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沙利文和圣查尔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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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薇把她的计划全部告诉了我。

“线索和资料都在上面了。”佐薇从灰色单车包中掏出一块亮黄色的硬面抄,在破旧木桌上摊开。我看着被铅笔痕涂满的纸面略有惊讶,虽然以前一块写作业时读过佐薇富有“艺术气息”的字,但这么潦草凌乱的卷面还是头一次见。在图书馆较昏暗的光照下我试图辨清她随性横卧的句子,只能勉强读懂几个词。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哗啦啦地翻动纸张找到一页。

“这是古堡的大致地图,你先看看。”她说,指尖划过纸面,我的目光跟随其从边角的空白处到标满“KKK”的线条密集处。“很不详细,因为我进不去。小时候的秘密通道不是被坍塌的落石掩埋,就是让看守者们占据了。”

“你可以从湖上游过去。”我发现她手指指的位置有些波浪纹。

“我……不会游泳,帕特。”

我朝她投以吃惊的目光,她赶紧避开,接着说:“我们要进去的话只能走大门,进去后就好走了,外堡四通八达,哪儿都能过去。我认为不能急着去谢尔堡,要把宅子彻底逛完……”

“这个是什么?”我点出“K”聚集的地方,旁边还附了段字,字体端正许多。“「危险?」”

“噢,是看守者。”

“啊?”

“我们看过不少电影,比如《直到晨曦来临》里宅子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她压低嗓音:“K代表怪物数量,一堆K的意思就是别想从那儿过了,无穷无尽,把湖淹了大半。”

“大半?可乔丹警官从来没提过。”

“他不会靠近古堡的。”佐薇说:“我想他恐惧里面的东西。”

我下意识地握紧十指,指头因汗水略有滑腻。“那些怪物是什么样子的?他们会咬人吗?有多大?我们怎么对付它们?”

“唉,帕特。我们不可能一路平平安安的。如果你害怕就带上你老爹的枪,我有棍子就够了。”她翻动笔记本,找到有涂鸦的一面给我看。佐薇喜欢铅笔,画画也不差,描绘的怪物颇有神韵。我仔细打量这头跳机械舞的癫痫患者般古怪的东西,喉咙发酸。

“我们要和它打?”

“不要把看守者想得太厉害,我用棍子能轻松搞定。它们行动迟缓视力又极差,总在固定范围移动。我们绕开这几个点就好。”她的语气好像不过是在谈论怎么应付考试。我虽然看过许多有怪物出演的电影,却从未想过生活中真的有它们的存在。霎时图书馆仿佛被浓密的黑雾笼罩,人类文明的灯火逐渐熄灭,我们被推入荒诞疯狂的里层世界,这儿毫无逻辑与理性可言。

“老天,真的是怪物?”

“我见过,还干掉了几只。那天你来接我时我才杀掉两头看守者。”她粉红色的手指拂过一块形似竹竿的涂鸦。“噢,对了,有的看守者会朝你射粘液,让你感觉像骨头断了一样疼,其实没有事。我那天就中招了。”

我笑了。“所以我们的牛仔才会疼得大呼小叫。”说完,她伸手敲了我一下,自己脸上也挂着笑意。

“这不是说着玩的。”她收起笑容。“到时候你被幻痛弄得满地打滚我绝对要拍下来。”

我继续询问她行动细节。周一晚上的图书馆空寂无人,就连黛丝女士也耐不住这儿的冷清,决定去河狸广场周围的小商店街逛逛,把图书馆交给我俩暂时看管。她把小猫泥塑们收入柜子里锁好,交给我们书库的钥匙。如果有人借书就按员工手册(破烂不堪,起码有十年岁数)上的步骤走,收的押金放到紫红小罐子里就好(搞得好像有人会借似的)。她走的时候欢天喜地,不停感谢两位“模范学生”的帮忙,夸奖我们的勤奋好学。她一时半会回不来,我和佐薇来到图书馆最深处的木桌旁确定行动过程。我敢打赌没人会发现维特尔镇图书馆的借书登记处空空荡荡。

计划是这样的:五月十二日,这个星期六早晨七点四十,佐薇将从租住的“简?马洪尼斯修女廉价公寓”出来到维特尔镇镇中心的“河狸广场”和我碰头,步行前往古堡。我们估计赶到那儿大约要花去两个小时。从外堡开始,每三个小时探查完一座堡垒。第一天检查完两座,第二天再检查两座,直到查明佐薇姐姐和姐姐父亲的下落。我们将在堡垒里过夜,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我们不能中途出来吗?在林子里搭个帐篷也好过在古堡里面睡吧?”我打断佐薇的叙述。

“林子有看守者活动,你觉得在封闭空间露营不安全吗?古堡里有很多秘密房间,我和弗吉尼娅甚至在弗拉瑟堡弄了卧室。”

我勉强接受她的解释,心里依然不安。“天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怪物。你只看见了这种行尸形状的家伙?”

“古堡外边就这些了。”

“那里面是什么情况?”

“帕特。”她敲了下桌面,语气严肃。“我们肯定要冒风险,甚至可能……死掉。如果你后悔了就现在退出吧,我不怪你。”

我和她对视,那双淡蓝色眸子隐约流露出……祈求?

“我不怕什么怪物,佐薇。再给我详细讲讲古堡里面的情况吧。”

那天我们在图书馆待到差不多十点才走。出门时黛丝女士正好提着大包小包东西回来,又疲累又兴奋。她谢个不停,问我们有没有人借书。其实那天晚上图书馆还真有客人,我们经过参考书区时看见几张崭新的作业纸,不知道是谁悄悄跑到这儿做完了功课又离开。不过那家伙似乎没有借书走,所以我和佐薇也就没提。黛丝女士给我们一人一块太妃糖作为奖励,佐薇道谢收下,在街角把它丢了。

“我讨厌太妃糖。”她解释。

我们各回各家。佐薇走的路线和往常不一样,她说要为周六的冒险准备材料,我猜是削尖的木棍,伐木场这种东西多得是。回到家,租住的小木屋里只有Drei等着我,它听见开锁声就赶了过来,差点把我扑倒。

“他们又不在。”我关上门回房间,把书包一丢,躺在地板上漫无目的地凝视天花板。Drei跳到我腿上伸出浅粉色的舌头表示开心。它什么都不知道。

“Drei,我要去古堡了。”我说。它还在呼呲喘气,好奇又茫然地盯着我。秋田犬是很聪明,但自然法则从一开始便将它们的思维禁锢在小小的大脑里,真可怜。但实际上可怜的是我。杰拉尔德的遭遇极有可能在我身上重演,我无能为力。命运让哥哥和佐薇的姐姐迈入了谢尔堡,很快我们也要做同样的事,前方道路为浓雾封锁,希望渺茫。如果这次行动能揭露他们失踪的真相,那为什么JC们做不到呢?

“明知道一件事做了可能会死,却还不得不做。Drei,你说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Drei不再喘息,把舌头收了起来外头看我。我盯着它亮晶晶的一对黑眼珠看。“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对吧?我很明白呀。”

我静静躺着,过了一会儿外边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是疲惫的叹息和踏步声,沉重、缓慢,越来越近。我没有动,就这么躺在地上和父亲对视。他看了我两眼,没说什么。继续走他的路。大约十来秒后浴室的门“啪”地关上了,哗啦啦的流水声很快响起。Drei跳下我的腿,在我肩膀旁坐好,尾巴扫过耳垂。

“如果我出不来了会怎样?”我喃喃低语:“他们会疯掉吗?会吧,两个儿子都失踪不见,身负重债,又正值中年……”

我说不下去了,怕泪水流出眼眶。我从地板上爬起,走到起居室翻找相簿。自从杰拉尔德失踪后家里再也没照过照片,曾经的合影都收了起来。我从落地灯旁的五斗柜底层找到蓝白色调的斯科朗快印相册,没有落尘,显然有人不久前才将其擦洗过。翻开精装的封面,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我们一家在路易斯安那的大半圆下的合影。那是2007年的全家夏日旅行,父亲的公司还在中部排得上号,我们住在兰辛市郊宽敞的大别墅里,维特尔镇不过是家里古堡所在地旁的偏远小镇。哥哥从小学毕业不久,在东兰辛读中学,成绩优异,无人机也获得了密歇根全州少年科技发明比赛的第三名。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还记得路易斯安那广阔的绿野与拔地而起的高楼,被称为“西部大门”的半圆金属环几乎能装下两只哥斯拉。哥哥说他总有一天会让自己的无人机穿越拱门向西开去上百公里,完全靠风力与太阳能供能。他刚说完父亲就叫我们过去合影。大家对着定时拍照的相机露出灿烂笑容。不是那种为上镜刻意装出来的笑,是真的幸福。杰拉尔德无时无刻不保持兴奋地给我说他未来的宏图大志,似乎二十一世纪新的乔布斯就站在面前。

然而如今,他只存在于这副老旧的照片中,外膜发射台灯的光,他的笑容也随之变化扭曲,仿佛在向我求救。心脏忽发难以置信的绞痛,我放下相簿,Drei慌张地汪汪叫寻求帮助。

“不,不用叫了,Drei。”我挣扎着把相簿放回五斗柜中,扶住沙发艰难站起,头昏脑胀。我走回房间,瘫倒在地,像刚跑完三千米接力似的气喘吁吁。Drei用鼻子蹭我的衬衫,呜呜地唤。

淋水声停,然后浴室门开了,父亲裹在浴袍里经过我的房间,几丝胸毛已然泛白。他见我还躺在地上有些吃惊。

“帕特,你在干什么?”

“我累了。”

“睡。”他简洁明了地建议,走回起居室,也许会开一瓶廉价威士忌,一边看着窗外昏暗的街道一边怀念兰辛郊外温馨祥和的美丽社区。母亲没有和他一道回来,再正常不过。我已经习惯他们沉默相处的日子,连自己也变得不爱说话。在佐薇面前可能健谈些,但只是特例。

我真的要为了寻找杰拉尔德的下落冒生命危险潜入古堡吗?他们只剩下我了,虽然不像哥哥那样完美无缺,但未来也能进入大学工作。我完全可以过得像莱纳德那样,舒适、安全、悠闲……不,不一样。莱纳德年轻时可没有佐薇陪伴,他也没有我的悲伤回忆。他没有过去的重压,而我却几乎被压得昏死。

佐薇说如果我退出她不会怪我,可那对眸子里的恳求我无法忽视。我感觉自己被她用感情绑架了。毋庸置疑,她若孤身一人逃出来了,我们也不可能像过去那样相处,因为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不在身边。如果她死在里面……我一辈子也走不出阴影。

即便是五月,地板仍然冰凉,冰冻我的大脑却让其转得更快。我假想和佐薇一同进入古堡后将遭遇的情况。其实就三种,我和她找到杰拉尔德、弗吉尼娅和其他人失踪的真相,也许能救回他们(不抱希望),平安离开;我和她平安离开但什么也没收获,这样也许最好;最后一个也是最糟糕的……我和她像别人那样就此失踪,再也回不来了。

我恐惧死亡吗?是的,谁都怕。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读到过人们害怕的其实不是死亡而是死亡背后的未知。进入古堡不一定会死,JC们搜寻半个月也找不到尸体,可失踪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何况我的父母只剩我一个孩子了,要是我也像杰拉尔德那样失踪,他们熬得过来吗?

我不知道前方的岔路口该如何抉择,没人能告诉你哪一条是正确的哪一条是错误的,没人。我兴许能和佐薇活着出来,为此冒生命危险是否值得……

“Drei,我该怎么办?”

Drei迷惑地看着我。它不会说话,就算能说也给不出什么好建议。那一晚我早早上床但无法入眠,在半梦半醒之间徘徊。当我发现自己一直睁着眼睛时窗外已微微泛蓝。我下床踱至窗边,外边一派静寂,连晨跑的人都看不见。乔治国王街如同某部电影里描绘的末世景象一般萧瑟。我静静地看着,天色逐渐明亮,粉色朝霞布满苍穹,偶尔有车打着前光灯经过,身子骨健朗的老头子穿着篮球服小跑经过。我听见远方的苏必利尔湖码头有游轮鸣笛声,圣玛丽教堂钟声回响,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这个没有杰拉尔德的世界依旧照常运转。

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我走回桌前,从书包里摸出纸笔,开始写信。我把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和未来的打算都写了上去,从抽屉里找出浅棕色信封将其包好。今天放学后我会到河狸广场旁的邮局买一张六毛钱的麋鹿头像邮票,让工作人员以平挂信的方式寄往加州。以邮政局慢吞吞的邮寄速度盖布瑞尔叔叔将在一周后收到那封信,那时如果我和佐薇要么已经活着离开了古堡,要么永远留在那儿。JC将会把古堡翻个底朝天。我在信中还请求叔叔动用社交媒体的力量,将沙利文古堡发生的事公之于众。纵使人们关注的热点转瞬即逝,有限的时间里我们依然能得到足够的帮助,算是对安格斯和詹妮弗有限的补偿吧。

佐薇啊。我在心里默念。你到底有什么魔法让我愿意和你一道赴汤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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