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老话诚不欺人。

细高条这会儿打嗝嘴里还带着昨晚火锅的香味，夏衍提出让他帮忙跑个腿，哪里好意思不答应。

只是她说的那地儿委实不想再去。

"上次去趟档案室好悬短寿十年，这次打死我都不带去的，换个别的活儿，万事好商量。"

"你把事情想复杂了，其实特简单。"瞿天文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些，贴着耳朵小声解释："若是你被抓个正着我和夏衍也麻烦，解释不清楚，我们才不会傻不拉叽地冒风险。她的意思是，你假装要去档案室，查看＊探长的判断书，明白吗？"

"重点是让人以为你真的会去，考验演技的活儿，自己感受下。"

当天深夜，事务所从门缝里被人塞进个黄色的档案袋。

夏衍他们守在门内，拆开来查看，甚为满意。

"走，去警察局好好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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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的气氛不同往日，局长被杀案告破，杀人的枪手伏法。代理局长破案神速，仅仅一周内捉拿凶手，捣毁帮派的阴谋，大功一件。

上面委任他接替原局长的职位，正式掌管警察局的事务。

有人欢喜有人忧。

原局长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帮派牟利，犯了大忌，他那一系的手下自然不招待见，调里核心位置，干些整理档案啊、帮人找自行车之类的小事儿。

而之前与代理局长交好的个个喜气洋洋。

夏衍提了两盒子的糕点，早晨去南城街口现买的，据说是天京城最受欢迎的，去晚了买不到。給新晋局长送的礼物，自然要多费些心思。

"这次多谢你们出力帮忙，尽早抓到杀人凶手，为百姓除害。"话锋一转，局长又说，"但擅自插手警察的案件，出入犯罪现场，此事不合规矩，警察局也从未有类似的先例。之前局里管理混乱，尚未深究。现在事情了了，进入正轨，各方面规矩严格，烦请夏姑娘多多配合。"边用眼神扫着细高条。

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小算盘打得叮当响，精通瞿天文那套威逼利诱的套路。

夏衍将糕点放到办公桌上推至他眼前，笑着说："我们今天不是为此事而来。"

"哦？"

"只是听到些传言，说蒋探长，也就是神枪手，将作为帮派纷争处理，并不会关押太久。"夏衍顿了顿，"费了大力气抓到的人，若真是如此，我们心里自然不甘，所以前来问问，此事真是真假。"

"哼，又是谁在谣传闲言闲语。"

局长冷哼声，义愤填膺狠拍办公桌，"蒋探长连杀两人，制造码头事件，影响恶劣，罪大恶极，岂能因为他背靠帮派，有人撑腰，就开后门从轻处罚。"

"对于蒋探长警局依法处置，绝不姑息。"

夏衍抿抿嘴唇，不动声色继续与他周旋。

"没错，你的确是这样做的。只不过蒋探长本人收到的消息可不是这样，或许他心中还在寄希望于你能放他出去。"

局长脸色微变。

"想必您已经去过帐房的家中，对他厨房里的点心盒子有印象吧。"夏衍讲自己买的点心推至他跟前，说，"今儿早上有空，顺便买了几盒一样的。名气大的老店，排队排了很久。"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些糕点做工精致，价格不菲，抵得上寻常人几天的餐食，买了吃不掉的话太浪费，反正如果是我，绝不会囤糕点放家里。"夏衍笑笑，继续道，"帐房这人有意思，花了大价钱排队买的糕点，堆放在家中却不吃，好些已经过期，丢得到处都是，招来老鼠和蟑螂。以为是别人送的，一时没吃掉。但昨晚我又去过他家，翻出这瓶药，事情可就不大对头了。"

那瓶在床头柜子中发现的药瓶子，与霍老爷服用的是同种药物。

"帐房患有糖尿病，吃不得甜食，那些糕点他肯定不会吃，那他存放在家中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夏衍卖足了关子，细高条听得心痒痒：是啊，糖尿病患者收到昂贵的糕点，自己吃不了送给别人卖个人情也好啊。

夏衍勾勾嘴角，不慌不忙掀开盒盖，从中取出只花瓣形的枣泥糕。"点心盒子的另一种妙用，不得不说是种古老的方式。"说罢，掰开点心，里面夹着张卷成细圆桶状的小字条。

"与他人传递消息，用点心盒子做掩护。我找点心店的老板核实过，确实有人把东西放在他店内寄存，另外的人来取。

局长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他们利用糕点传递消息？呵，怪不得我们没找到帐房私吞的资金去了哪，想必是利用糕点通知同伙，帮他转移了吧。"

"我们会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深查，你的发现很重要。"

仍在装傻，瞿天文说得没错，眼前的人不去演电影简直可惜，撒谎脸不红心不跳。

"不必了，与他互通消息的人我已经找到了，是原局长。"

"帐房料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惹上杀身之祸，所以平日中格外小心，屋内布置了镜子。开始我们以为他与对手帮派有联系，做间谍传递消息。现在看来，他是担心外人察觉他和原局长的联系。”

“这是我们在局长家中拿来的，你勘查过现场，应该有印象吧。”局长家垃圾桶中掰开两瓣的枣泥糕。"枣泥糕很适合藏纸条，不是吗？"

局长绷直后背。

"我们查过帐房的来历，发现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人此前的经历无人知晓，像是凭空出现的人物。我猜他伪造身份，用了化名。"

"与此同时，另外有件巧合的事儿。我们翻阅曾在局长手下工作过的警察，其中有位年轻的警察很奇怪。两年前突然离职，说是身体原因，此后再无音信。我们同与他共事过的警察聊过，得知他平时饮食非常小心，每天中午自己从家中带饭，从不吃食堂的东西，甜品更是不敢碰。"

"没猜错的话，他患得是糖尿病。"

答案呼之欲出，局长攥紧拳头。

“这名警察就是青汉帮派的帐房，他是局长派去的卧底，打入内部掌握他们的犯罪证据，然后一举捣毁。可惜被对方安插在他身边的蒋探长察觉，蒋探长决定杀他灭口，同时处理掉卧底的账房。”

"这才是原局长被杀一案的来龙去脉。"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局长眉头紧锁，眼神越发锐利可怕。

夏衍迎着他的目光瞪了回去，刻意放缓语速："关于帐房改换身份卧底去青汉帮的证据就藏在档案室中，只需您几句话，真相即可大白。除非，你不想让外人知道实情。"

局长健硕的身体猛然一阵，像是正戳中痛处。

"我明确的告诉你，档案室里没有这回事儿，局里也不曾派过卧底。你们不过是普通平民，没权利查警察局的档案室。我还有要事，你们请回吧。"

话说得客气，身体却是防御的姿态。右手缓缓挪至腰间，别有手枪的地方。

"但我有办法找人施压，逼你亲自打开档案室，让我们进去。"

局长的手顿住，清楚她口中的人是霍连秋，如果对方执意要看，虽不合规矩，以他的身份上面不会拒绝。

"听着，这只不过是你凭空的想象而已。难不成他是捣毁帮派的英雄，而我成了暗地使绊子的卑鄙小人？"

夏衍笑盈盈地说：“不，你不属于帮派，也不属于原局长计划的一部分。帮派在警局中最大的底牌就是蒋探长本人，局长被杀是因为他察觉自己身边有间谍，怀疑到了蒋探长头上，打草惊蛇。蒋探长不得不动手斩草除根，杀了他。"

"谋杀一事你不知情，但你知道账房的身份和原局长所做的一切，他本该是个因公殉职的英雄，由于你的刻意隐瞒，要背负勾结帮派的污名。”

"你不是幕后黑手，只是趁机捞便宜，給前任局长泼脏水，巩固自己在警局地位，顺便排除异己的卑鄙政治家而已。"

"你！"局长彻底被她咄咄逼人的语气惹恼，猛拍桌子，勃然大怒，"在我没叫人强行带走你们之前，最好识相点儿立即闭嘴，少在我面前编故事！"

夏衍悠哉悠哉摆弄点心盒子，斜斜撩起眼皮，挑衅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想要完成这个弥天大谎，必须让蒋探长配合你。现在你闭紧嘴巴要死不肯说，不代表别人不会说。"

蒋探长？！局长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妙。现在与他周旋的仅有两人，那个常常跟在夏衍身边的小道士并不在这儿。

"审讯当天，你单独与蒋探长待了几分钟。那时你向他提出个条件。他配合你撒谎，将污名按在局长的头上，而他则以局里帮派纠纷的名义逃脱杀人的罪名，从轻处理。这个条件足够诱惑力。"

"当然这只是借口，你并未打算这么做。蒋探长多活一天，对你而言就是个威胁。他撒谎隐瞒了原局长被杀的真正原因，但你也撒谎給他虚假的承诺。"

"别想套我的话，一切都是你编的。"局长闭上嘴巴，不肯再吭声。

夏衍笑得越发灿烂。

"这些并非我们无端的猜测，我们有幸看到了你对蒋探长的判决决定，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他因持枪故意杀人，判处死刑。"

"你说如果蒋探长提前得知结果，还会不会继续帮你扯谎，隐瞒真相？"

上面紧急派人处理，羁押了局长和蒋探长，重新审讯，甚至惊动了市里的相关领导登门责问。

那份证明帐房真实身份的资料得到验证，放在档案室的绝密资料那栏。

瞿天文从蒋探长的牢房中出来，吹着口哨。

"掌握了吧，不动声色轻声慢语噎得对方哑口无言，这是个技术活，效果绝对比你直給来得强。我现在脑子里想象得出他听到判决书三字时候的表情，吓尿了吧。"

"蒋探长是个痛快人，我把判决书往他跟前一拍，他知道自己被骗，毫无迟疑什么都说了。他们之间的信任太脆弱，经不起考验。"

细高条越听越糊涂，一晚上的功夫这俩人都做了些什么，又是哪来的判决书啊。昨天自己按照夏衍的意思，假装去档案室附近转了圈，根本没进去。

"就是昨天晚上从门缝里塞进来的那个。"夏衍提醒他。

瞿天文拍拍他的肩膀，坏笑道："说起来还要多亏你，人格魅力强大。想要找什么东西，自动有人巴巴送上门，舍不得你冒险。"

话听着不大对味儿啊。

"不是，哪人到底谁啊？我真不认识，跟踪狂吧！你们赶紧告诉我，太慎得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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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里决定彻查此事，警察局局长一职至关重要，马虎不得，找到合适的人选前暂时空缺，什么时候找到合适的人选什么时候算。

接着恢复原局长的名誉。因公殉职，理应表彰厚葬。局里举办了葬礼，市长亲自出席。

夏衍和瞿天文收到邀请，换了衣服备了鲜花。

警局门口细高条远远瞧见他们两人，赶忙摆手招呼。

今儿细高条的气质大有不同，烫得笔直的警察制服，威风凛凛，真有点儿警察局队长的风范。

"实不相瞒，当初我进警局就是局长带的我，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探长，有名的拼命三郎。我以为当了局长用不着冲锋陷阵，坐坐办公室喝喝茶水，没想到是要冒生死的风险。"

细高条唉声叹气，感概颇多。"你们说都是何必那，论资排辈稳坐局长之位，非要作死。"

"不自信呗～有个肯舍命的前任局长，他压力大啊。又不想跟他似的拼上性命，只好背后搞小动作。拉低前人的功绩，方便往自己脸上贴金。"

细高条想想也有道理，相当于自己相中的姑娘有个有才有貌的前任，放谁心里都够呛能舒服。

然后又提出另一个来自灵魂的发问："但如何真碰上处处比自己优秀的同事或者朋友怎么办？附和赞美？忍着？"

夏衍和瞿天文连连摇头。

"我们不忍。

"我们选择抱大腿。"俩人异口同声地说。

瞿天文耸耸肩，"反正我脸皮厚，不怕人说。"

夏衍点点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己省了力气，感激还来不及。如果真有，我要給他造个大牌子，好好吹嘘番。"

这套路莫名眼熟，细高条恍然大悟，顿时有点儿同情霍连秋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