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

林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中端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水杯，他的目光落到水杯后边扭曲的黑百合上，但他分散的瞳孔告诉顾远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上边。

梦中的倒影活生生的浮现在他的脑海，林翎能感觉到梦中的少女的痛苦，她的恐惧、她的绝望，都深深的印在了林翎的脑海。林翎的眼角不由的湿润了，这是对绝望的无奈。

“你……很悲伤。你在梦中看到了什么？”顾远静静的看着他，他的目光深处似乎有某种情感在不安的躁动着。

林翎沉默的摇摇头，他不愿对顾远说出这些，他也说不出自己在梦中见到的那些事情，他觉得这是对梦中少女的亵渎，他宁愿将这个故事永远的保存在他自己的心中。

“不愿说吗？好吧！”顾远静静的看着林翎，他的脸上并没有遗憾的神色，他反而微笑了一下：“一切属于过去的，无论真实还是虚假，都只属于过去。”

林翎摇摇头，他不赞同顾远的话，在他看来现在存在的生命，无论将来是否存在，他的生命都永远的静止在了这一秒钟，这也是当时璐瑶跳楼的时候，林翎劝她的话。

见林翎没有回复自己的对话，顾远也就不再问下去了，林翎的眼神告诉顾远，他现在的情绪还很激动。顾远会给他足够的时间稳定自己的情绪的，他静静的从茶几下边抽出一张报纸，然后他的身体以一种放松的状态靠在沙发上，好让自己看起来很放松。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法，顾远希望对林翎有用。

好在林翎的心里在想着另一件事，他现在的注意力很不集中，顾远的心理暗示很快就达到了理想的效果，林翎的精神渐渐的有些放松了，他的身体本能的靠在了沙发的靠背上，柔软的天鹅绒轻轻的抚摸着林翎有些酸痛的脖颈，他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昏沉。

顾远的眼睛瞟了一下林翎，发现他的情绪已经渐渐的平稳了，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那是L的新闻日报，暴露出来的部分整整一页都在刊登着有关L自杀案的最新消息，新泰区附近连续三天不断的发生自杀案，自杀者平均年龄在二十岁左右。

“现在感觉好一些了吗？”顾远声音轻缓的询问。

林翎缓慢的点点头，但是什么都没说。

“你现在对情绪的自我调节做的越来越好了，如果能多一些倾诉应该会更好一些，任何事情憋在心里，时间长了都不利于心理健康。”顾远建议林翎多和他交流一下。

林翎看了顾远一眼，他明白顾远的意思，以一个医生的角度说出这些话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也不涉及林翎的个人隐私，他确实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但是刨除那个女孩被强暴的事情之外，林翎的心中还留有很大的疑惑。

林翎在梦中清晰的看到了中央广场上悬挂的条幅，他几乎可以确定他梦中出现的场景是2003年。为什么自己会在梦中见到这个时间段？难道只是单纯的因为那个少年的成长而发生了改变？可是自己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少年呢？

其实最让林翎不能释怀的是梦境的真实性，林翎看到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他不敢相信这只是一场梦，他觉得梦中的一切都是现实存在的，而他只是通过某种方式见到了而已。

“又梦到了那个小男孩吗？”顾远试探的问。

“他长大了，变成了一个中学生，有一个女孩和他很要好，他们似乎有很深的感情。而且我看到了一个类似于广场的地方打着一个抗击“非典”的条幅，我想梦中的时间轴几乎可以确定了。”关于少女被强暴的事情林翎没有说，也不想说。

“你已经看到这些了？”顾远疑惑的看了林翎一眼，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林翎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做过的梦境中，并没有注意到顾远的眼神变化。

“这一切太真实了，这真的是一场梦吗？”林翎疑惑的看了顾远一眼。

“从某些方面来讲，存在的即是事实，即使是梦境也一样。不过你别想太多，你不是无神论者吗，任何事情都可以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的。”顾远安慰着林翎。

林翎看了顾远一眼，他的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林翎的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他的眼睛不安的四处观望了一下。昏暗的客厅里仿佛隐藏着某些东西，在无形中靠近着林翎，即将吞噬掉他的生命。

“你怎么了？”

顾远的声音打断了林翎的沉思，他本能的从幻想中抽出自己敏锐的神经，眼神中带着一种不能掩饰的恐惧。他可以确定那种恐惧是真实的，只要他还有思考的能力，那种恐惧似乎就如影随形。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

林翎忽然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他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压抑。顾远并没有挽留林翎，他依旧温和的看着林翎，脸上的笑容如同一张永远不会变化的模板一样。在林翎即将离开的时候，顾远默默的伫立在昏暗的客厅里，说了一句算是告别的话。

“天，要下雨了。”

林翎本能的看向了窗外，天空翻滚着黑色的阴云。

……

道尔街的那家报刊亭已经停业了好几天了，林翎平时每天都习惯性的在那里买一份报纸换零钱，但是自从老板的儿子自杀之后，报刊亭就没有再开过门，林翎因此转到了街角的一个零售小摊子去买报纸，那里卖报纸的的是一个没有子女的老大叔。

林翎从老大叔那里接过L市日报和零钱，将报纸顺手卷了一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兜里，然后径直的向街角的另一个方向走去，那里是新泰区到东城区的公交站台。

下午一点钟。

聚拢的阴云让整个L市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从顾远家离开的时候，因为天色异常，顾远特意给林翎拿了一把伞，但是林翎没有打伞的习惯，所以他拒绝了。

事实上天空虽然聚拢了黑色的阴云，但是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在公交站台最近的一个公寓楼前围拢着一群路人。这个场面林翎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上一次见到这个场面，给林翎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水竹澜中央公园的自杀现场。

然而今天的场面与当时出现在水竹澜的场面如出一辙，林翎的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就如同所有人一样，林翎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他靠近现场的时候，有更多的人靠近现场，有更多比林翎好奇心更重的人将林翎推到了现场的中央。

天空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所有人的身体都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林翎也是如此，但不是因为闪电，而是因为地上躺着的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个场面对于林翎而言很熟悉，他不止一次的见到了镶嵌在水泥地上的尸体，不止一次的见到了鲜血、听到了尖叫、感受到了死亡。周围的人在低声的私语着，林翎不愿窃听别人说的话，但是那些声音硬生生的钻进了林翎的耳中。

就在这时，天空渐渐的下起了小雨，林翎心中的恐惧仿佛也顺势在心中扩散，林翎恐惧的后退了几步，他的腿有些酸软了，雨水落在他的身上就像是沉重的石块一样，几乎快要将他击垮了，林翎带着狼狈的样子从现场逃离。

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了街边，林翎一下子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哪？”司机的声音有点熟悉。

“滨水路。”林翎心有余悸的说。

“哎呦，是你呀！”

司机惊讶的看了林翎一眼，林翎有些怪异的抬起头，眼中的恐惧还没有散去，立刻就被惊讶所取代，林翎发现这个司机竟然是当日顺走他钱包的司机。

“是你，我的钱包……”

司机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林翎一眼，接着笑呵呵的说：“还真是不好意思哈，当时不小心把你的钱包搂跑了，不过事后我回去找你了，因为没找到你所以钱包最后也没能还给你。不过今天还能见面就是缘分。”

林翎的心里虽然不爽，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而且刚刚出现在他眼前的自杀案让林翎很恐惧，他顾不上太多，只是有些紧张的说了句：“快走。”

这是显然是一个老司机，林翎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一脚油门飞出去了，雨天的道路略微有点湿滑，车子在原地摇晃了一下，然后以一种绝对违章的速度穿行在城市公路上。林翎忽然感觉有些意外，他想起了上次被交警全市堵截的事情了。

这位司机的驾照难道还没有被吊销？

“刚刚那边咋了？”司机有些好奇。

“有人自杀。”

“又有人自杀？”

“为什么要说又？”

林翎奇怪的看了司机一眼，司机回以同样的目光，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刚刚在新泰区跑了三条线路了，每一条路都有人自杀，真是邪门了。”

司机的话虽然语出无心，但是却让林翎感觉到了极端的恐惧，他开始缄口不言，眼睛愣愣的看着窗外，这时外边的雨已经下大了，整个L市变成了一座雨城。

车开到东城区的时候，真条路段还算是平安，几乎没有任何的意外，林翎已经看到了东城区最显眼的一个建筑，足以媲美巴黎铁塔的标志性建筑——东方塔。

风雨中，东方塔傲然的屹立在城市的最东方，林翎觉得自己离那里已经很近了，但实际上朦胧的雨水会给人造成视觉上的错觉，其实林翎离那里还远着呢。

出租车拐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林翎看到了长厦大楼下边的星巴克招牌，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那里的顾客少的可怜，林翎的脑中不由的浮现出了米雪那种美丽的面孔，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忽然不安的跳动了起来，仿佛即将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前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靠近星巴克的广告牌的时候，司机突然开口，林翎的心里怔了一下，然后他的目光向前方望去，但是前边只有雨水中闪烁的车尾灯和打着雨伞穿行而过的路人。

“什么也没有啊。”林翎奇怪的看了司机一眼。

“不是地上，是空中……”

司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巨大的碰撞声，不知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落在了车前盖上，林翎和司机的眼前花了一下，紧接着他们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被撞飞了，司机本能的踩了一下刹车，轮胎在雨水中猛烈的摩擦出了一阵浓烈的橡胶气味。

林翎和司机探身向前看了一眼，在他们的眼睛即将触到挡风玻璃的时候，安全带将他们的身体拽了回来，但是他们已经看清了前边的那个东西。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林翎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长厦的楼顶在他的眼前旋转着。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交通越来越拥堵，尖叫声与鸣笛声不断的在林翎的耳边响起，仿佛是恶魔的号角。

林翎如同置身于一场恐怖的噩梦中，他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特别的模糊，那个躺在地上的尸体慢慢的站了起来，脚步缓慢的走到了林翎的面前。

林翎感觉自己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凝结了，他看着自己眼前漂浮的鲜血淋漓的面孔，他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贴在林翎耳边的嘴唇微微的颤动了一下。

“天，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