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依依的葬礼定于上午进行，整个霍宅沉浸在中悲伤的气氛中，随处可见的白布和花。

"随便吧随便吧。"霍老爷无力地摆摆手，"愿意来见她最后一面的自然会到场，没这个交情的也不必特地邀请。"

"毕竟，这算什么值得张扬的事儿。"

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令他心力交瘁，医生劝告他卧床休息，不宜再操劳，至于霍依依的葬礼全权交由手下人打理。

年轻人陪着崔姨回老家打点，路途中得知霍依依遇害的消息，马不停蹄飞奔回霍宅。

推开门，满眼的白色。

"父亲的意思，想请你作为霍家孩子、她弟弟的身份，同我一起为她守灵。"霍连秋接手家中事宜，告诉他这个决定，"所以……"

话未说完，向来脾性温和的年轻人却是动了怒，断然拒绝："绝不可能，即便你不说我也会为她守灵，几日都可以，但绝不是以什么弟弟的身份。"

"我从未承认自己是什么霍家的儿子，以后也不会。"

霍连秋叹口气，不再勉强。只将绢布交到他手中，帮霍依依做最后的清洁。

"你昨日说柳亚业死于谋杀，凶手刻意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模样，你有几分的把握。"

夏衍斩钉截铁："十分把握，柳亚业是被人害死的。"

昨天的试验已经再清楚不过，如果柳亚业是自己爬上树上吊自杀，他的脖颈至少有骨折的痕迹，甚至可能被直接扯断，但实际柳亚业只有被绳子勒住后留下的淤青。

"与杀死霍依依的手法相同，凶手用麻绳从背后将其勒死，再吊到树叉上。现场残留的泥脚印应该是凶手用他的鞋子印的，伪造成他自行攀爬的假象。"

"也许是嫁祸，让大家误以为柳亚业是杀死霍依依的凶手，因为愧疚自杀，这样真凶便可以逍遥法外。"夏衍不喜欢做毫无证据的推测，但不知不觉嘴像自动般，说出这番话。

霍连秋看着身后躺在棺材中的霍依依和沉默不语的年轻人："宁愿他们是私奔成功，在个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好歹有线希望……"

"柳亚业的尸体交换给警察局，估计等结案后，他朋友会处理。"他顿了顿，"毕竟，父亲是不会允许他再靠近霍家的。"

那具尸体夏衍彻底检查遍，全身上下除了脖颈和胳膊上的伤痕外，再无其他痕迹。

这么多天以来，柳亚业去了哪里？为什么凶手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他并将其杀死。这个问题整宿盘旋于夏衍脑中，百思不得其解。

"你可别想了，出去逛会儿，年纪轻轻跟我那拂尘似的，多影响大家观感。"从瞿天文嘴里听不到句中听的，夏衍现在没心思再纠结，只想揍他顿泄愤。

霍家是天京城的大户，出了此等举城轰动的大事，前来哀悼的人络绎不绝。有多年交好的亲朋世家，如沈家、祁家等；也有想趁机混个脸熟，牵线搭桥谋条出路的。不过霍家老爷以身体不适为由，迟迟未能露面。

霍连秋理所当然成为大伙簇拥的对象。

"像什么样子，起了个大早来这儿有蹭吃蹭喝的，有趁机谈生意的，也有闲着没事看热闹的，偏偏没几个真心实意冲着死者来的。啧啧，世态炎凉啊。"瞿天文吐掉瓜子皮，又抓了把到手里，"不如请几个道士给她打点番，到下面也好跟阎王套套近乎。"

夏衍刚想夸他终于说句人话，结果到后半句又变了味道。

"你要真有这本事倒是跟阎王商量商量，告诉我们杀霍依依的凶手，那才是真正的死者安息。"

百无聊赖之际，瞿天文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使劲儿怼怼夏衍的胳膊："快看，那不是插花老师和董燕生吗？"

夏衍皱皱眉头，他们来这儿干嘛。

自己曾登门盘问，将他们列入怀疑对方的行列，寻常人避之不及。

插花老师和董燕生一前一后进了霍依依所在的灵堂，迎面撞见被人群包围的霍连秋。

估摸与自己同样的想法，霍连秋夜始料未及。借口散了周围的人，语气难掩的不自在："两位暂时不方便进去吧。"

"是啊，看来你们现在还未打消对我的怀疑。"

"没办法，我说过，凶手抓到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夏衍随后赶到，狐疑地看着她。三番五次试图接近霍依依的尸体，很难不让人联想她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对方也注意到她的目光，插花老师径直走到跟前，说想找个清静之地好好谈谈。

夏衍带着二人来到后院的藤椅处，暂时没有对外来人开放，给霍宅自己人留了块儿休息的地方。

"如果是为自己开脱的话，我想还是以证据为准较好。"

插花老师并不介意，自顾自张口道："我知道你们为何怀疑我，没错，开始我的确有些嫉妒她，她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家世背景又好，凭什么好事儿全让她占上，上天太不公平。但我与霍依依的关系并非你们想得那般紧张，我与她接触的那段时间几乎无话不谈。她是发自内心的善良，坚信人性之善。而且，她也有她的不幸之处。"

她自嘲般勾勾嘴角，叹息着："生于这样的大户人家，从一出生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如何接人待物，该与谁聊天交友，甚至一言一行都有严苛的准则，万万不得逾规。选择柳亚业是她唯一一件遵从内心的选择，但她也为自己违反常规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讨厌她，但也怜悯她，唯独不恨她。"

对于夏衍而言，有些难以理解她的话，完全相悖的三种感情掺杂到一个人身上，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她试图理解，越细想越陷入自相矛盾的怪圈。猛然意识到，自己是陷入了对方的圈套。

根本就是为了搅乱视线，故意迷惑人用的。

"你院子里的手推车如何解释？"夏衍板着脸，冷言发问。

插花老师的笑容颇为无奈："算了，你这种人是不会理解。我只能告诉你，不用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真正想置他们于死地的人，不是我。"

门口传来阵骚动，负责守卫的人拦下了邬起云。

见到夏衍和瞿天文，邬起云赶忙招手。

"幸亏幸亏，这霍家的大门真难进，我来送个东西，差点儿被当成小偷。"

邬起云拿着个红胡桃木的匣子，递给夏衍："柳亚业知道霍依依喜欢这东西，特地拖我从海外弄的，想送给她当生日礼物。路上因事耽搁几天，昨儿刚到，只可惜……"

"算了，再反复提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能否帮我个忙，把这东西找个地方偷偷塞到霍依依身边，算我替柳亚业送给霍依依的一份心意，让他们两个在那边也好彻底团聚。"

夏衍接过匣子，沉甸甸的。从瞿天文那学到点儿皮毛，色泽温润，的确是稀有的珍宝。

邬起云凑到耳边，悄声嘱咐："千万别说是我带来的，否则的话霍老爷非把我撕成碎片不可。"

对着邬起云的背影，瞿天文嗤之以鼻，横竖瞧不顺眼。自认他们两个气场不合，称之为老狐狸间的相互排斥。

"都是千年的狐狸装什么小喵咪啊，十句话里有八句是假的，"

"假的？"夏衍仔细打量着那珠子，"你是指它是假的，还是他之前的说法是假的？"

瞿天文随手抓起珠子，蹭了蹭："一般的品相，后打蜡做旧，真当我们这儿没明白人不识货那。"

"不过他手臂的伤痕嘛，我昨天去码头核实过，当时起争执的事主现在在外地谈生意，暂时没见着。不过码头的工人倒是记得这件事，两人争执得厉害，＊＊那小胳膊小腿的，脾气倒是不小，二话不说上去揍了他一拳。可惜没打过，被人揍惨了。"

语气带着欢愉，示意她靠近些，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个物件："顺便，我还弄到了这个……"竟是个男士的钱包。

"邬起云的，怎么样？厉害吧。"

夏衍伸手要抓，瞿天文又收了回去。

"哎？这么简单就行拿走，好歹也是我费了番人力财力弄到手的。"

就知道他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敲诈机会，夏衍扁扁嘴，从兜里摸出之前他给自己的银元，"扯平，行了吧。"

银票钱财是肯定没了踪影，钱包里夹着几张电影票存根和交货的票据。

粮食、布匹、香料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最新的那张票据上写着：海鲜三十四箱，荔枝十一箱，海外入贡菠萝三箱……

"喏，这就是他帮那人运的货物。"

瞿天文说："这邬起云来头不小，码头外号百事通。号称只要你张口，什么稀奇珍宝都能给你弄来，也是个奇人。"

"虽然比我差了那么点儿。"

说话的功夫，夏衍早走远了，瞿天文在背后高声嘱咐："那钱只是借你看看的，钱包用完别忘了还我，还能值几个钱那！"

宾客散尽，霍宅重新恢复平静，唯留那＊＊处的一小簇灯光。

夏衍躺在花园的藤椅上，仰望天空。可惜天气不佳，连颗星星都不肯露面。

"谁？"

几乎是直觉，夏衍察觉主宅的大门处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不住向内张望。

那人似乎也被吓着，猛然回头。眯缝着眼睛辨认片刻，如释重负："是夏衍啊，我正找你。"

来的人是董燕生。

"有些事情白天不方便开口，特地等到晚上没人的时候再来。"

董燕生四下查看，确定周围再无外人，自己寻了个空地坐下，悄声说："其实我跟霍依依相识在先，那时候她可是我们那个圈子的女神，有很多男人示好。我在其中算不得有钱有势，也算不得相貌英俊，但她对我另眼相待，说是欣赏我的画作。我以为自己有机会，有次借着她生日的机会说了心里话，结果她特别惊讶，明确地拒绝了我。我也是那时候知道她跟柳亚业的关系，便也释然了，没再纠缠。"

"而插花老师是我介绍她认识的，她很喜欢我之前送的花，说那人的手艺不错，也想学学。那时候插花老师也想赚钱，我便帮着牵线。"

董燕生整个人沉浸在回忆中，嘴角带着笑意，"其实那时候我跟霍依依的来往已经淡了许多，毕竟互相有确定的人，理应避嫌。不过女人嘛，总是疑神疑鬼，她似乎并不相信，几次追问，我也只当是她小心眼吃飞醋，哄几句了事。"

"但自从得知霍依依的死讯，我才逐渐发觉，也许事情并未我想得那么简单。"

"霍依依失踪前后，我路过花店想去跟她聊会天，结果接连几日扑了个空。她平时吃住都在花店，没有其他住所。我问过，她回答得含含糊糊，说不出个所以然。"

董燕生骤然拔高音量，语带哽咽："她个姑娘家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走到现在不容易，我由衷的敬佩和心疼，想着以后要照顾她一辈子。但就在葬礼结束前，她跟我说身体不熟悉，先行回花店休息……可是，我刚刚路过花店，她人并不在……"

这个男人异常痛苦，颤抖着双手："我现在，现在实在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说起来，对于她的来历身世，我其实一无所知。"

"我担心她会对其他人不利。"

夏衍将此事告知霍连秋，霍连秋立即派人手加强巡逻警戒，打发她安心回屋睡觉。

"放心，门外有官兵把手，霍宅里面的人不会有危险。"

入夜，顺着徐徐微风，那股浓郁的，多种花香混合的奇异香气不经意间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