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座高山,路途遥远,索性把野营地迁来。
村子有些年月没见过外人,尤其是年轻帅气的男人,抢着帮他们铺床铺被。
中间隔道帘子,霍连秋和瞿天文住左边,夏衍自己住右边。
"这哪里行啊,同门出同门进的,外人见了成何体统。"
"可不嘛,祖宗见了要生气的。"
"没事儿,习惯了,我们本来就住同一屋檐下。"
夏衍随口回了句,个个嘴巴张成正圆。
"哎呀,哎呀,好好的小伙子。"
"我回去赶紧告诉翠花,换人吧。"
这都哪跟哪?
当然中间进化出多少版本,又添油加醋多了哪些风言风语,夏衍无处追究。
见了瞿天文,个个痛心疾首。
虱子多了不怕咬,随他们说吧。
除了老*家之外,他们的帐篷亦被划入不可靠近的范畴。
夏衍自得其乐,落得情景。
老杨至今下落不明。
女人是从外地嫁到村中的,老家在哪,是否还有亲戚朋友,村民一无所知。
眼看入了冬,尸体在小平房里放着也不是个办法。
万一把恶狼、野狗招来,更无安宁可言。
村民提议,好人做到底,毕竟她在村中生活过不短的时间,算他们村的媳妇,总不好看着她曝尸荒野,早日入土为安,在老 母杨亲的坟墓旁边加个地方,葬一块儿吧。
"哎,帮他母亲处理完后事不够,现在连他自己媳妇都要我们负责。谁摊上这样的人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村中的男子皆感惋惜。
厉害的婆娘拧着他们的耳朵,教育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什么锅配什么盖儿。怪她自己命轻贱。"
"怎么,还恋恋不舍啊。既然这么好心,安放你家祖坟里去,我給腾地方。"
"非气得跳出来打死你吧。"
夏衍被她们吵得脑瓜仁儿疼,指不定哪句扯到她身上,无辜受牵连。
招谁惹谁了。
黑色身影鬼鬼祟祟闪入小平屋。
有蹊跷。
夏衍掀开帘子捅醒瞿天文。
"嘘,有情况,跟我走。"
默契地分作两路,一个往走,一个往右。
果然是个男人,低声啜泣。
"别动!"/"抓住你了!"
竟是那红脸妇人的丈夫?!
"她,她曾经向我求助,让我帮帮她,离开村子。我家婆娘不答应,说我心术不正,被狐狸精蛊惑,多給碗都不答应。谁料到没两天的功夫,人就……哎。"
"我想把这东西还給她。说是拿着它能换出不少的钱财。我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暂且帮她保管。留着也没用,好歹是她件儿遗物,还回来一块儿葬了吧。"
"不好,我家婆子来了。这东西交给你们了,我,我先走了,千万别说见过我啊!"
起夜放水的功夫悄悄溜来的。
耳朵被拧成根儿麻花,拖回了家。
整整十七张纸,下面盖有红色的公章。
共三百银元。
还真是钱啊,而且数目不小。
霍连秋摇摇头,叹息道:"我见过这东西,几张废纸罢了。"
"前阵子席卷天京城等大城市的*氏骗局。"
"你把钱放到他们手里,他们做投资,建项目。挣钱之后給你分红。公司卷钱跑路,投资人血本无归,正经闹过段时间,现在人也没能抓到。
瞿天文数了好几遍,
"也就是说,他们投资了整整3百银元?!"
几乎是个寻常人家的全部家当!
"之前你说对了,他们不是衣锦还乡。是钱被人骗了,混不下去,走投无路躲回乡下。"
手里攥着几张无法兑现的废纸,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们两个够倒霉的,能碰上的破事儿全被他们摊上了。"
"不仅如此,现在有个丢了性命,有个行踪不明,人生最惨不过如此。"瞿天文颇具感慨,"穷苦不可怕,最惧没有希望,走下坡路。心气没了,这日子没法过。"
草草吃口饭,天气越发严寒。
反常得很,入冬不足半月,愣是滴水成冰,深冬的温度。
夏衍他们带的那些个野营用品在凛冽的寒风之下,薄如纸片,不堪一击,一吹便透。
哪里顾得上礼义廉耻,男女有别,恨不得抱成团相互取暖。
"呼。"口中呼出的那点儿热气未等到掌心,已经没了温度。
夏衍跟他也不客气,直接往脖颈子里塞。
"暖和。"
被激得跳起来,"这时候想起我的好啊,找霍连秋呀,他不是号称暖男,性格温顺,体温肯定也够。"
又是什么新鲜词汇。
"天京城那群未婚的年轻小姑娘们呗,搞个公子哥排行榜。啧啧,霍连秋位列第二,数千少女心目中的理想人选。"
"第二?那第一是谁?"夏衍想不出天京城还有谁比霍连秋更受欢迎。
"他的好兄弟,沈为音呗。"
"暖男虽好,少了些趣味。现在的小姑娘追求浪漫刺激,像沈为音这种,能文能武,强势霸道,又自带悲情英雄色彩的男人,正戳中她们的母性光辉人气飙升。啧啧,他现在出门寻街,丢給他的手帕香囊,够开个杂货铺子,发家致富的了。"
夏衍深以为然,变心的速度。
"你呐?大小算个名人,排到哪个位置。"
瞿天文险些呛着。
"不会是没上榜吧?"瞎眼眨巴眼睛,幸灾乐祸道。
"谁,谁说的。"瞿天文言辞闪烁,含糊道:"我跟他们不在同个榜,没有可比性。"
天京城中老年妇女信任榜,瞿天文一骑绝尘,遥遥领先。
打死不能让她知道,否则非嘲笑死他不可。
"你也上榜了。"
"有男子榜自然就有女子榜。"
瞿天文,"打死不敢娶排行榜!"
凭什么,自己模样身段算不上顶尖,也不差啊。
瞎说八道,忽悠她玩儿。
"瞿天文!看我今天就地打死你!"
天空再度飘扬雪花,比先前的那场更急切。
瞿天文撒腿开溜。
落了满地,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
原本坚韧的树枝急速冷冻,冰包裹着,像根根木头棒子。
这要是打谁身上,非揍出个好歹。
比如此刻的瞿天文,猛然扑倒在地,体验了把被冰溜子打屁股的爽利。
他这一摇可倒好,噼里啪啦往下掉,砸了他和夏衍满头满脸。
蜷缩在地,半天没起来身。
又演?
夏衍早料到他的套路,用脚尖戳戳他膈肢窝。
"喂,别装了。"
瞿天文抱着胳膊卷缩成团,嘴里哼哼唧唧。罕见的好脾气,没跳起来找她算账。
夏衍预感有些不妙,难不成是真伤着了?
"瞿天文?活着的话給个动静。"
"活,活着那。"瞿天文吭叽声,透着股委屈,"快疼死了。"
右侧小臂划开条大口子,足有半个手掌长。
鲜血涓涓向外涌,袖子瞬间被打湿。
再经冷风一吹,冻出颗颗圆润的血珠子,个个有黄豆粒那么大。
伤得不轻。
夏衍始料未及,一时间脑袋发懵。
刚刚自己只不过踹了他脚,地上也没见什么尖锐的东西,怎么把人伤成这样儿。
改用手指头戳戳,小声问道:"没事儿吧,没事儿动弹下,叫唤两声也行。"
真把人疼狠了,往常手指头划道口子,早嚎叫得人尽皆知。这会儿真见了血,只埋头抱住胳膊,干吭叽。
瞿天文抬起脑袋,清秀的小脸越发煞白,满面的委屈,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无辜小兔子,缓缓吐出一个字:"疼。"
夏衍哭笑不得,成,能说话,知道撒娇,事儿就不算大。
扯了围巾給他裹住,止血。
回到帐篷中,稍微暖和些,再重新包扎。
这一冷一热,伤口卷了边儿,皮肉发白,像烤熟的鱿鱼卷。
夏衍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喂,你不会看饿了吧,这可是人胳膊!疼疼疼!"
夏衍手举着纱布,满脸无语地看着他。
"拜托,我还没碰着那,你这戏演早了吧。"
距离他的伤口至少三根手指头宽。
"是嘛,嘿嘿,我这不是害怕嘛,心理作用。你看着伤口它长的……疼疼疼!"
这次的嚎叫多了几分真切。
瞿天文连喊疼的力气都没了。
"这才对嘛,哪有处理伤口不疼的道理,不疼的叫挠痒痒。"
"忒客气,还知道帮我报仇。"
夏衍白了他眼。
伤口形状与被分尸的老*妻子有几分相似。
"走,活动活动有利伤口愈合。"
被冰雪覆盖冻过之后,变得晶莹剔透,半透明状。
如果不仔细看,真未必注意得到。
刚刚瞿天文正是被这东西划伤的。
瞿天文的胳膊隐隐作痛。
也不知谁闲得没事儿干,装饰用的丝线没拆干净,留了个线头。风吹雨淋,反倒越发坚韧。被雪水沁透,又结了冻。俨然成了柄锋利的刀子,生生从他的胳膊处划过。
亏得没直接撞上去,否则就不是伤口的问题,恐怕整条胳膊都要交代。
"哪个缺德带冒烟的,这要是撞我脖子上,脑袋搬家了。"
"我打听过,似乎是上个月村中举行祭祀,"
"得算工伤吧,深入冰天雪地,又被放了血,上哪找我这么敬业的人去。"方才想起来,这案子没收钱,哪来的受益。
"不管,换点儿别的。比如,悉心照顾是最基本的吧。好吃的好喝的也少不了吧。还有还有,总绑着不动弹可不行,医生说不利于恢复。得是不是活动活动,按摩按摩。"
"我相信你的手艺。"
"也行,不过在此之前老规矩,做实验。"
瞿天文哀嚎,"不会又是让我来吧?我还是个伤员!"
太阳徐徐下落,仅剩下圈余晖。
冷风萧瑟,如刀子般割得人生疼。
雪花暂时停歇,
夏衍手里多了几根大白萝卜,个个有成年的胳膊粗。
俩人站在悬崖边儿。
夏衍开口道:"你说,如果我把它们从这儿扔下去,会成什么样儿。"
"这么高,变萝卜泥?萝卜饼?再裹上层面粉过油,闻到肯定不错。"光是想想便口水直流。
"冬天雪地地干嘛非要从这儿扔,万一滚到别的地儿,没处找去。"
沿着悬崖边滚落。
眼看着大白萝卜急速落至半空,像是撞到什么东西,突然四分五裂,碎成许多块儿,散落到村中。
瞿天文松了口气,幸好不是要把他扔下去。
不然自己得也跟萝卜还有老*的女人似的,半空中四分五裂,变成尸块儿。
等等,不对啊,完整的萝卜怎么落到半空突然散了架子,这不科学啊!
即将落山的太阳,余晖給每件儿东西染了层金黄色,变得耀眼夺目,包括那些平时被人忽略了的,不明显的东西。
"那是……"
极其微弱的反光,晶莹剔透,与洁白的雪花十分相似。
但仔细分辨,便能看得清楚。
哪里是雪花,分明是条条极细的丝线。被裹了冰层,成了隐藏在冰雪背景中的锋利刀刃。
"没有人分尸,她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