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炎英撩起眼皮,此时的瞿天文语气一反常态,前所未遇的严肃。
"我不认为叶局长做错了。"他说。
果不其然,叶炎英猛地坐起身。
瞿天文继续道:"叶局长从未说过自己冤枉,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无法接受现实。在我看来,叶局长做得没错,是你把他架到高处,将他神话。"
"你什么意思?!"叶炎英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爹爹做了难以启齿之事,反到成了她的错?
"如果我是叶局长,做得未必比他更好。水至清则无鱼,官场是什么地方?千百年留下的规则,岂是个小小局长能够改变的?那些清官又落得什么下场,自己穷困潦倒,百姓也没有获得好处。便宜了谁,还不是那些个狠得下心的真贪官。"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众人皆贪。若是他非要高姿态,玩儿清廉,挡着人家的财路,人能乐意吗?你说不拿,恐怕要遭受排挤。清廉是清廉了,官位不保,何谈远大抱负,造福为民?吃亏的不还是自己。那才是真正的傻,典型的杀敌为零自损八千。白白让了位置,让那些贪婪之人,为非作歹,难道结果会比现在更好吗?”
瞿天文一股脑吐露了自己的心声,效果出乎他的意料,叶炎英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你真这么想?他们贪得对,他们贪财,反倒是为国为民?"
"官场的事错综复杂,是好官还是坏官,岂能用单单一个贪字能够概括。他是你的父亲,他为人如何,你心中最清楚。"
见对方似乎被他糊弄住,瞿天文都佩服自己的口才,飘飘然。
"你权当他是扒那些奸商的皮,让他们大出血便是了,替我们这些无财之人解气了。”
他这番话说完。叶炎英眼圈瞬间红了。
怎么?刚才不是还张牙舞爪地与自己辩论,怎么这会儿又变脸了。
瞿天文慌了手脚,女孩儿生气不怕,大不了打几下出出气,他生平最怕女孩儿哭。
见人眼泪瓣儿噼里啪啦往下掉,瞿天文顿时没了注意,还不如直接打他来得轻松。
瞿天文手足无措给她递纸,话语间彻底失了方寸,赶忙往回找补。
“我的意思,身在其位,总有些外人难以理解的苦衷。他做了不该做之事,但不代表他不是个好父亲嘛,他对你……”
叶炎英的眼泪如水库开闸,河道泄洪,根本止不住了。
"他跟你们不一样!"她紧咬下唇,几乎失了血色,愤然重复了遍,“他不一样!”
“得得得,我错了,我嘴欠,姑奶奶,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叶炎英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又不想在他们面前颜面无存,只得钻回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任他说什么,再不肯吭声。
得,姑娘的心思实在难猜,软的硬的怎么着都不行。
瞿天文战败而归,夹着尾巴推门出去,正碰见贴门偷听的夏衍。
"别围观,散了吧,人生惨败。"
叶炎英迟迟不见好转,夏衍他们心情压抑,做什么也提不起兴致。三人凑到一块儿连声叹气,弄得霍宅的女佣们人心惶惶。生怕说错了哪句话,戳中了谁的伤心处。
整栋宅子气氛阴沉,静得超乎想象,呼吸都觉得困难。大伙儿皆是皱眉苦脸,全无办法。
夏衍憋得难受,瞿天文都搞不定的任务,自己去了,恐怕还不如他。这点夏衍有自知之明,自己怼人还成,安慰人实在不擅长。哪句话说得不对路,再惹得叶炎英大哭,更麻烦。
夏衍急得在客厅胡乱走着,越发烦闷,于是跟厨房要了新鲜的肉,领着小黑鸟去花园转转,透透气。
夏衍这些天天往外面跑,累了倒头便睡,顾不上逗它,关在屋子。这会儿得了自由,黑鸟到了花园撒欢儿乱飞,
哎,这小家伙儿算宅子里为数不多有生气儿的。
夏衍将腐烂得恰到好处的肉放在手心,逗弄它。
黑鸟似乎是有了怨气,傲娇地扭过头,竟然不搭理她,连肉都无法诱惑他来。
放以前,早迫不及待飞来,吃饱喝足自己找地儿玩去,或者窝兜里睡觉。
今儿……有点意思。
夏衍乐了,尝试把肉块儿放到地上。
果不其然,黑鸟又飞过来叼嘴里,狼吞虎咽。
敢情人不是不吃,是跟喂肉的人置气那。
"没看出来,你长得黑漆漆高冷的模样,也够矫情的。"
黑鸟不满地叫了声,埋头继续吃。
这小东西在霍家养得久了,眉目越发清秀,羽毛溜光水滑。倒是没了当初那股瘆人的凌厉劲儿,体型日渐横向发展,有点儿当宠物的潜质。
看它今儿如此乖巧,索性把厨房拿来的大块儿全丢給它,吃顿大餐。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人家温柔的小白鸽子混得久了。脾气秉性收敛许多,变得讨人喜欢。
老话说得有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自己是不是应该离瞿大骗子远点?省着他那张嘴在外面惹事儿,受到牵连哪天被人揍死了都不知道。
没错,做人应当多跟霍连秋学学。
学习什么?该从哪学?
夏衍往深了想,却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形容他。
模样身世顶尖儿的霍家大少爷,性子谦逊好不矫情的好好先生。再往深了接触,形象反倒变得模糊。
脾气秉性,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在乎什么,从未听他提起。
早年间还有个能牵动他情绪的姑娘,流露出点儿喜怒哀乐。偶有不成熟的举动,在他身上反倒生出种真实感。自打出个那件事儿,整个人越发的内敛,简直快要缩到贝壳中。
跟他说件儿可气的事儿,多是面带微笑地給出个解决办法,很少再见到愤怒、惊讶之类的神色。
无所不能,任何抱怨照单全收,试不出他心中所想。
越是深追究,夏衍越发觉得自己对他的诸多疑惑。
自己对他,似乎并没有那么的了解。
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打算做些什么?为了什么?总是让人看不懂,猜不透。
似乎无欲无求,只想着过太平日子。
有急的时候吗?好像也有。
隐隐有条底线,谁都不可触动。他这条底线,对不同的事标准亦不同。
思绪跑了一大圈,越发捋不出个头绪。
突然觉得指尖疼了下,是黑鸟正啄她的手指头。
"怎么了?"夏衍抬头,瞧见霍连秋朝他的方向走来。
他身上穿着外出的衣服,肩头留有露珠。
缺了平时的气定神闲,想来必定是有急事儿。
夏衍赶忙收回那些胡思乱想,迎了上去。
“有镜子的消息了?”
霍连秋摇摇头,难掩脸上的疲惫,“与镜子无关,是个坏消息。”
他顿了顿,说,“就在刚刚,季局长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