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剑有一寸宽，三尺长。剑脊上有一团蚀刻的云纹，一直延绵的剑柄。剑柄呈飞翼状，带着流畅的弧线。

很精致，也很实用。但这不是天青珞的佩剑，似乎是那几名甲士丢下的。一名普通士兵的武器都如此精雕细琢，奢侈靡费，可见天氏商会得多有钱。

你都这么有钱了，还盯着我的钱？段思成看着天青珞，心中无比愤怒。

“不乐意？”天青珞歪了歪脑袋。

“你这个姿势很招人烦！”

“姿势？”

“对。像个女流氓一样！”

“哈？”天青珞被气乐了。手一伸，剑尖顶上了段思成的胸膛，“你说谁？来，你再说一遍。”

段思成觉得胸前微微一痛。衣服被扎了一个小洞，但皮肤没破。可以看出，天青珞的剑术非常高超。

“没什么，你刚才听错了。”段思成立刻认怂。

天青珞哼了一声，把长剑收回来。连牧桓从她手中拿过火把，抬头瞧了瞧，突然用力掷上半空！火焰旋转着，撞上高处的岩壁。突然，一溜火线迅速蔓延，仿佛火龙在游弋，顷刻间映得整个石窟亮亮堂堂。

段思成这才发现，洞壁高处凿有一溜石槽，里面大概注满了油脂，就变成了火环一样的长明灯。

火光围绕金山跳跃，金山又将火光反射成千万细碎的光斑。黄金的光彩在洞穴、水中、人们的脸上跳跃，仿佛在呼应每个人心底的贪婪。

“噢，居然有此等事物。”冯星叹息，“惭愧，以前竟没发现。连先生，佩服，当真是心细如发。”

“愧不敢当。”连牧桓说。

这两人谈吐文雅，相比之下，另一边就直截了当的多。天青珞瞅着段思成，笑吟吟地说：“那你说怎么分？”

“这个嘛……先不急，咱们过去瞧瞧。”段思成四下看，找到了一根半截泡在水中的木头。他走过去，发现这其实是一张桌子，但早已泡烂没了形状。段思成把它往水中一推，自己晃晃悠悠踩上去，直奔金山。

段思成做过很多发财梦，从小就做。比如从老瞎——那时候还不老——手里骗钱，比如和别的孩子打水漂赢蕨根菜……长大后，这些发财梦更具体，最终体现在孤注一掷的想要通过投资商船捞上一笔。

哪怕破产后，他依旧没放弃幻想。发财梦给了他无限动力，让他去找到老瞎，找出远方号，打算去当一名“替天行道”的海盗。但无论怎样，那些都属于看不见也摸不着的愿景，除了打鸡血这个作用之外，并没真正接近过。

此时此刻，如此庞大的财富，真正的触手可及。他反而有些茫然。这种茫然之前就存在过，此刻更加具体。

哗啦一声，木桌撞上了金山。段思成跳了上去，落在黄金里。他蹲下身子，抓了满满一把金铢。

这些金铢的纯度并不好。日久年深，加上水的浸泡，大多生有红斑。但没关系，段思成知道，只需简单的打磨，它们就会重新焕发光彩，散发出那种让灵魂坠入罪恶的光芒。

段思成松开手，金铢叮叮当当的落下去。这声音真是令人着迷，段思成发誓，世上最伟大的音乐也不过如此。

他深深吸了口气，走到金山顶上。他看到骨头正把身体埋进去，像一只刚刚打好洞的兔子，惬意的眯着眼睛。看到连牧桓和冯星，正无动于衷的在岸边谈论什么。看到天青珞轻轻一跃，踩着水中的木桌同样落在金山上。

我……发财了！直到此时，他才冒出这样一个真实不虚的念头。在此之前，他仿佛一只踩在云雾里。这样一笔庞大的财富，哪怕分给天青珞等人许多，剩下的仍旧难以计量。段思成开始思考，他该用这笔钱干什么。

天青珞走在金山上。她的眼睛闪闪发亮，时不时捡起一件东西，看看又丢下。她这个举动，一点也不像一个财迷心窍的人，反而像一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天真女孩儿。最终，她找到一张有些破损的黄金面具，一屁股坐下，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

“你……要分多少？”段思成突然问她。

“分什么？”天青珞没抬头。

“分这笔宝藏啊！刚才不是你说的？”段思成咬了咬牙，说：“我想过了，你确实该分一些。没有你，我找不到这个岛。你救过我……总之，你开个价吧！”

“哦。”天青珞把黄金面具丢下，抱着膝盖发呆。段思成开始患得患失，生怕她报出一个无法接受的价码。过了片刻，天青珞突然叹了口气：“没意思。”

“啥？”

“没意思，不想要了。”

“不想要？你是说……”段思成呆呆地看着他，良久才颤声说：“这些……黄金？你、你不要了？”

“对啊。”

“可……可是……”段思成想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还……为什么？”

“我只是想找到它。”天青珞仰着脸，看着洞壁上跳跃的火环，“有一种事儿，你会强烈的想要去干，谁要拦住你，你就恨不得要杀了他。你懂这种感觉吗？”

“呃……”

“但这件事干完之后呢？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反正我一开始没想过。我就是想找到海盗王的宝藏，亲眼看一看。这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宝藏本身让我觉得无聊，你觉得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用处太多了！我……”段思成顿了顿，说：“等等，我可不是劝你，不是一定要分给你，我脑子还没毛病。咱们说定了，既然你不要，那都是我的。”

“好。”

“那我继续说。为什么宝藏没用呢？它能让我过上想要的生活，我可以住大大的房子，吃山珍海味，有很多随从，再……”

“再找一堆美女？”

“也……也行吧？”

“行。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这样过下去呀！”

“不会无聊？”

当然不会！段思成想要这么说。但不知怎么的，有点说不出口。事实上，当他说完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就感到一种索然无味。这种情绪曾经在远方号上有过，而现在，拥有了整座金山，却感觉更加强烈。

“那又怎么样？”他终于说话了，带着几分怒气，“日子总要过！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好一点？”

“这么说你还是会无聊喽？”

“好吧，你来说说，一个人该怎么过？”段思成反问。

“我不知道。”天青珞说，“但我觉得，也许我正在接近。寻找宝藏这件事，让我很开心。也许我该继续找下去。”

“另一笔宝藏？”

“不，是更多的，更有趣的事。”天青珞眼睛渐渐亮起来，“这件事结束了，再去寻找别的。一直在寻找，一直也不要停下来。”

“我不懂，但我觉得像个流浪汉。”段思成说。

“有点这个意思。怎么样，有兴趣吗？”天青珞转过头看他。

“我？”段思成惊愕的指着自己，“你说我？天哪，除非我发了疯！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干这种傻事儿？我又不是连牧桓！”

“连牧桓？”天青珞摇摇头，“我不觉得他会有兴趣。”

正常人都不会有兴趣！段思成腹诽着，瞥了一眼岸边的连牧桓。但说实话，他觉得连牧桓不是正常人，别看他一板一眼的样子，未必不会跟着天青珞发疯。至于自己……

“你为什么找我？”他问。

“哦，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

“不，我没兴趣。”他再次拒绝。

“无所谓了。”天青珞站起身，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反正你也不像是个有本事的人。”

“喂，你这也太功利了吧？”段思成说：“而且你不觉得，现在考虑这些太早了吗？”

“哪里早？”

“咱们还困在这个岛上！找到宝藏有什么用？哪怕一座金山也换不到半个馒头！离不开这座岛，咱们迟早要饿死渴死。宝藏毫无意义，你的志向也一样。我们现在最该琢磨的，是怎么离开！”

“这正是我要做的，但我已经懒得和你讲了。”天青珞撇了撇嘴，用力在木桌上一踏，重新跃回了岸边。

连牧桓走过来，皱眉道：“你的伤还没好，别跳来跳去的。”

“好好，我知道了。”天青珞摆摆手，很是敷衍。

“刚才你的话我听到了。”连牧桓盯着她，问道：“你有那么多手下，偏偏为什么要找他？”

“他们都会认为我疯掉了。不会有人跟着我。就算有……”天青珞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答应。因为大家出海是为了挣钱，这没什么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但我可以。”

“什么？”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洞顶的火焰在连牧桓眼中跳动，令他的目光显得热烈，“我可以。我愿意帮你。”

“我……”天青珞张张嘴巴，一时不知往下接什么。此时此刻，她几乎已经确定了连牧桓的心意，但却不明白自己的心。

幸好，连牧桓很快转移了话题。

“宝藏的事情结束了，接下来呢？”他问，“你说的，该奔向下一个目标了。”

“想办法离开这座岛。这就是新的目标。”天青珞飞快地说着，扭头看了冯星一眼：“嘿，那个魔方什么时候再出现？”

“在它想出现的时候。”冯星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然后，他微笑起来：“比如……现在？”

一扬手，无数光芒在掌心聚拢，渐渐形成了一个魔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