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断崖从阿城所在栏杆处看，就像是整齐的山崖被一只巨兽用獠牙从中咬断，山崖的断口处参差相合，似犬牙、似荆棘。

两岸的东扶风郡和西扶风郡，通过几座桥梁连接成一个完整的城镇，几座桥梁的位置都修建在断裂口距离最近的地方，距离较近的桥大约几十丈，较远的桥大概有几百丈，阿城不知道当时人们用什么方法，才能在悬崖峭壁上架起这些不可思议的桥梁。

此时阳光正强烈，瀑布被激荡起来的水气所笼罩，阳光穿过，映射出一片五色的光晕。

阿城看着眼前的城、山、水，努力的记住每一块奇特的岩石，每一朵冲击而起的浪花。眼中的世界似乎在瀑布的涤荡中变得清澈透明，一壶酒喝光，世界又开始在小孩的尖叫，老人的斥责里恢复原状。

小丫头和黑猫还在休息，黑驴站起声从树荫下走出来，靠近阿城身边。

“看完了？感觉如何？”黑驴递过来一只萝卜。阿城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黑驴坐在它的石凳上，看着从洞口进来的阿城，也像现在一样递过一根萝卜过来。

“很有趣。”阿城说。

但是他心里想的却是，我看过之后，心情并没有如我预期的一样，产生一点奇妙的变化。我好奇心得到满足，但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天断崖的轮廓就已经在我脑海中开始变得模糊，我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来到这里，也只是在做一个稍微真实点的梦。

阿城从黑驴耳朵里拿出酒坛，把空掉的酒壶装满，又取出两个玉碗，给黑驴和自己都满上。酒倒碗干，一人一驴喝到日落黄昏，一人一猫也睡够一个愉快的午觉。

现在，赵无惧的晚餐在山脚下等着她们。

秋天的暮色降临得很快，前一会还有夕阳映在脚下，下一刻天色就变得灰暗。

上来的山路上，已经没有行人，游客们要么在崖上的扶风郡留宿一晚，要么早就已经赶在黄昏来临之前下山。毕竟夜间在山路上行走，实在是一件不怎么明智的事情。

大槐树上贴着告示，只不过这告示贴的位置背对官道，要不是这会有火光照明，不然真不容易发现它。

松脂火把上燃起的火焰在跳舞，小丫头将告示的文字念出来：

“近日夜间有狐精在山路作怪，已有数人被整晚困于山道之上，来往行人日落之后切勿下山。”最后是一刻大红的官印。

夜间才会生效的“迷墙术”么，应该是那个小妖怪布下来的恶作剧，等它玩腻了之后就会把法术撤去。当然，如果地官府请点和尚道士，念念经说说法之后，小妖怪知道人家不喜欢，也会收起法术离开。

“师傅，怎么办？”

“不要吓着它。”黑猫说道，净灵山上的黑角大人帮助各类小妖精化形，它也希望小妖精们尽自己所能帮助其它需要帮助的同伴。

阿城点点头，黑驴叼着小丫头的衣服将她放到背上，迈开步子冲向悬崖。

皎洁的月光下，一只黑色的驴子从悬崖边一跃而出，动作优雅而华丽，就像是悬崖壁上的羚羊，但是马上它就开始直直的往下掉，小丫头耳边的风声呼呼，就快到拍到潭底的时候，瀑布冲刷形成的深潭中升起一股水柱，将下落的驴子缓缓接住送到岸边。

“可以松开我的耳朵吗？我萝卜吃完了。”

小丫头很镇定勇敢，没有发出任何的尖叫声，就是揪着黑驴耳朵的双手似乎太用力了一点。小丫头听到黑驴说话，讪讪的松开手，从黑驴耳朵里摸出萝卜递给它，随后摸出几块云片糕开始吃起来。

“没用！”黑猫用尾巴羞着小丫头的脸，又指指云片糕示意自己也要吃。

“我又不是你们这些飞来飞去的妖精，我就是紧张，我就是害怕真么啦！”小丫头脸一红嘟着嘴，生气的开始嚷嚷。

符船上，赵无惧的香菇炖鸡做好，阿城带着小丫头刚好赶上饭点。

小丫头和黑猫将锅里的翅膀和腿，二一添作五分瓜干净，余下的部分留给众人。不过像小丫头这么尊师重道的徒弟，肯定不会忘记带自己出去玩了一整天的师傅，她忍痛将一个咬过一口的鸡腿递到阿城脸上。

“师傅给你吃！”

阿城在鸡腿上没被小丫头口水沾到的地方，小心的挑下一块放到自己碗里，表示自己已经收到徒弟的这番心意。

小丫头又一次被自己感动，黑猫把头扭过，它忙着吃东西，懒得说这个厚脸皮的丫头。

赵无惧和瘦老张今天将蚕谷换来的最后一批丝织物，在扶风郡下的镇子换了一些当地特产的干枣和枸杞，余下的都换成盐巴还有一些日用的铁器。

阿城在出江城的时候就是一个合格的铸剑师，所以他见到赵无惧他们换到的货物之后，对面前这一堆做工粗糙的农具，起了把它们好好修理一下的心思。

小丫头带着黑猫回船舱休息，游玩不用走路，但是一路的吃喝打打闹闹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啊！小丫头觉得自己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缓解一下自己劳累的身体。

一群酒鬼在月下开始聚饮，说着今日在扶风郡以及山下小镇的见闻感想，猴艺俊厌弃手中劣质的酒水，但是依然受不了黑驴挑衅的眼神端起玉碗。

风景对每个人的意义都不一样，一座山，有人觉得美，心灵被触动，但也有人见了只觉得是乱石一堆。书上说过，有旅行者一生理想会因一条河，一个日落，一棵树，一朵花而发生改变。但是阿城眼中的瀑布、悬崖、扶风郡，既没有让他触动，也没有让他觉得无趣。

这些景物在阿城第一眼看上去时，很漂亮、很壮光，但是情感都从初见时的炽热无比，又在饮完一壶酒后冷却下来。

风景对于阿城的意义，似乎就只存在初见到扶风郡的那一刻，至于扶风郡或者天断崖本身的雄伟或者壮丽，在他的脑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模糊。

而同行的黑驴它所在意的只是和老张一起游历天下的回忆。

现在的赵无惧想要的仅仅是想去哪就去哪的自由，至于看长河落日和在市井讨价还价，对他来说已经不再有太大的差别。

瘦老张眼中，菜米的价钱远胜于天上的日出星落。

猴艺俊要履行对旧友的承诺，要恢复猴群昔日与天地称齐的荣光，寻到海上的花果山未竞的一部分。

小丫头只要自己的师傅不丢下自己，瀑布和悬崖对她而言远不如货郎篮子里的牛肉和面饼更有吸引力。

黑猫懒得想这世界有什么意义，吃饭的时候每顿有鱼干，睡觉的时候有一个暖的被窝，就已经足够。现在它满足得连最初那个快快修炼前往净灵山，找它的好朋友和小姐的目的都已经变淡。

阿城今天对自己旅行的意义产生怀疑，在看过天断崖之后，他对扶风郡这个地方也失去再来一次的欲望，但是他发现自己想前往天地四极探索一番的兴头依然强烈，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浓厚。

想太多让人烦恼，还不如对着月亮尽饮杯中美酒，年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一觉醒来什么不愉快和烦恼都会过去。

不过欢饮达旦可不适合瘦老张这样的中年人，聚饮时大家说过的话，对着月亮发过的牢骚，在第二天酒醒之后就会伴着宿醉带来的头痛消失无踪，神仙妖怪或者人类都不会有什么例外。

人群散去，江离从斜挂在桅杆上的木剑中现出身形，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看着水下的游鱼还有船头破开的浪花。她迫切的需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身体，就算是一只老鼠模样的也好。

第二天，小丫头被太阳晒到屁股才起床，她居然发现自己今天终于不再是船上最后一个起床的懒虫。她开心的用离火将瓦罐里的鸡汤热过，又跑到睡成一头死驴的耳朵里摸出一堆零嘴，桌上的面饼被她无视。黑猫在一旁虎视眈眈，小丫头勉为其难的将汤和零嘴的分出一份，早知道起床的时候就不故意踹醒它了。

符船在水族的带领下继续朝扶桑前进，小丫头开始在甲板上哼哼哈哈的练剑，她看着两岸的山坡和树木，有点担心今后的日子会不会很无聊。听师傅说，扶风郡一过去，下一站就是那无边的迷雾，这也就意味自己很长的一段时间就不能见到镇子，以后只能和骗子猫一起玩数胡子的游戏度日。

“月儿。”

小丫头练剑分神的时候突然被人叫住，手中木剑脱手而飞，插在黑猫五更面前，她的木剑现在也有几分力道，“唉！是江离姐姐啊！吓了我一跳呢！”

黑猫眼睛都没睁，尾巴一扫就将木剑抛回小丫头，趁她转身朝江离说话的时候，在小丫头多肉的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

“阿城说你那本《阴符经》里有制作身体的炼器法，能不能帮我看一下？”江离飘在小丫头的面前，脸上充满希冀。

“没问题啊，我拿书出来看一看。”小丫头正对练剑产生厌烦的情绪，一听到江离找自己帮忙，扭着屁股就跑进船舱。其实她练习剑术才刚过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小丫从枕头底下拿出师傅给她的书，又跑回甲板，顺便拿起桌上的一个香梨，在衣服上擦擦就咬在嘴里。黑猫说书放到枕头底下之后，睡觉的时候，指不定哪天做个梦就能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学会，但是自己都放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炼器，炼器……”小丫头嘴里咬着梨子，一边含含糊糊念叨，一边在书上翻找，“啊！《炼器篇》找到了！”

江离将灵体凑过去，黑猫也把耳朵竖起。

“飞行七昼夜的木鸟。打洞的蚂蚁。自己捉老鼠的猫。”小丫头念完，把书往后又往前来来回回的翻过几遍，小脸刷的变红，半天之后吞吞吐吐的说道：“没有了。”

“哼，没用的丫头！”黑猫继续睡觉，书上的味道很好闻，至于睡觉就能学好道术，也只有笨丫头这种贪吃懒惰不肯修炼的人，才对这鬼话信以为真。

“这样子啊。”江离神色一黯。

“江离姐姐你别难过啊！师父说那些东西我修为够了就能看到。你在等我道术再厉害一点点。”

“嗯，我等你。别和你师傅说我问过身体的事情。”

“好的。”

江离回到阿城的木剑，甲板上又只剩下黑猫和小丫头两个活物。

“江离姐姐怎么突然打听起身体的事情了？之前不是说等楚生师伯来了之后，帮她做一具的吗？”

“谁知道呢?”黑猫只是小丫头肚子里的那条蛔虫而已，别人的心思她不懂。

小丫头将剑一丢，剑术不练了，为了江离姐姐，改练道术！头顶上那么大个太阳，小丫头自然挑最省时省力的离火诀来修炼，等到一船人陆续从宿醉中醒来，小丫头也已经把船上的甲板冲又洗烘干弄了三遍。

赵无惧煮醒酒汤的时候，小丫头很热心的跑过来帮他生火。赵无惧怀疑自己头痛欲裂的脑子里是不是还没清醒，小丫头主动干活可是一件难得的事情。

“月儿你的零花钱已经领完了。”

“你想什么呢？”

“每顿饭的肉只有这么多，你想多吃的话得找你师傅商量。”

“我就知道是师傅撺掇这事！”

“醒酒汤糊了……”

勤奋的小丫头用离火诀重新帮赵无惧煮好一锅醒酒汤，而赵无惧一脸忐忑的喝完醒酒汤，脸上狐疑之色依然没有褪去。

“再也不喝这破玩意了！”猴艺俊醒过来灌下一口醒酒汤之后，就倒吊在桅杆上，等脑子充血麻木之后，整个猴才开始好受一点。“子健，你去看看酒窖。”小猴子没精打采的爬进船舱。

黑驴从甲板上爬起来，摸了一碗醒酒汤喝下，又回到原处趴下不再动弹。

瘦老张一脸憔悴，喝下半碗哼唧哼唧回房继续躺床上。

阿城端起醒酒汤，在喝的时候，重新思考刻上安神符的是不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赵无惧叹口气，看来今最适合天的食物就是鱼片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