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随风潜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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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黑火焰之年,哈桑塔无尽的夏日闷热而又潮湿。日落之后,人们在屋檐下搭起凉榻,半梦半醒地躺着,渴望晚间能有一丝微风袭来,可以缓解暑气。

这情景,真是无比惬意,不仅仅对消夏的人们而言,对做”买卖”的人们也大大有利。当然,这”买卖”,是一门相当特殊的买卖。

“啊,”法尔从半开的窗户向外偷窥着,小声说,”晾肉时刻又到了,我们现在动手吧。”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鼻梁挺直的青年人回应道,“我下去的时候,你可得把好风。”

“我知道,那是天亮前的事,还早呢。”法尔回答说。

伊尔瞥了他的贼搭档一眼,极为老练地说,“我要你现在就看好。身上有个挺不错纹身的那个人,你看那些花纹,恐怕只有上神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法尔吃吃地笑着,“谁去管那个!”他动作夸张地退后一步,又说,”照计划,你应该去留心那些女人,伊尔,可不是男人们!”

“当然,我已经学会了区分他们的不同,不过这只会让我惹上更多的麻烦。”伊尔沉着应对。紧接着,他们盼望的时机终于来到了。天空飘过一大片云彩,遮住了月亮。他一句话也不再多说,手里紧拉着绳子,轻手轻脚地从窄窄的窗户口钻了出去。

法尔拉着这边的绳头,不停往下放。隔了一会,有人在下面使劲拉了拉,他就停下,在绳子滚轴里卡上一把匕首,接着从窗户里伸出头。

伊尔正悬在他正下方,在塔楼的外墙上。他一只手扶着墙,正从窗户外打量着下面的屋里有没有人。好长时间后,他确定屋里没人,头也没抬,只是向法尔做了个手势。

法尔连忙把工具沿绳子放下去。

在夜里的微风里,伊尔接住了工具。两根手柄处有系腕吊带的细长木棍,有一根的另外一头是黏性很强的小球,而另外一根则是尖尖的钩子。

伊尔巧妙地把那根钩子棍伸到了百页窗上,把窗户页片往下拉。他停了一会没动,仔细地听着屋里的声响。里面什么响动也没有。他又再次把钩伸了出去。这时他又用另外一根棍子,一头有黏球的那根,把它伸进屋里的床头处,慢慢地探摸着。等他抽出棍子,那小球上粘着一粒宝石。他小心地把宝石取下,放进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帆布口袋,又把棍子伸进了窗户。

慢慢地。

静静地。

长棍往返再三,一直到再也捞不到什么油水。法尔看见下面的年轻人汗湿的手在皮裤上蹭了蹭,不禁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这姿势意味着什么:黑夜伊尔达准备不计后果地来一次“大的”。法尔忍不住向窃贼之王蒙面神祷告了起来。

伊尔的棍子又一次伸进了卧室。他的棍子轻盈地悬在距离熟睡的年轻商人妻子赤裸的身体不到一寸的地方,沿着她曲线毕露的身体,游走到喉咙上方,停住了。

她戴着一根黑色的缎带,下面连着细碎的祖母绿宝石,而最前端是一枚巨大的红宝石。而且最奇的是,红宝石镶嵌在一只黑蜘蛛样的底座上。

伊尔看着那枚宝石随着女人缓慢平稳的呼吸起起伏伏。要是他没看错,这黑蜘蛛底座,本来是单独佩在某种斗篷外的扣子。

要真是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犹豫!犹豫意味着被抓住。他不得不开始工作,他的手劲支持不了多久了。在过一会,也许就会有另一根比他手中这根长一倍的棍子,把他从窗口打落下去。

他伸出棍子,前前后后地动着。千万不能碰到她的鼻子,千万。在足足一百分的坚持和耐性的帮助下,伊尔取回了棍子。

宝石落在他的口袋里。他扯了扯绳子,示意法尔拉他上去。他还能感觉到蜘蛛上带着的那个女人呼吸的温热,闻到上面麝香的气味。伊尔悄声叹了口气,忍不住想,那个女人是谁?她怎么会有黑蜘蛛饰物?她长得什么样?

“有了这些,我们能像那些富有的骑士那样,美滋滋地活上五十来天呢!我是说,至少。”在他们肮脏而又黑暗的藏身处,法尔的眼睛灼灼放光。

“嗯,”伊尔说,“别着急,我们至少得耐心等上三五个晚上。你想想看,谁会买那个黑蜘蛛?在这座城市里,你能放心地卖给谁?咱们得等一个好主顾,要知道他有能力藏好这个宝贝,然后我们出了城之后再卖给他。今晚,趁着到处还没消息,我们先卖了那个祖母绿戒指,那是个平常玩意儿,上面没记号,被抓住了也好说。然后我们到黑市上,找点苦力活干干,等消息。”

法尔瞪着伊尔好一会,嘴张开了又合上,终于点点头笑笑说,“不错,你总是对的,伊尔达,我猜你准是这里最狡猾的贼了。”

伊尔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如果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能活得长久一些,那我接受。走,我们出去找找看可有什么地方,会给年轻武士供应饮料。这些可怜的人啊,不仅口渴得像火烧,还掉了钱包。”

法尔笑起来,他顺着碎石烟囱爬上去,伸手到天花板下的一个缝隙里。在洞口,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放着一只死耗子。他把死耗子挪开,把口袋放进去。

这个阴暗的房子是一间早已关门的皮匠铺,现在早变成了野猫、野狗、醉汉、流浪人的卫生间。这年春天,皮匠得了黑死病,一命呜呼了。在人们想好对付办法之前,这里至少还能再挨上一个季节。到最后,人们会用火烧的办法消灭致病的毒素,那时,这里将被烧成一片白地。

而那时,法尔和伊尔打算找个更好的地方藏脏物,就在哈桑塔的北城墙那边。他们看中那里有幢大屋,屋檐很长。除非有人在那屋下被砍了头,让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里,否则那里就是一个理想的藏赃处。

当然,一切都还只是打算而已。

两个年轻人彼此点点头。法尔跳下来,从窥视孔往外看了看,冲伊尔挥了挥手。伊尔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踱步走进外面狭窄黑暗的小巷。法尔紧随其后,手里握着匕首,这样做,是为了以防万一。隔了不久,几只老鼠钻出来,嘴上叼着小块发霉的奶酪。两个小贼看了看,长出一口气,消失在夜色里。

“少妇热吻”是间闹哄哄乱糟糟的酒吧,到处人头攒动,酒气四溢,空气里充满性欲和金钱的亢奋气味。法尔和伊尔达拿着大酒杯,向他们最喜欢的黑暗角落里走去。在那个位置上,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个进来的人,但只有特别留心的人才能看到他们。

当然,他们的位置已经被占据了。占据者是一些非常和蔼可亲的小姐们,只要有钱,她们待你比谁都好。离晚上狂欢的时候还早,所以她们只是稀稀拉拉地坐着,吸吮着杯中的迷药,把香水擦在膝窝和肘弯里。长凳上还有空位。

“要不要来个游戏之吻?或者,拥抱一下?”阿姗妲看着自己的指甲,不太感兴趣地问。她知道他们只会答话,不会有什么特别举动。黑头发挺鼻梁的那个什么也没说。另一个,是法尔,他说,“噢,女士,我们只想自己看看。”他目光轻薄地打量着她。

她冲他嘲讽而又妖艳地笑着,装出震惊的表情,眨着眼,把两根手指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回答说,”大多数人都喜欢有个好观众,没关系,你们只管坐。可是,要是我们需要椅子上更多地方,你们可得挪挪!否则,你会知道有什么下场的,小伙子。”

当然,他们可知道她的厉害。他们亲眼看见过她的匕首靴戳进过不少男人的胫骨,也亲眼见过她把刀捅进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水手肚子,他惨叫着滚出了酒吧。

在其他女孩吃吃地笑声里,两个小贼乖乖地点点头。

法尔冲她们中的一个眨眨眼,她便倾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膝盖。她身上穿着光滑的紧身裙,冰凉而柔软,刚好蹭在伊尔手臂上。伊尔急忙掉转自己的酒杯,身上打了一个冷战。

布妲尔拉看到他转身,就转过头来冲他笑笑。她身上擦的香水,也许是天然玫瑰的香味吧,不像其他人擦的那样浓烈,却一丝一丝地飘进了伊尔的鼻子。伊尔几乎无法自控了。

“小宝贝,等你有了钱,任何时候都可以。”她声音有些沙哑地对他说。伊尔几乎来不及伸手捂住自己的鼻子,但还是有不少酒沫喷了出来,一口酒差点把他给呛死。

角落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嘲笑声。布妲尔拉恨恨地瞪了伊尔一眼,但等她看见伊尔脸上诚恳的歉意,她又放缓声音,拍了拍他的膝盖,说,”没关系,没关系。关键在于提高你自己的技巧,这只是小问题,我会教你的。”

另一个女孩却笑说,”那也得他负担得起你的学费啊。”所有的女孩都笑了起来。伊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酒迹,点着头向布妲尔拉表示谢意。可她已经转过身去,开始跟别的女孩讨论起指甲的化妆了。

法尔用手指捋过耳边的头发,又晃了两下,指尖突然多了一枚银币。他用从来没见过银币的乡巴佬口吻,对伊尔达说,“看看这个,伙计。你知道吗,也许我头发里还能有一个呢。”

当然,那里还有一枚。他骄傲地举起它们,“布妲尔拉,我准备好了,我要向您学习。请问,您今晚可有空呢?”

“只有两个银币吗?噢,我的小可爱,那可不够啊。”女孩中爆发出一阵嗤笑。旁边的男人也为这雷动的笑声转过身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

法尔垂头丧气,“噢,我想我没有更多钱了。但是我今早没有仔细梳过头……”他又变得一脸憧憬,用手耙着自己的头发,但这次,他摇了摇头。

“噢,没有。”一个女孩假意同情地嘲笑着他,却不料法尔举起自己的手,“小姐们,等一等。我还没有仔细检查我的每一根毛儿呢,对吧?”他再次目光轻薄地回看了那女孩一眼,把手伸进衬衣,使劲抓着自己的腋窝。他有滋有味地抓了一阵,停了下来,皱着眉头,拿出手,看着并不存在的虱子。他假装一口吃了它们,还舔了舔手指。接着,他又把手伸进衬衣,准备掏另外一只胳膊窝。

几乎是立刻,法尔突然眼睛发亮。他慢慢地掏出手来,手指间闪着金色的光——一枚金币!他用力地闻了闻,得意地把手举高,“你们看见了吗?”

“噢,”布妲尔啦嘟囔了一声,向前靠了靠,“这差不多能换一个喷嚏了。还有吗?”

法尔看上去一副受伤的表情。”您到底觉得我的胳肢窝有多脏呢,女士?”

人们哄堂大笑,女士们也都给逗乐了。唯有伊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偶尔嘴角往上弯一弯。布妲尔拉贴到法尔身边,嘴唇对着他的耳朵,很性感地说,”再来两个银币,我包你满意。哪怕是乞丐,我也勉为其难,破例一次,让你过过瘾。”

“还要两个银币?”法尔高高在上地说,”我想我或许会接受您慷慨的施舍,敬爱的女士。现在,”他四处张望着,“可有哪位好心人施舍给我两枚无关紧要的小钱么?”

围观者不满地喘着气,伊尔向法尔伸出手,慢慢地翻开,手心里正好有两个银币。

法尔向他鞠了一躬,小心地从他手掌里拿起一个银币,接着拿起另一个,然后夸张地把它们交到了布妲尔拉手里。

布妲尔拉首先看中了那枚金币。她迅速地把它藏进了自己腋下的小钱袋,接着一枚一枚地点着银币。点完数之后,她吻了吻最后一枚,这才正眼看着法尔,说道:“我的爱人儿啊,咱们已经成交了。”

她眼睛里顿时洋溢出神秘的色彩,仿佛是一条蛇一样缠上了法尔。她示意伊尔让让,让她和法尔有点”私人”空间,好开始”工作”。

伊尔站起身走开,摇晃着酒杯。酒杯里只剩一点点酒了。突然,一只手指,十分温柔地,敲了敲他。他抬起头来,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叫珊迪丝“魅影”。她来去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好几次,伊尔和法尔都暗中猜测她肯定是个完美的盗贼。她黑色的大眼睛扫过伊尔皮带下面的地方,他立刻感到那里的裤子有了绷紧的感觉,他的喉咙发干。伊尔知道,自己的欲望在涌动。

“黑暗中的伊尔,你有钱借给人吗?嗯,你有钱,借给别人吗?”她的声音嘶哑,她的眼神充满渴望……

伊尔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袖子边,那里缝着好些金币呢。他吃力地说,”有那么一个,或者两个钱,多余的。”

她的眼睛立刻跳起舞来。”哦,我的主人,只有一两个吗?我听见的可是三个四个啊。哦,四个金币。每一个,都将代表我带给你的一重快感。”她轻轻舔了他的手,最最温柔地触摸着他的掌心。伊尔忍不住轻轻颤抖了。

伊尔定了定心神,很粗暴地一把推开了她。他已经发觉,有一个高大魁梧的保镖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后还有另一个同样高大的保镖。而在这两人之间,一个满脸疲惫的仆人提着一盏油灯,照亮了一个矮个男人,他穿着一件橙色丝袍,微红的卷曲头发垂在肩膀上。他敞着胸,胸口挂着一大块金子,有男人的拳头那般大小的金子,上面刻着大张着嘴的狮子头,垂在粗壮的金链子上。每根指头上都戴着宝石戒指。伊尔有些厌恶地看着,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玩艺儿可都是真货。

他跟法尔交换了眼色——法尔惊呆在布妲尔拉的怀里。

那男人抖着裤褶——他连裤边都镶嵌着象牙和金丝。他得意洋洋地看着珊迪丝的脸。“很忙吗,我的小女人?”他态度有些倨傲地说,摇晃着手指。身后提灯的仆人立刻递给他一个钱包。

男人懒洋洋地打开钱包,十来个金币叮叮当当地掉落在珊迪丝的裙子里。”你有空跟一个真正有钱的,而且还是真正的男人,玩上一玩儿吗?”

“哦,我的主人哪,你想跟我玩上几年呢?”珊迪丝喘着气回答说,张开手向他表示欢迎。男人得意地笑笑,对保镖们打了个手势。两个保镖立刻冲到角落里,粗鲁地推开别的女人,全然不顾她们的抗议。

其中一个一把拉住布妲尔拉的脚踝,把她从法尔身边拉开。她摔倒在地,尖叫起来。法尔脸上现出怒意,”噔”地从长椅上站起身。

“你以为你是谁?”他直指着这个浑身香喷喷的男人说。保镖上前向他做出威吓的样子,法尔傲慢地向他们挥了挥手指,手里变魔术般地多了一把匕首。保镖看见那把匕首,顿时迟疑起来。

“我叫坚士卜,坚士卜?欧桑。“一个声音响起来,仿佛想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法尔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谁听说过这个满是廉价香水味的名字?你听说过吗,伊尔?”

伊尔正在向另一个推他的保镖挥舞着自己的匕首,并轻盈地从他手里钻出身来。

“哦,从来没有。”他镇定地回答说,“反正天下的耗子都长得差不多,谁分得清楚?”人群顿时被这话震得冷了场。花花公子的脸因为愤怒变得发红。珊迪丝跪在他面前,他用力扯着她的头发,紧接着一种病态的笑容浮上他的脸。

伊尔感到心里些微有些寒意,这个男人想要他们死,就在此时,此地。

两个保镖靠近了伊尔和法尔。

“这番言辞可是大大地侮辱了别人的荣誉啊,”一个新来的洪亮声音从众人背后掺和了进来,那个“啊”字还刻意被加重了。坚士卜立刻认出了这个声音,脸色顿时变成死白,怒意更盛。“此种侮辱,只能用真正的决斗来还荣誉之尊严!这可不是派两个保镖上阵就完了的小事。”

坚士卜和他的手下散开,望着那新来的纨绔之人。那人穿着同样扎眼,丝绸的衣服,袖子边滚着龙纹。他手里捏着一个酒杯,眼神里是止不住的讥诮之情。他身旁两侧也有侍从数人,手里都握着尖刀利剑,对准着坚士卜的保镖。

这时,酒吧里静得掉一根针也听得见,人们都屏吸凝气,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做人要公平,坚士卜,”新来者静静地说,抿了一口酒。“珞芮又把你甩了么?黛尔蒂又不够让你称心如意?哦,诸神啊,尊严的荣耀何在啊?”

坚士卜气得咆哮起来,“给我滚开,瑟洛!你不能永远躲在你祖先荣耀的庇荫下头!”

“那是因为他的荣耀之庇荫比你父亲要长久,阿坚。我和我的人无非为了到此喝个酒,可这角落里的恶臭气息实在太浓烈了。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畜生死了。阿坚啊,你别穿成这样了,女佣人都忍不住要打开窗户散散这臭气。”

“上神会让你和你的臭嘴去和坟墓接吻的!”坚士卜喝道,”给我滚开,混蛋。要不我就让我的人拿玻璃渣破了你的相!”

“哦,我荣幸之至,坚士卜。你的两个人在哪里来着?我怎么没看见。我的六个手下正在等他们呢。”他身后又无声无息滑出两名侍从,举着剑。在昏暗的灯光下,剑锋闪着阴冷的光芒。

“我可不跟你身边的那些人比划,”坚士卜退后了些许,“我知道你素来喜欢搞点‘偶然事件’,恕我不奉陪了。”

“哦?你用自己沾满毒液的匕首找别人麻烦的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呢?阿坚,你怎么老是对这种拙劣的把戏乐此不疲?哦,阿坚,你真是猪狗不如。难道你竟然卑鄙得连你自己的卑鄙都看不出来了么?”

坚士卜暴跳如雷,”闭上你的臭嘴!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带着你的小把戏离开这里,对不对?然后为了发泄你的怒气,你会用你的刀刺穿这里所有的姑娘和小伙子,好发泄你的怒气。毫无疑问,你会在他们睡觉的时候干这些事,我是多么地了解你,阿坚。很多姑娘都和我一样了解你。——你准备为你这奢侈的爱好付出怎样的代价呢,阿坚?”

坚士卜闻言,再也按捺不住,上前几步,破口大骂。对方保镖的剑只要一接近他,他身上的奇异魔法护甲就从内往外闪烁出光华。

而那后来的,名叫瑟洛?塞理安的男人,却一个箭步,铮一声抽出了长剑,剑尖直端端顶住坚士卜的鼻子。

两人的侍从大惊,一时间,屋子里剑拔弩张。

“以国王之名,欧桑、塞理安,快快住手!”众人身后的吧台处传来一个深沉的声音。两队侍卫顿时僵住身体,不敢再动一下,而人群也立时裂成两半,仿佛被一把利剑破开似的。

一个胡须修得短短的男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手里正端着酒杯,他语调平淡地介绍自己说,“我是卫队长阿忒隆,我将向巫师团如实汇报今晚这里发生的流血事件,我还会告诉他们这个地方就在他们眼皮底下。现在,两位,回家!”

他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两个纨绔子弟看见他身后影影幢幢,似乎有许多手下。两人的侍从大松了一口气,放下剑来。要是他们的主子违抗卫队长的话,不久士兵们就会很”偶然”地对这里进行一场大清洗,保镖们没有一个能活着离开这里。

“我的手下们喝多了一点,”瑟洛语气轻松地说了一句,可他下巴上暴突的血管却跳得厉害。他一眼都没看欧桑,仿佛只是对着周围的人在说话。“你可以先走。等我向卫队长大人敬酒致意之后,我再走。卫队长大人的每个字,我都顶顶赞同。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我敬他一杯。”

“以阿森兰特的荣誉之名。”几十个人齐声应和,举起了酒杯。卫队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散去,又冷冷地看着坚士卜,“阁下,您呢?”

坚士卜咬了咬牙,对自己的人挥挥手,接着,他大步走向“魅影”。她还心惊胆战地跪在地上。

坚士卜对伊尔冷冰冰地说,“阁下,我们的事情被塞理安打断了。你是否介意我……”

伊尔小声回答,“您可以到那边去,阁下,那里更隐蔽,也更私人。”他指指前方,“我深信这里方才被你的手下热情推开的人们,也希望能继续他们的娱乐活动。”

花花公子恶狠狠地瞪着他,眼里再次露出凶光,但卫队长对他说,“欧桑,听这年轻人的话,他是为了挽救你家族的名誉,也是教你懂得一些最简单的社交礼仪。”

欧桑没有回头,肩膀却僵直了。他一语不发地使劲扯着珊达丝的头发,转身便走。珊达丝忍不住小声叫痛,也忙不迭地起身跟着走了。

伊尔上前一步。但欧桑已经怒气冲冲地冲到黑暗的角落,掀起门帘,吩咐女侍应,”给我来一盏灯。”女侍应手忙脚乱地替他点了灯。

门帘后面的贵宾间通常要六块金币,但在保镖和卫队长的注视下,女侍应都慌不迭地跑出了包间,根本不敢提房钱的事情。保镖们立刻站到了门外,欧桑看了看座垫,拍了拍软绵绵的床,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珊迪丝上床。门帘很快又垂了下去。

法尔慢慢把手伸到墙上,捻短了灯芯。他冲长椅那头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她也如法做了。酒吧里顿时又恢复了一贯的幽暗。

卫队长转身,和瑟洛一起去了吧台那边。

法尔和伊尔互相使着眼色。法尔用一只手比划了一个大胸脯,指了指门帘那边,接着又用他的拇指指了指自己。伊尔迟疑地眨眨眼,指了指厕所,又指了指自己。

法尔点点头,伊尔站起身来准备去放水。如果今晚真要弄点事情出来,他得让自己全身放松才比较好。

哈桑塔没有巫师团之前也是这样吗?伊尔穿过醉酒的人群,走进洗手间,一边解手,一边想像自己的祖父还坐在鹿角王座上,而这间酒吧又会像什么模样。所有的贵族都像今天的这两人那么残忍吗?那他们又如何谈得上比自己和法尔更高贵呢?虽然他和法尔只不过是夜里偷东西的小贼。

在诸神面前,谁更纯洁一些呢,残忍的巫师、华丽的贵族、还是无名的窃贼?神会选择哪一个呢?前两个拥有更多的权利,但只顾着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而贼,至少他对自己所作的事情供认不讳。当然,这个问题可不合适用来向牧师们告解,那么做只是自找麻烦。

厕所里的怪味阵阵袭进伊尔的鼻子,他还是早点回去为妙,免得法尔一时冲动,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来。万一哈桑塔所有在外边的兵士都发现了他们的身份,可就没什么好混的了。

当他回到长椅旁边的时候,法尔正坐在门帘旁边,而且还用眼神示意他赶快坐下。伊尔坐了下来,发现法尔正在仔细观察周围人的行动。他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两位朋友肩并肩地坐着,垂着头看着地面。黑暗中,喘息和呻吟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这时,法尔站起身,举起了酒杯,喝了一口,大声赞这酒着实好味。同时,他手里捏着一枚小石子,准确地弹进油灯,弄熄了灯芯。

两人立刻闪进门帘背后,伊尔仿佛一条吐着芯子的毒蛇,一把从身后捂住了花花公子的嘴,另一只手卡住他的脖子,想把他弄昏过去。

法尔的手也捂住了珊迪丝的嘴。她本来拼命挣扎,想要尖叫。但很快,她认出了身后的人是谁,也就不再动作。伊尔看见她细长的手指不再乱抓,而是轻轻抚摸着身后人的肩膀。接着,他身下的贵族猛地挣扎起来。

坚士卜身上涂满了香料和润滑油,非常难抓住。虽然他不曾像伊尔一样经历过残酷的战斗,但他显然比伊尔重很多,愤怒也增大了他使出的力量。他把伊尔拖到地上,想咬伊尔的手指。

伊尔空出一只手,从背后抽出匕首,捏在手里,用匕首柄猛敲在坚士卜的下巴上。坚士卜脑袋一歪,昏了过去,倒在床上。伊尔满意地到门边上看了看,没有人留心突然熄灭的灯,也没有听到这里发出的细微声响。人们正在畅饮。法尔正在地上捡着金币,那是欧桑撕开珊迪丝衣服时掉出来的。伊尔没管这些,却伸手准备摘下珊迪丝耳朵上戴的有些与众不同的耳环。

珊迪丝从法尔手里挣开一点,贴着伊尔的耳朵,尖声说,”诸神啊,你!”

伊尔用手指合在她嘴唇上,悄声说,“这是为了你好。我保证我会还给你的,我保证。”

他取下它握在手里,掀开门帘,不慌不忙地穿过了房间。正如他希望的那样,卫队长和瑟洛正并肩坐在吧台边。

卫队长言语无味地说着,“你得知道,作为法师的子嗣,得为人民作出表率来,得让人民感到,法师也是人们中的一员,而不是孤立的。如果这个王国很强大,那么……”

伊尔插进两人之间,打断了他的话。伊尔给他们看耳环,轻声说,”阁下,万分抱歉打断你们的对话。但我来,是为了传递一个爱的信息,方才欧桑阁下带走的那位女士要我来的。欧桑阁下的表现令她非常失望。方才她为您的口才而感动,希望能更深一步的,认识您,了解您。”

瑟洛看了看伊尔,突然笑了。卫队长摇摇头,转着眼睛走开。年轻贵族看着人群那边的门帘,伊尔点点头,为他开路。瑟洛跟着他去了。

二人来到门帘边上,伊尔弯了弯腰,为他掀开门帘一角,瑟洛往里看了看。

屋里灯光昏暗。床脚下摆着一堆衣服,床上一个女人赤裸着身子,只有一面轻纱遮住她的面孔,但没有遮住她的媚笑。她将双手揽在脑后,玩弄着自己长长的卷发,“过来啊,我的主。”

瑟洛的笑容多了几分得意,踱步走了进去。两人才进了屋,门帘一合上,伊尔就抓着匕首柄狠狠地砸在花花公子头上。瑟洛仿佛一滩泥一样倒在了地上。

法尔从珊迪丝腿边的被单下钻出来,和伊尔相视一笑。

两人立刻工作起来。戒指上也许有附着魔法,他们没敢拿。珊迪丝分了那些金币,藏进衣服里,开心地给了他俩每人一个热情的吻。她如同伊尔想象地那般美丽,也许改天,他能有机会分享她的美丽。

他们迅速剥光了塞理安的衣物,用床单把他和坚士卜捆在一起。等别人发现他们的时候,这两人不知会窘迫成什么样呢。

“魅影”装成昏迷的样子,两人架着她的胳膊,埋着头走出了酒吧,来到巷道口的厕所边上。

法尔警惕地看着四周,伊尔手里握着匕首,静静看了看,确定一切平安,又把刀收了起来。三人不发一言,径直朝北边的老汉尼拔家而去。

汉尼拔是个头发灰白的老面包师,一个人住在他铺子的后面。哈桑塔的女人都不怎么喜欢他,因为他满脸皱纹,踩着木头假肢,说话口吻刻薄,而且天生吝啬。大多数时间里,他总是把自己的隔夜面包扔给那些在街上浪荡的小孩子们。

这天晚上,从他家里传出轰隆大作的鼾声,在老远的路上都听得清。

“我们去哪儿?”珊迪丝对她得到的意外之财虽然很是满意,可是她的声音里还是流露出了不信任。她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关于两位小贼的”事迹”。

“我们必须把你藏起来,免得那些疯狗醒来之后,派他们的保镖找你要你没给他们的东西。”法尔贴着她的耳朵说。

“嗯,我明白,但是藏在哪里?”魅影用手环着法尔的脖子,问道。法尔用手指了指那扇传来鼾声的窗户。

珊迪丝眼睛瞪得大大的,“你疯了吗?”她突然怒气冲冲地说,“要是你们觉得我……”

法尔猛地抱住她,用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唇。她挣扎了一阵,发出几声不满的抗议。渐渐的,她停止扭动,变得安静下来,她昏了过去。法尔松开她,把她推进伊尔明斯特怀里,然后响亮地说,“就是这儿。”

他转过身,从面包师的垃圾箱里撑起一条木棱。

而伊尔看着他手里抱着的女孩,她是如此柔软而美丽。很快她就会醒来,要是她知道自己被叫作“魅影”,她一定会很生气的。他环顾四周,谨慎地找了个地方放下她。

“这将是汉尼拔的幸运之夜,”法尔微笑着说,拉动了手里的木棱。百叶窗顿时向上掀开,整条街道里都洋溢着重重的鼾声。法尔指了指伊尔和珊迪丝,又指了指窗户。

“肯定是的,”伊尔心里对她说,把珊迪丝背了起来,她的体香冲进他的鼻孔,他吸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他会比我幸运的,我保证。”

他小心翼翼地翻进窗户,法尔从后面托起珊迪丝的腿,免得她弄出什么声响来。他们穿过了空空的地板,来到汉尼拔床前。这时,她动弹了两下。

他们掀开床上的被子,轻轻地把她放在沉睡的面包师身旁。尔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捂着嘴忍笑。老面包师竟然穿着一身女式性感睡衣,纯丝质地的衣服下摆衬着一双多毛的腿。

伊尔咬着唇,肩膀无声地晃动着,翻出了窗。法尔尽量克制着自己的笑声,轻轻摸了摸床上两具无意识的身体。他像只猫一样翻身出了窗户,而伊尔已经在窗外等着他了。

两个小偷跳到街上,哈哈大笑。他们推到垃圾箱,让上面的东西掉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音,盖过了老人的鼾声。随后,两人飞似的跑到了街道转角。

两人跑了很久,停下来换气。法尔说,”嘿!干得真不错。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喝完酒杯里的酒呢。”

伊尔嘿嘿一笑,把珊迪丝的耳环递给他。法尔低头看看,说,“很好,整晚的辛苦工作总算有了回报。”

伊尔笑得更开心了,又把三条沉甸甸的金链子递到法尔另一只手中。”他应该把这些链子弄短一点,都快垂到他肚子上啦。”

法尔笑得前仰后合。

他看见不远处有个招牌,指给伊尔看,“我们进去喝一杯吧。”

“什么?”伊尔的蓝灰色眼睛跳动着危险的光,“你还想再干一票?”

是夜之后,月亮升起在厄苏尕高高的塔尖上,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升起,又落下。如是三次。整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在传说两个小偷的事迹,还有巫师团“和蔼可亲”的后代们。两人的保镖整天都在哈桑塔城里最偏僻的酒馆和饭店里搜寻一个黑发挺鼻年轻人和他伶牙俐齿朋友的踪迹。

伊尔和法尔决定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前先休息休息。除非又有哪个贼朋友不顾一切地掠夺了那两个纨绔子弟,他们的保镖有了新的目标。不然的话,他俩还是� ��出动为妙。

两个朋友的新藏身之处就是厄苏尕的守望塔之下。不过呆在守卫下面晒太阳的滋味还是不太好受的。两人只能闲谈,睡觉,遥望城市另一角的墓地。那里地下埋的都是有钱人,墓碑前种着小树,枝叶伸展,郁郁葱葱。也有历经数代的坟墓,很久无人清扫,就只剩了断壁残垣。

再伟大的名字最后也都会被埋在那里,无非是一抔黄土,一块记载着他们伟大事迹的墓碑。事迹和荣耀,都有可能是谎言;金钱和富贵,也都只是过眼云烟。伊尔躺在地上想,对于尸骨来说,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呢。

太阳西下,阴影从墓地那边一直扫过整个城市。两人看了许久,法尔抓了抓身上,突然说,“我正在想,”

伊尔殷勤地点着头,“你的想法通常都是一件坏事的前兆。”

“哈!哈。”法尔回答,“我只是想说,我正在纵酒狂欢中思考人生的道理。”

“哦?可有思考出什么头绪?”伊尔伸展开身体,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法尔用受伤的眼光”哀怨”地看了看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发出心满意足的叹息声。他擦了擦嘴角,“你还记得布妲尔拉当时是如何热情邀请我的么?”

伊尔笑了笑,“当然。她开了个非常‘便宜’的价格。”

法尔点点头,“她们的收入可真不错。我想,何不趁着她们在外面拉客,或是睡觉的时候,从她们那里弄点零花钱呢?”

“噢,不,”伊尔摇头,“这个计划我不参加。要做你自己去。”

法尔看了看他,“好,那就当我没说过。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

伊尔正色道,“我是不会偷那些辛辛苦苦挣钱的穷人。他们的钱本来只够买面包的,省下的几个还得向富人交税。”

“这是你的原则?”法尔仰头干光了酒囊。

“多多少少我有一些吧。你知道的。”伊尔摇了摇酒囊,又把它递给了法尔。法尔一把接过,高兴地一饮而尽,“我只知道,你想杀光阿森兰特的巫师。”

伊尔点点头,“是,我想杀光了他们。我曾经发过誓,我一定会完成它。”他远远地望着前面的河流,一路蜿蜒而下,流向港湾,那里,正有一艘驳船驶入河口,“可是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我的生活应该还有些别的内容吧。”

“每天晚上吃饱喝足,”法尔说,“不用担心有兵士来抓我,不用东躲西藏。”

“就是这样吗?”伊尔问,”生活就只是这样吗?没有些别的什么吗?”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法尔嗤笑着对他的朋友说,“费伦大陆上到处都是牧师,世界有他们关心就足够了。我只需要填饱我卑微的肚子,只有它不会用那些大道理欺骗我。”他喝完了最后一滴酒,敞开皮带,躺倒在地上。

伊尔达皱起眉头看着他,“那你该信奉什么神呢?”

法尔耸耸肩,摊开手说,“一个人总得去寻找最适合他的东西,和他做事的方法。只有傻瓜才会无条件服从他人的指示。我的意思是,他不能逮着离他最近的牧师就顶礼膜拜,别人说啥他就信啥。人不能这样。”

伊尔蓝灰色的眼睛里锁定了法尔,他觉得很是有趣,“那你觉得,牧师是做什么用的?”

法尔又耸耸肩,“唱唱圣歌,大喊大叫,杀死异教徒。”

伊尔沉默了片刻,用严肃的声音再问,“那信仰又是什么用的?”

法尔动作夸张地摆了摆手,做了一个疯狂的样子,好像是想说,“谁知道”。可伊尔严肃的表情抑制住他的嚣张,他静下来,慢慢地回答:”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有个地方比现实世界好,有些东西比现实生活要强。他们愿意参与到这种幻想中去,这样他们会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好、更强、更聪明。这就是为什么人们会参加小团体,找个对象去追随的原因。”

伊尔达问,“所以你觉得,在黑夜里走到外面去互相残杀,就是为了证明他们比对方强吗?”

法尔笑笑,”正是如此。”他望着远方河边驶进码头的驳船,“如果以后,我们将一起面对死亡,我提前知道你的这些想法,对我来说非常好。我知道你情愿去当小贩、搬运工,甚至小听差,也不愿做小偷。可谁不是这样呢?”

伊尔苦涩地说,“也许会有疯狂的头脑想要寻找刺激。”

法尔大笑,“求你让我喘口气,再想这些深奥的问题吧。”

伊尔静想了一会,“我不会伤害无辜的人,我只想偷那些贪婪无度为富不仁的商人,还有巫师。”

“你那么憎恨他们么?”

伊尔说,“我蔑视那些藏在法术背后对人民无情掠夺的人。既然神教会他们读、教会他们写、教会他们超凡的法力,他们应该用这神迹去帮助所有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地统治剥削别人。”

法尔柔声道,“如果你是孛醪佴,诸神在上,你除了服从巫师,还能怎么办呢?”

伊尔摇头,“国王也许是被愚弄了,但也许并不是这样。他从不向他的子民表明他真正的用心,那么我们又怎能知道国王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你还记得,你有一回说过,你的父母是被一名驾龙的巫师给杀死的。”法尔问。

伊尔吃惊地看着他,“我说过这话吗?”

“当时你喝醉的时候。我们才认识不久,我想弄明白我能否信任你,所以我是故意让你喝醉的。那天你说了许许多多‘匪帮’和‘杀死巫师’,你不停地说。”

伊尔望着墓地那边已经破败的墓拱,“每个人心底都有困扰。”他转过头看着他的朋友,“你又是为了什么?”

法尔说,“为了刺激。如果我的生活里没有了冒险,我活不下去。”

伊尔点点头,暗中记下了他的话。

他回忆起很久前的一天,他才赶到哈桑塔,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适应。天气昏暗,阴雨连绵数日,街道上满是积雪和泥泞。伊尔沿着小巷往前走,却发现巷口堵着几个眼神锐利的持刀壮汉。一个转着皮护甲的光头巨人手里拿着棍子,站在他们前头,挨个儿搜索着路人。

伊尔慌忙往后退却,右手暗暗握了握雄狮之剑,盘算着在这陌生的地方,能不能打得过他们。

他站在一个角落,拿出了剑,前方那些人还是慢慢向他走过来,举起了棍子,准是想一下打落伊尔的剑。但他还来不及行动,一个镇定的声音在他前面响起来。

“嗜都,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这么做。他已经是霍莱恩的‘货’了,难道你没看见他身上打了记号吗?还是你没发现他脑袋晕头转向的?我猜你知道,霍莱恩对那些多手多脚的人从来不会客气。”

光头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丑陋的脸,”谁说我们要那么做来着?”

说话的是个瘦削的年轻人,蹲在窗沿边上,手里拿着十字弩,威胁似地前后晃着。“光头,你已经那么做了。安瑟尔已经溜去报告了,因为他想起自己还欠你一大笔旧债,所以才让我留下来劝你,千万别找错了人。你还记得尤达说过的话吗?如果你再犯下不幸的错误,他一定做了你。我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呢。”

光头男人恨恨地看着他,冲自己的人挥挥手,向后退去。

等旁人都散去,伊尔抬头看着那年轻人,“谢谢你的帮忙,先生,我欠了你一命。”

“我的名字叫法尔,可不是什么先生。”他向伊尔解释说,奴隶、流浪汉,或者别的什么不幸的人,不巧给巫师团当了魔法试验品,弄得意识不清、脑筋不灵的,就叫做“货”。才流落到这里的伊尔显得有点笨头笨脑,确实有些像才被魔法洗过脑子,“所以我拿这个借口吓唬他们呢。”

“谢谢你,”伊尔有点挖苦地回答,”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告诉他们,你是这里最有势力的法师的私人财产,而嗜都的主人还不足以跟他抗衡,所以现在还不敢公开跟他作对。嗜都必须严格服从他主人的命令。”法尔挪到雪堆旁,又补充说,“你不想把剑先放下吗?我知道这附近有个暖和的地方,咱们能喝点热汤,烤点土豆吃吃。……当然,要是你有钱的话。”

“没问题,”伊尔说,“只要你告诉我能到哪里找个过夜的地方,再跟我讲讲这城里有些什么行事的规矩。”

年轻人从窗沿上纵身一跃而下,笑着回答伊尔,“当然,我会告诉你的。你想知道,而我又愿意说,这很好;你看上去需要个朋友,我最近又恰好孤身一人……你觉得这主意如何呢?”

伊尔笑说,“看看吧。”

那天他知道了许多事情。虽然,并不包括法尔从哪里来。这快活的小偷仿佛从小就生长在哈桑塔,他对这城市无比熟悉。两人很合得来,打那天以后,在暖洋洋的春天和炽热的夏日里,他们合作无间,偷的金币和宝石恐怕比两人加起来还重得多。

伊尔望着远方的墓场,思索着,在这个阴霾遍布的城市里,巫师团的种种行径,夏天的暑气即将散去,他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朋友的脸,“我记得,你不止一次说过,你知道我是从赫尔登来的。”

法尔点点头,“我确定你的口音是东部乡村的。有一年冬天,尤达才来到这里,想要加入巫师团,为了给别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到处宣扬自己能驾龙。于是大法师霍莱恩就对他说,如果你这么能干,就带着你的龙,到赫尔登去杀掉一个人,还有他的妻子。于是尤达就去了,把那个地方弄了个底儿朝天,烧得精光,连田里跑的狗都没留下一条。”

伊尔缓缓地重复着,“尤达,尤达。”

法尔看见他的朋友手指握紧,指关节捏得发白,整个人都在颤抖。“噢,朋友,我明白你的感受。”

伊尔转向他的目光里闪着铁蓝色的火焰,但声音却及其冷酷而镇定,“噢,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巫师团杀了我的母亲。”法尔冷冷地说。

伊尔看着他,眼里的火焰熄灭了,“那你的父亲呢?”

法尔耸了耸肩,“哈,他倒是过得挺好的。”

伊尔用眼神无声地问他为什么,法尔的笑容里带着悲伤,“事实上,他现在也许就在前面的那些高塔之上。如果命运神现在看我们不顺眼,说不定,他会用魔法偷听到我正在念叨他的名字。”

伊尔抬头看着高高的塔楼,“他会从那边用法术攻击我们吗?”

法尔摇头,“谁知道巫师会干些什么。不过我想不会,要不哈桑塔的人会全都逃光的。再说,我知道的魔法师,从不会对正面遭受的侮辱显露怒气,他们都在暗中使法术。”

“那你就尽管说,”伊尔故意地套着他的话,“他说不定还会从那楼里下来呢。”

“等我杀了他之后,”法尔缓缓地回答,“等我拿石头堵住他的嘴巴,一根根折断他的手指,让他再也无法施法,我决不会让他死得很快。等我这么做了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那他到底是谁呢?”

法尔咧开嘴,阴郁地笑了,“大法师霍莱恩,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他摇摇头,”我是个私生子,我母亲曾是个大美人。可等霍莱恩知道她生下了我,就毫不留情地杀了她。”

“那你怎么还能活着呢?”

法尔没留心伊尔的神色有异,“他的手下的确杀死了一个婴孩,但他们杀错了人,那是个替死鬼。我母亲的好朋友把我掉了包,那个朋友是个‘夜之女’。”

伊尔扬起了眉毛,“那你怎么还忍心去偷那些女人的钱?”

法尔耸耸肩,“为了几个金币,有个女人就把我的继母给掐死了。我一直没找到凶手是谁,但我现在非常确定她是‘少妇热吻’里的一个,就在……”他学着圣人传道的样子,声音洪亮而充满嘲讽地说道,“……那日里,两个法师的后裔,向全哈桑塔显示了他们对世人的爱。”

伊尔平静地说,“噢,诸神啊。法尔,我曾常常觉得自己在可怜,你……”

法尔道,”哦,汝能否保持安静?吾人不可博取廉价之同情,伊尔达?法师杀手。”

他冠冕堂皇的样子,逗得伊尔噗哧一声笑了,“那我们现在该做点什么?”

法尔抖了抖双腿,“休息时间结束了,现在该回到我们的战场了。你说不能偷穷人和‘夜之女’,可整个哈桑塔地区最多的就是他们。巫师和贵族,我们暂时也不能对他们下手了,现在正是紧张时期,等着我们的肯定是陷阱和刺刀。那就只剩两个地方可以当目标了——神庙和……”

“神庙?”伊尔赶紧摇摇头,“我可不想跟神明作对。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下半生在诸神的诅咒中度日。”

法尔说,“我也是这么想。那么我们只剩一个目标了:富商。”

他赶在伊尔提到“辛苦工作的人”之前,抢着说,“我是说那些放高利贷的,家里有密室藏宝的,贱买贵卖的人。你注意到那些在这河边停靠的驳船了吗?还有卸货的仓库?哼哼,我们一定得搞清楚他们的工作流程,等我们老得没法动弹了,手指也不再灵巧了,我们可以象他们那样,买进卖出,生活无忧。——你觉得他们的密室大多会在什么地方?”

伊尔沉吟了一番,“应该是在那些最明显但又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一个深藏不露的地方。”

法尔补充道,“就像盗贼的地盘一样。”

“的确如此,”伊尔满怀期待地说,“那将会是我们的战场。你觉得如何?我们该如何动手?”

“今晚,”法尔说,“有个家伙欠我一笔人情债。我会请他帮我一个忙,让我有机会出席一场晚宴。那家伙是那里调酒的。我会混进去,如果猜得不错,很多商人会聚在那里,讨论他们秘密的交易和勾当。我会偷偷地听,偷偷地记下来。”他突然皱起眉头,“只有一个问题。我没法把你也弄进去。那些人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守卫。”

伊尔说,“没关系,我到其他的地方逛逛好了。这个无聊的晚上,你可有什么好地方介绍我去?”

法尔慢慢点点头,“倒是有一个地方可以去。可非常危险。那房子我留心四年了,里面住着三个商人,他们挥霍无度,可是却从来没看见他们亲自动一个指头挣钱。也许,他们也是那些秘密投机商的成员。你悄悄地藏在那里,小心别被人看见。看看哪里有门,哪里是入口,哪些房间很重要,最好,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偷听他们的谈话……”

伊尔点头说,“很好,告诉我那个地方。我们在第二天早晨会合。不过别对他们的谈话抱太大希望,人们吃饭时大多只是聊聊吟游诗人唱的传奇故事。”

法尔说,“嗯,你只需要潜进去,看看有什么值得留心的地方。最后静悄悄地离开,别轻举妄动。我可不希望我的搭档变成死去的英雄,再说,值得信赖的朋友也很难碰上。”

他们离开屋檐,沿着先前爬上来的大树往下爬。伊尔开玩笑地问,“你难道更喜欢偷生的胆小鬼不成?”

法尔打断了他,“我可是说认真的。伊尔,我从来没在谁身上发现所谓的勇敢和诚实。只除了一个人,而且我还在他身上发现了过人的坚韧和敏捷……他只有一个地方让我感到不快。”

“是什么?”伊尔撇了撇嘴。

“你可真不够可爱。”

两人此时已经跳下大树,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法尔又说,”现在我只看见眼前有一个危机。在巫师团来了之后,哈桑塔开始变得越来越富裕。匪帮和盗窃集团也都看中了这里。等他们在此地扎下根,为了活下去,你和我恐怕都得加入一个团伙。要不就是我们自己纠集一个。如果我们真的要打劫这些幕后投资人,我想,我们会需要更多的人手。”

“所以你担心……?”

“背叛。”

他们走进一条满是垃圾的小巷,老鼠在地上钻来钻去,而”背叛”这个词让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隔了一会,伊尔说,“法尔,你知道,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可爱的朋友。”

“比你自己还可爱?”

“你是一个诚实又可信的朋友,我们的友谊比我们一起偷来的珠宝金币要贵重得多。”

“说得真动听。——我突然想起一件憾事来,”法尔严肃地说,“你说,珊迪斯和老汉尼拔醒来之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呢?”

两人笑得几乎抽了筋,他们走出巷子,伊尔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笑意,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我注意到,关于他们的会面,哈桑塔几乎还没有流言出现呢。”

“实在是天大的遗憾。”法尔回答道。

两人互相搭着肩膀,大跨步地走在街上,仿佛整个哈桑塔马上就会在他们的手中。

被遗忘的国度

第二部分法师

第五章法师的束缚之链第六章群贼之贫贱第七章唯一之奥术

第五章法师的束缚之链

第五章法师的束缚之链

天下有何链可束法师鄢?权欲可也,贪婪可也,挚爱亦可也。此所谓束天下人者之链,皆可束法师。奈何人性哉!

女巫皇流放之冥思

黑火焰之年

从高高的大窗里飘来美食的香味,伊尔藏在石槛之后,头朝着下的姿势非常不舒服。此时,他只希望没人听见他肚子的咕咕声。

下面的大餐十分丰盛,席间的人们觥筹交错,有时大声说笑,又有时低声耳语。伊尔觉得自己还是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伊尔把绳子紧紧地打了个结,使劲拉了拉,挺结实。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只有祈祷神明保佑了。

他静静地等到人群里发出一阵欢笑,立刻就开始沿着绳子往下攀爬。只要下面有人偶然抬个头,就会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伊尔满手都是汗。还好,没有人尖叫起来。他慢慢滑到了阳台的地板上,藏到了阳台的矮墙后面。这里很黑很暗,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要小心地呼吸,免得弄起地上的尘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伊尔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人的闲谈。听了不久,就让他热血上涌,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伸手到胸口上,按了按雄狮之剑。

“夏佛廉,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能吓唬老实的平民。我们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地盘;还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是浮华的假象,连这城里的毛贼都无法对付。我甚至还听说你对我们的能力有所怀疑。”说话的声音冷酷而又傲慢的声音,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也许您的确不曾说过,可您的语气告诉我,您相信了那些无稽之谈。——不,请您放下剑,今夜我并无恶意,在主人的家里让他丢脸,那会显得我非常无礼。而且这会让我们失去一个有力的支持者,我不会干这样愚蠢的事情。我只是想让您看一个小小的实验。”

夏佛廉的声音听上去枯涩极了,“霍莱恩,你在搞什么把戏?我可是警告你,这里在座的有些人没有象我一样戴着魔法护符,他们也不会象我这样尊敬您。你可得小心,别让这里的人对您动了刀子。”

“噢,我的脑子里并非只有暴力。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最近最喜欢的法术,它能捆住任何我知道他名字的人。”

“你是说任何人?”

“不错,任何活着的人。各位,放下你们的手,这虽然是地道的魔法,但是不会伤害到各位的。”

屋里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叮当声,随后这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继续说道,“各位,请安静,安静。请看这无敌的链条。”

人群嘈杂惊恐的脚步声渐渐静了下来,而伊尔上方的一面墙壁上,现出了火焰折射的光影。

伊尔小心地抬起头偷看,但见一条透明的链条从地板上自动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慢慢打着转。

霍莱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束链。很久很久以前,流传在耐色瑞尔的魔法。无数的人类和精灵都在寻找它,可他们全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重新把它呼唤了出来!看看这束链何其漂亮!它能捆住任何强大的魔法师,让他们无法施法。”

人们低声嘀咕着,大法师继续说道,“夏佛廉,你可知道谁是费伦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

“呃,这个,这个,关于魔法我是个外行人。呃,我曾听说……您觉得‘狂乱法师’如何?”

“噢,他呀,级别太低了,您就不记得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教导了?”

“什么?您打算捆住魔法女神?”

“不,我说过,只能是人类。”

“别卖关子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虽然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卖弄自己的聪明和过人的口才,不过您还是先让大家看看效果,再做评论吧。”

“你怀疑我的法力?”

“不,法师大人,我对您的法力绝对信任。我只是希望您别再那么傲慢自大地向我们卖弄,您得弄点实际的东西出来……”

话音还未落下,说话人就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人群里想起说话声。伊尔赶快抬起头往屋里一看,又缩回了脖子。他已经看见有人满脸恐怖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颗人头,正向他眨着眼睛。

“你仔细看看这颗人头!奈理森,他就是最后一个到你仓库偷东西的贼!是我,用法术之剑削下了他的头,你还记得吗?现在继续吃你的晚餐吧,那只是个幻象。”

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我也认为你应该让我们看看法术的效力,霍莱恩,该是时候了。”

“很好,”皇家大法师回答道,“各位,仔细看着,保持安静!”

大厅中传出念咒的声音,然后是一道闪电,接着水晶相互之间发出狠狠碾压和摩擦的声音。

“告诉众人,汝是何人。”“霍莱恩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吾乃迈伽什坦,”一个新来的声音说道,那声音虽然镇定,却因为苍老而有些颤抖。

餐桌前的人纷纷肃然。连伊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了。迈伽什坦可是披着蜜斯特拉法袍的大法师啊,据说是人类中有最强法力的法师。伊尔必须要看看清楚。慢慢地,他抬起头,心里直打鼓:要是巫师团拥有了费伦大陆最强大的魔法,他如何能有希望击败他们呢?

众人围坐在餐桌前,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半空中悬着一位穿着长袍的瘦削老人,他被水晶链扣在中间,无法动弹。水晶链不停地转动着,发出绞紧的声音,向周围的空气中释放出一条条细小的闪电。

皇家大法师冷冷地问,“汝可知汝在何地?”

“必定是某一庄重之地,在哈森塔,鹿角王国之土地。”

“汝可知何物束汝?”霍莱恩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这句话。他黑色的法袍上闪着危险的魔法之光,眼神甚至有些癫狂。他伸出指甲长长的双手,指着被困在链中的法师。

迈伽什坦好像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围住自己的链子,态度雍容,就像自己正在商店里闲逛。他伸手摸了摸链子,链子上立时爆出闪电和火光,噼啪有声。但老人并不惊讶。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沉思了一阵,说,”若吾所猜不错,此链当乃耐色瑞尔之物,失传久矣。此物唤作‘水晶束链’。”

尼德?霍莱恩堂皇地向老人提出要求,“吾将以数个问题问汝,汝当解答。如若不然,吾当以此弓射汝。费伦大陆乃有迈伽什坦之新生。”他边说着,一扇门后就漂出一张上好弦的十字弩,对准了迈伽什坦。围坐在桌边的商人纷纷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嗯,”老人温和地问道,“此乃一威胁,汝胜之亦不武也。”

“除非汝反抗,我必不以刀剑对汝。顺从或者灭亡,汝自当二选一也。”

迈伽什坦的声音有些苦涩,“噢,汝生活之地,甚是蛮夷也!尼德?霍莱恩,吾已知道,汝,及汝之巫师团,竟以法术之力,暴政于阿森兰特之地!此行非良善之举。”

霍莱恩嘲笑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汝可住口,除非我命令于你。否则……”

“汝何可控制吾之唇舌?”老人的声音几乎有些哀伤。

“吾自有吾人之法。”十字弩向前进了几步,险恶地悬在桌子上空,对准了老人的脸。

“魔法女神若知我今日之举,当不得怪罪。吾接受汝之挑战。”

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沸腾的蒸汽,一瞬间就消失了。束链在半空中转了两转,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字弩立刻开火,但射进了虚空之中,穿过了房间,撞进对面的石头墙,掉在了地上。

“万物显形!”大法师霍莱恩大叫道,手向前平伸。突然他向后退了一步,老人在他面前浮现出来,静静地悬空在餐桌的上方。

霍莱恩看清老人身影,一瞬间念出五六条必杀魔法。惊恐万状的商人们乱哄哄地离开桌前。闪电、火焰一起向老人显形的地方击去,餐桌上的碟碗散落一地,几乎碎成了齑粉。而老人又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汝以嗜杀之法术而生,”老人镇定的声音突然在伊尔身边响起,他抬起头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汝必将死于是!”

他举起了他布满皱纹的手,每一只手指都发出红宝石般的光芒,直直地穿越了整个房间,光线所到之处,一切固体都消失不见。伊尔惊恐地看着没有身躯的四肢在屋里狂乱奔窜。一个巫师惨叫着跌倒在地,他的腿突然之间就没了踪迹。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红色的光芒慢慢褪去,屋里满是烧焦的木头和布料。

而这一瞬间,人们全都浮在了半空中,手脚乱动也无济于事。玻璃杯和刀叉也全都浮了起来,连同那水晶束链全都悬在半空,叮当作响。

霍莱恩在附近大喊大叫,老人根本不去看他。

众人浮起到跟窗台差不多的高度时,那水晶束链闪着光,把他们全都围在环里。

霍莱恩发出魔法,毁坏了大半间的阳台,伊尔为了活命,赶紧向窗外跳了下去,拼命地抓住了一块还没碎裂的地板石。

有人发出一声呼喝,阳台上的砖瓦轰然坍塌,只剩屋子中间的大梁支撑着屋顶。迈伽什坦满不在乎的站在半空中,周围是一圈惊恐无助,悬在半空中的人。

“霍莱恩,此即汝之至强法力?”老人摇摇头,“汝之法力甚是低下,不足以向吾挑战。汝甚是愚昧。”他轻轻叹了口气。

伊尔看见水晶束链紧紧缠住了一个悬空者的脖子。

束链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地绞紧,男人喘不过气来,无助地向老人睁大眼睛。“汝亦为法师,昴格,汝自以为聪明,从不暴露自己的野心,可是如此?暗地里,汝时时刻刻等待机会,欲取他人而代之。噢,吾知汝之统治,并不会比这些人温柔些许。”

迈伽什坦挥了挥手,仿佛是不打算放过他,水晶束链缠着昴格的头,砰一声炸开。昴格没有头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掉了下去。短了一截的链子又缠上了另一个人。

“欧斯?乃尔,汝乃一清白商人?非也,非也,汝乃一皮条客和走私犯,倒卖香水和酒精。”老人的声音仿佛还有一丝希望可转圜,可转眼又变得充满失望和苦涩,“噢,诸神,这人竟然对他人下毒!”束链又炸裂了一截,再次留下一具无头的身体。

有人哭喊着,仿佛即将被恐惧淹死。迈伽什坦全然不理睬这一切,而那死亡之链环着众人缓缓移动。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被突发事件震得目惊口呆,只能呆呆地望着老人。但他被链子松开,轻轻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另一名巫师,他狂怒地挣扎着,但无能为力。他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死期,这人无头的身体四周闪出了紫色的光芒。迈伽什坦看了看,“霍莱恩,汝不觉得这相当有趣?”

皇家大法师在大厅那头一声怒喝,平地里猛然爆出火焰。伊尔这时正好爬到了角落里,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一股灼热烧痛了他的背。很快,那感觉就过去了,烧红的石头渐渐冷却,但听见老人叹息道,“火球,火球,难道汝已无他法可用?”

老人还是手无寸铁地站在半空,水晶束链已经短了很多。因为烈焰烧过,它的表面变得发黑。它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因为惊吓,或是自杀,还是被方才的爆炸所震死了。束链转向了别人。

它炸裂了两次,接着放了一个商人。那人痛哭流涕地跑掉了。顿时这里只剩下了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和迈伽什坦两人,面对面地悬在半空中。霍莱恩向左右两边看看那些无头尸体,声音开始发颤了。

老人说,“神明在上,吾必须忏悔,吾内心以杀汝为一幸事。然吾意欲放汝一条生路。汝可能彻底与此地断绝关系,在我之指导下,侍奉我神蜜斯特拉左右?”

霍莱恩咬了咬牙,从齿缝里吐出他最后的咒语。迈伽什坦彬彬有礼地听着,听完摇摇头。他面前突然现出一个魔法影子,向他伸出了巨大的爪子。

幽影的指爪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老人的身体。这时水晶束链的最后一环锁住霍莱恩,猛然炸裂开来,而这魔爪亦消失无踪。不远处的地上,溅起大片血污。

无头的尸首排在地上,一副恐怖景象。迈伽什坦转过神来,凝视着缩在阳台角落里的年轻人。伊尔敬畏地看着他,老人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彩。“孩子,你是巫师,还是这房里的仆人?”

“都不是。”伊尔吸了一口气,努力从地上挣扎起来,沿着血迹斑斑的石头翻下阳台。老人的眼睛半闭,一只手指钩起来晃了晃。一面火墙顿时挡在伊尔面前,把他围了起来。伊尔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战剑。

愤怒点燃了伊尔求生的勇气,他看着半空中的老法师,声音发抖,“你看不出我不是巫师么?你并不比这些残酷的阿森兰特巫师好多少!”他朝包围了自己的火焰挥着剑,“难道说,所有拥有魔法力量的人,都是暴君,都以摧残普通人的生活为乐事么?”

“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老人指着那些无头尸体,问道。

“跟他们一起?”伊尔愤怒地说,“我一直在和他们作对,满心渴望有一天能够把他们都消灭干净,阿森兰特的人民能重新获得自由快乐的生活!”他 突然觉得有些混乱,便放慢了自己的语速,”我说的话,听上去是不是像个天真的吟游诗人?”

迈伽什坦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汝能如是想,孺子可教。不过以后需小心说话才是。”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伊尔看见了,也冲他笑起来。

在两人都不曾看见的大厅下面,一双眼睛藏在翻倒的桌子之后,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伊尔突然不假思索地问老人,”你真能看穿他们所有人的身份和想法吗?”

“不,”迈伽什坦简短地回答,他看着伊尔坚定的目光,挥了挥手,火墙顿时熄灭了。

伊尔有些好奇地静静看着,却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他站在鲜血淋淋的地上,抬头直视着老法师。“你想杀了我,还是放我走呢?”

“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他既年轻而且没有法力。我只是认为你相当有做法师的潜质,年轻人……何不试试学习法术呢?”

伊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是轻蔑和悲愤,“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对做那样的人也没有兴趣。我一看到法师,就会联想到吐着舌头威吓别人的毒蛇……他们用法术强迫他人遵守他们的命令。”他抬头四顾着周围狼藉的场景,“魔力能在呼吸之间毁坏这样一座房子,却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只为了满足巫师们自己的奢欲。别让我碰那样的脏东西,我尊敬的大人。”

伊尔看着老人分外平静的面孔,突然为自己冒失的话语感到害怕。毕竟,老人也是一个法师啊。可老人温和的目光里,却分明透露出赞许之色来。

迈伽什坦回答道,“只有不曾被权欲污染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好的法师,”他边说边用目光攫取着伊尔的眼睛,仿佛正探索着他的灵魂。好一会儿,老人脸上又显出哀伤之色,“噢,孩子,以偷盗为生者,大多不得善终。”

“我并非为了从中取乐,”伊尔说,”我只是为了弄到足够活命的吃的,并且把偷窃作为一种手段,反抗巫师团。”

老人点点头,“所以你更该听听我的话,我希望我不是在浪费口舌。”

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突然耳中传来了急促混乱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跑过地面发出的响动。阿森兰特的兵士们正在赶来!

“快救救你自己吧!”他猛然说道,完全忘记了,他对面是一个法力无比强大的法师。他自己飞快地朝没有声音响动的一条出路奔过去。

但在距离出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手持刀剑弓弩的兵士们已经冲进了房间,一个商人在他们周围,伸出手指,指着悬空的法师和伊尔,厉声喝道:“他们就在那里!”

霎时间,乱箭齐发。整个大厅突然火焰升腾,夏佛廉曾经堂皇的大厅再次变成火海。地上的无头群尸哄然爆炸,连地板都碎裂开来,碎石四溅。

兵士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连忙往后退却,嘴里念叨着战神坦帕斯和命运神太姬之名。

伊尔趁机冲到出口,进入厨房。他忙乱地找到一扇门,拉开来一看,是一间没有出口的餐具室。他又快速地冲向另外一扇门,暗中祈祷那千万不要是一条死路。这时他听见夏佛廉狂怒的声音在大吼,“逮住那个男孩,他不是这里的客人!”

伊尔边骂边打开了门,很好,那是受惊的厨子们逃走的出口。他一头闯了出去,刚要下楼,两只战戟就交叉着横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伊尔想退后,却发现那边正有个兵士拿着上好箭的十字弩冲了过来。眼前别无选择,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跑去,那里有个气味难闻的凹室。

一支箭从他头上飞过,他还来不及回过神,另一只箭却紧跟而来,射中了最前面兵士的喉咙。伊尔没有时间看到那个兵士是怎样倒下的,只顾着在黑乎乎的凹室里找出口。还好,他看见了,门半开着,他冲了出去,穿过一排菜板,鼻子里满是腐肉和烂菜叶的味道。他只希望这幢房子有足够的年岁,那样他就可以……

果然!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他蹲下身,一把拉开地上的扣板门,那是下水道的出口。他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了。他忙跳进去。下水道的深度比他想象得要深很多,他摔倒在冰冷的脏水里,脚下似乎还踩中了一堆粪便。他挣扎着站起来,听见头上的入口处有许多人的声音,还有人在高喊,“下水道,他从那里跑了!”

伊尔屏住呼吸,在湍急的水流中往前游,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音。兵士们也许马上就会追下来,带着火把和他们的利箭。他感到水刺骨地冰冷。但他还是坚持着,慢慢地游到了一个转角处。

这只是短暂的喘息,是今晚他第一次有机会在震惊之后整理自己的思路。皇家大法师和其他几个法师在一夜之间送了性命,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既没有机会在晚宴中偷吃上一口,也不曾为这夜的精彩戏剧喝上一声好。

“太姬神啊,伊尔明斯特向您献上感激之情。”他在黑暗中默念着祷告。在今夜的混乱中,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头,这实在是个奇迹,连最强大的法师也无法掌握的命运的奇迹。可随即,审慎的心克制住了狂喜,他还不曾完全脱离险境。

他继续往前游,看见远方码头的黯淡灯火。他心中雀跃已极,转回头蔑视地望了一眼厄苏尕的高高塔楼。

这里是一个被废弃的码头,他爬上岸,一路湿淋淋地走回藏身处。如果他是法尔,一定会牢牢记住那些死掉的人,今晚就展开行动,到那些人家里去大捞一笔。

伊尔摇摇头,在夜色里悄悄地说,“可惜我不是法尔,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盗贼,只是一个好运的逃命者。”

仿佛太姬神要向他证明这句话,伊尔迎面就遇上了一个手里拿着戟的兵士。那人看见少年,立刻睁圆了双眼,十多分钟前,这少年还在夏佛廉的屋子里!伊尔转身就跑,他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富人区的小路,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几棵大树附近。突然一个阴影闪身出来,用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兵士的头上。

阴影把石头扔了,沿着小路轻松地走上前,一边还冲伊尔的身影叫了一声,“伊尔达!”

伊尔凝神一看,面前向他挥手的正是他的朋友法尔。

伊尔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法尔对他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轻松地呆一个晚上吗?”

等伊尔走近,法尔蹲下身,老练地在兵士身上摸索着钱包、匕首、奖章一类的东西。他一边摸,一边说,“有大事件发生啊!晚上,夏佛廉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费坦说了些什么。然后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被请了出来,兵士们跟在我们背后,等我们都走干净了,他们就朝着一个地方奔过去。伊尔,我跟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哪个富商还记得跑步是怎么回事……”

“我就在那大事件发生的地方,”伊尔静静地回答,“这也是这家伙追捕我的原因。”

法尔看着他,眼睛闪着光,只说了一个字,“说。”

“等会,”伊尔回答,“先让我告诉你今夜死了哪些人,然后我们可以到那些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里大干一票,我保你大获丰收。”

法尔兴高采烈地说,“哈,那等我们干了这一票,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贼中之王了。”他弯下身,抬起守卫的尸体,却不曾留心到伊尔的脸色,因这个无心的”王”字,伊尔达的面孔僵硬了好久。

两人把脏物藏了,法尔心满意足地说,“只要没赃物我们就是清白之人。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慢慢谈。”

“到那个坟场如何?”

两人果真去了,伊尔对法尔讲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伊尔讲到迈伽什坦的时候,法尔冲他摇摇头,“我认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

伊尔说,“不是。他是令人恐惧的。当然,想想看,那些巫师最强的魔法对他也无能为力,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们。不是传奇,是力量!”

法尔斜着眼睛瞟了伊尔一眼,他的朋友正抬头望着月亮,”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再也不用看见个兵士就掉头鼠窜,落荒而逃。”

“我还以为你恨法师呢。”

“呃,我,我,我当然恨巫师团。看见法术的魔力,嗯……”

“你着迷了?我就知道。”法尔在月色下点点头,“可即使你对着棍子念一千次咒语,它也不会燃烧起来。你很快就会忘记这种兴奋。你会学会保持距离,敬畏地看着它。你得对它保持清醒,否则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它手里。唉,天杀的巫师!”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多么愉快的一晚!我们得找个地方睡上一会儿。”

“在这里睡如何?”

“不行。今晚那些死掉的贵族,至少有两家在这墓场有家族祠堂。要是他们来扫扫墓,为即将入土的人做准备,他们很有可能会带上一些兵士。不行,我们必须得重新找个地方。”

伊尔脑子里灵光一闪,“汉尼拔家如何?”

法尔笑道,“他的呼噜声能把死人从坟墓里震醒。”

“正是如此。”两人笑着,潜入了深黑色的夜幕里。这天晚上,兵士们像无头的苍蝇一般满城乱搜,要找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和一个悬在半空的老法师。他们当然会一无所获。

黎明的晨曦已经透出了一缕微光,照在哈桑塔的河面上,伊尔和法尔来到汉尼拔家,屋里寂静平和,悄无声息。“他的呼噜声到哪儿去了?”伊尔小声问。法尔也疑惑地耸了耸肩。

很快,他们听见房子的后门轴在轻轻响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屏住呼吸,往后巷看去。珊迪丝,就是那位叫“魅影”的,也许是全哈桑塔最漂亮的女人,沿着巷道,轻轻地走到了汉尼拔的后门口。他们听见她温柔地说,“吾爱,我已经来了。”

“噢,你终于来了,我的爱人。”面包师打开了房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来床上躺下,我的爱人。”

伊尔和法尔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拼命忍住笑。接着,他们觉得自己困意全消,决心藏在这里听听看屋里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几分钟过后,两个小贼就甜甜地睡着了。

火热的阳光把两个筋疲力尽的偷儿唤醒。他们一醒来,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味,知道自己一定还安全地呆在汉尼拔的房子附近。

肚子咕咕叫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卧室里望去。他们看见珊迪丝的睫毛一动不动,正在熟睡。

“真不公平,我们不能睡觉,她却睡得这么香!”法尔抱怨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让她睡好了。”伊尔回答,“我们走吧。”他们从房梁上小心地爬下来,却看见隔壁商店门口,隔街的浴室门口,到处都排满大队的居民。

法尔找了个看上去眼熟的卖腊肠店主,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你们还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啊,皇家大法师和好几个法师都被人杀害了!哀悼仪式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

“被杀害了?什么人能杀害皇家大法师呢?”

“啊,说来就话长了,”腊肠店主向前倾了倾身,他周围十几个人都伸长了耳朵。他故作神秘地说,“唉,听说啊,是他们唤醒了耐色瑞尔沉睡多年的魔法师!”

旁边有个女人插嘴说,“不是,我听说是……”

“还听说啊,”腊肠店主提高了音量,压过女人的声音,“他们为了举行一种邪恶的魔法仪式,抓了一个可怜的人,正准备活活吃了他,那人就突然变成了一条龙,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烧焦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眼魔,或者是灵吸怪,或是更糟的某种妖怪!”

女人努力地插了进来,”还有,还有呢……”

腊肠店主用手肘推开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不过在我看来啊,我觉得第一种说法更可信。是女神蜜斯特拉派来的人,惩罚了他们。”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这样告诉大家的,”女人终于逮住了机会,兴奋地对众人说,“皇家大法师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失传的魔法,能控制魔法女神,借助她的力量摧毁所有的法师,还想把自己的势力扩展所有的大陆上去!但是他当然错得一塌糊涂,魔法女神……”

“她把他们都变成了烤乳猪,弄到炉子里把他们烤得香喷喷的!哈!”鱼店门口站着的男人愉快地说。

一个老女人非常骄傲地开口发言,仿佛自己的消息是国王孛醪佴亲口告诉她的一般,“不是!我听说她轻而易举地拔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一口就吃掉了!”

她身旁的男人狠狠地踩了她一脚,“胡扯!女神怎么会那么做!”

老妇人单脚跳了跳,用手在男人鼻子下晃了晃,“哼!等会你看到那些尸体上安的都是木头脑袋,要么就是用布裹着他们的头,你就知道我是对的了!我告诉你,我,哈桑塔的海提老太太从不会错!你就等着看吧!”

法尔和伊尔看着大家,拼命压抑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法尔突然抿嘴一笑,突然用很粗鲁和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了一声,“喂,各位,要不大家就掏出钱来做个赌注吧!”

人群立刻受到了法尔的鼓动,大家纷纷涨红着脸,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下赌注。

“等一等,等一等,”伊尔开口说,人群静了下来。”这样下赌注,大家都会不认帐的。要我说,如果大家当真要赌,我主动弃权,做个中立人,写下各位的赌注如何?这样才公平。”

人群的声浪更大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伊尔扯下自己的袖子,找了一枚粗针头,蘸着墨水,把大致的赌注记在上面。

混乱中,人们没有注意到法尔在“无头”这边接下了好几笔大注。

伊尔沿着队伍接下赌注,把写着赌注的袖子高高地悬在半空。一不小心,他载进了浴室附近的大水缸,水缸的水顿时变得浑浊了。店主冲出来冲着他们大骂。伊尔随手掏出几个银币放进主人手中,重新拿起袖子,继续接受众人的投注。

“诸神会给你们报应的!竟然用别人的人头做赌注!”店主还是心有不甘地在他们身后咆哮着。

伊尔又往那人手里扔了几个银币,有些厌恶地对法尔说,“他真是个比我们还坏的贼!”两人找了个好地方把袖子藏了起来,看起来哈桑塔的人们相当乐意看看皇家大法师的下场。

“不,应该是比我们更出色的贼才对。”法尔赞同地说。

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哈桑塔,人们到处都在议论。城市上空飘荡着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息。人们甚至在卫队旁边都忍不住要开怀大笑。伊尔有点困惑地摇摇头,法尔对他解释说,“他们当然值得开心。阿森兰特最坏的大法师,还有他的那么多手下,都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也会开心的。”

伊尔有点黯然地回答道,“可是说不定会有更坏的人取代皇家大法师的位置,更加残暴地统治这里。”

人群沿着大街小巷,缓慢地移动着。身上的衣服稍微好一些的人,纷纷向前凑着,挤着,想给自己挤出个好位置,希望等会能看得更清楚些。而人群的尾巴上,又多半会有些好事之徒,大声喧哗着,向前推着搡着。这天的出丧前奏就是这样的情形。

看尸体的大队走过之后,法尔轻声问,“你觉得在这样热闹喧哗的一天过后,有哪些房子是没什么人把守的?”

伊尔嘿嘿一乐,“我倒没想这个。我在想,怎么把浴室老板装钱的大木桶给掉个包,换成一桶……”

“大粪吗?”法尔咯咯笑了,”太冒险了。那边的人群都看得见呢。”

“伙计,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活计为生的么?你不会这么天真,对吧?”伊尔回答道。法尔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样子,”先生,这是一个有关尊严的事件。虽然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人见过我们那么做啊。咱们不能凭空把那么大一个桶给变没了。咱们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巫师。”

伊尔笑着回看他,“我们去拿上工具吧,”他说。两人搭着肩,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两人盘算好这天打劫的前后顺序,找了两套仆人的制服穿在外面,胸前背后都绑着空袋子,腰里都插上了防身用的匕首。打扮得当,就迅速出发。

他们从后墙翻进了一座堂皇的私人花园,仿佛两道鬼影,轻松地穿越过一道花墙,来到屋子的外阳台。阳光下,一个仆人睡得正香,享受着主人不在的空闲。

“真是太容易了,”法尔轻松地说。这时,两人正走上台阶,来到一扇滑动门前,他掏出匕首,插在门中央的狮子头里,开始静心等待。片刻之后,几只飞镖从门框里射出,交错着掠过擦过门板。。“这些笨蛋难道搞不懂,商店里卖的防盗器,大多都是小偷作出来的么?”

他把刀又插进狮子头像的一只眼睛里,那玻璃做的眼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眼珠带出一根丝线,法尔切断了那根丝线,无声地推开门,两人马上闪进屋中,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伊尔四处看了看,屋里静悄悄的。

卧室的装璜基调是红色,墙上的织锦是粉红色的,卧具也统统都是红色。两人穿过这片红色的海洋,法尔嘀咕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人的肚子里。”

“要么就是趟在巨人的伤口上,”伊尔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他刚刚伸手过去,一支飞镖就从他的指头上闪过。法尔一惊,匕首已经握在手里。窗户里跳进两女一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衣,衣服的胸口上绣着徽记:交叉的月亮和短剑。

一个女人用强硬的口吻轻声说,“这里的东西属于月爪团。”

法尔无礼地回答,”不,不,”他舞着匕首,“你们是强盗。”

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把刀甩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背,就是那只射出飞镖的手。女人尖叫一声,捂着手跌倒在地。

伊尔把匕首掷向男人的脸,接着又甩了个枕头过去。男人躲过了匕首,却被枕头挡住了视线。伊尔一脚狠狠地踢进了他的肚子,那人惨叫一声,往后翻出了窗外,手里才拿出的绞索也派不上用场了。

“真吵闹,真不专业,”法尔小声说,一把抢过了保险箱。受伤的女人忍着痛,捂着手,想沿着她翻进来的绳子逃跑,法尔在他身后叫道,“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哪!”另一个女人跃过来,向他扔出了一把匕首,手里又握起了另一把。

法尔连忙弯下身子,用保险箱挡了飞来的匕首。匕首哐铛一声,斜着飞进了屋顶。她冲过来想抢过法尔手里的保险箱,伊尔围着她打转,趁她不留神,用箱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那边伊尔已经放倒了那个受伤的女人,把法尔的匕首递给他。法尔看了看蘸着血的刀锋,在女人身上蹭干净。“死了?”他问。

伊尔摇摇头,“只是昏了过去。”

他们匆匆忙忙地在保险箱里翻检出值钱的东西。法尔说,“差不多了!用他们的绳子,我们闪人!”

他们拉了拉窗外挂着的绳子,法尔先向下翻出去。那个男盗贼倒在草坪里,早已失去了知觉。花园里的一个仆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名仆人抬头看了看晃动的绳子,正好看见了伊尔和法尔。他尖叫着逃走了。不久之后,法尔和伊尔头上的窗户里传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可恶!我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拿出十字弩来!”法尔怒喝道,赤手抓着绳子滑向地面,手心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

突然,绳子松了,法尔掉在了地上。伊尔看着他,希望他没出什么事。还好,法尔站起身就往外跑去。伊尔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的草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试图站起了身,但腿抽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右脚受了伤。伊尔身旁躺着方才他踢下来的那人,那人脸色苍白,嘴巴张开。伊尔心里一阵恶心,挣扎着站起身,看见那人的手无力地动着,仿佛是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窗沿。

伊尔和法尔一起搀扶着跑过花园,翻出了墙外,落到外面的街上。这时,对面的木头大门沉重地轰然打开。

法尔扭头一看,”我的天哪,弓箭手!我们快快逃命吧。”

两人仓惶逃窜,身上偷来的珠宝都掉了好些。

法尔突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妈的!他们一定是设置了望风的!”他连忙往回跑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伊尔快些往前跑。

伊尔加快了脚步,但没法跑得很快。他一次次地回头张望着法尔。

等他越过了两条街,法尔从他头上的屋顶翻下来,喘着气对他说,”好了,我们快去把这些都藏起来,到老汉尼拔那里买些吃的!辛苦半天,我们只挣来了一顿饭钱!”

伊尔问他,“你刚才说什么把风的?”

“我去给了他一刀,虽然没射中,但他有些吃惊,从屋顶上掉了下去,头被下面的马车给扎成了两半!我保证他再没办法望风了。”

伊尔不禁哆嗦了一下。

法尔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还记得我提醒你的事情吗?匪帮!他们已经开始在哈桑塔扎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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