记忆太混乱，也太惨痛了。不那么做，她根本活不下来。今天我也没有想到，她听到水央出事，竟还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碧温玄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显然没有心思再深入说下去。

有海里来的鲛族对碧府进行了攻击！他却没有事先听到一点儿风声。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水央是他的人。但哪怕到了秋叶京的暗河里，他们仍不退却。这些人是谁？为何穷追不舍？他对前者有隐约的猜测，却也无法确定。

汤子期道：“那现在，就只能等着了吗？”

“还能怎么办？等溪源他们传消息回来吧。”碧温玄举起酒盏一饮而尽，“你看看，让一个下不了水的人管鲛族的事情，有多不方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