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上鱼了~！”
“伊咡嗨~好大鱼呀！”
“哎~江里调~！”
“伊咡嗨~大白条呀！”
……
一个清亮亮的脆嗓子，一个略带沙哑的老汉，你一句我一句，号子声顺着江波荡去远方。
“爷爷，你快来！”起头儿的脆嗓子忽然停了下来，急忙呼唤。
船尾处，一个带着斗笠，赤着上身的老汉一低头，钻进船舱，不两下又从舱里到了船头。
这是一艘很小的乌篷船，两头翘，中间是个半圆的小棚子。
若是船上的人集中在一侧，就能将它压翻过去。
船尾的，是个穿着发白了的蓝布衫的女孩子，皮肤黑红，脑后扎着马尾，看起来瘦瘦小小的，此时她正奋力拽着一张粗孔渔网。
“妮儿，咋回事？”
女孩子努力地控制着渔网，不敢回头，急促道：“爷爷，人，好像是人！”
老汉一惊，双脚岔开，各自撑住一侧的船帮，随后将头偏去女孩子的对边，向后张望片刻，当机立断：“妮儿你在船上，我下水！”
不等女孩儿回话，也不见老汉有什么动作，只听“噗通”一声轻响，人便进了江水之中。
不过女孩儿也不担心，她和爷爷两个人相依为命，每天都在这西岭水中讨生活，水性自然是没得说。
西岭水流速虽急，却也比不过北方的澜沧江，它毕竟只是澜沧江的一条小支流而已。
老汉入水仅仅片刻，便重新冒出了头，而且腋下还夹着部分渔网，网子带着部分肢体露出水面，果然是个人。
爷孙两个合力，三下五除二，就把网里的人抬上了船。
这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额头上一个鲜红的圆点，似伤疤，又不像，嘴唇被水泡得惨白。
因为发育期的营养供应充足，身体壮实，而且光泽白净，虽然被水泡了不知多久，皮肤起了很多苍白的皱纹，但依旧掩盖不住隐藏在其下的充沛爆发力。
将这小伙子安置在了船尾之后，女孩子看着他紧绷绷的肌肉块，便有些错不开眼。
老汉没注意到自己孙女儿的心思，在船上稍一确认，便断定了这小伙子还活着，只是肚子里不知灌了多少江水。
“妮儿，你把他这褂子脱下来！”老汉交代一声，便去船舱里取工具。
女孩儿脆生生应了，很是费力地脱掉那间被水泡得稀烂的上衣。
“呀，爷爷，他的衣服都烂了！”女孩儿将上衣提起来，后背的位置，全是破布褴褛，线头儿乱窜。
老汉钻出船舱，看到这上衣的破损形状，脸色大变，再细细观察了那衣服的料子和款式，忽然就要钻回船舱。
女孩子大惑不解：“爷爷，你怎么了？”
老汉闷声道：“这人不能救，扔回江里去！”
女孩儿立刻急了：“为什么呀！”
“不为什么，你还听不听话？”老汉再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
女孩儿两眼含泪：“爷爷，你就救救他吧。”
老汉眉头皱成了川：“扔回去，听不懂吗？”
女孩儿嘴一撅，忽然整个扑到那人的腹部，两手搂住腰：“不要，我不要！”
老汉正要低头上前，自己动手，但却忽然顿住，再仔细看那女孩儿的模样，心中便似明白了什么。
女孩儿见老汉顿住了，立刻又哀求起来：“爷爷，求求你了，就算你不喜欢他，把他救醒，咱们让他自己走就是了嘛……”
老汉长叹一声，蹲下来：“妮儿啊妮儿，你怎么跟你爹一个样儿呢！”
女孩儿愣住了，她的记忆中，根本没有爹娘的样子。
老汉坐下来，也不管躺在那里的年轻小伙子，自顾自说起了往事。
“那年，你爹也是十五岁，跟着我在澜沧江里打渔，也是捞上来了一个人，女人！”
“捞上来，救醒，你爹就错不开眼了，那女娃倒也是个好人，为了报答救命的恩情，就跟了你爹，可是生下你不久，她说她的师父派人来找她，必须回门派，于是你爹就跟着去了，这一去，再也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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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说起了从没提过的故事，他的儿子和儿媳。
那时，他们一家常住的是荆南路，处于澜沧江的上游。
两个年轻人离开之后，老汉独自带着襁褓中的孙女，艰难维生，盼着亲人归来。
直到有一天，儿媳浑身染血地来了，而且带来了儿子亡故的噩耗，儿媳所在的帮派遭遇了大劫难，她是唯一逃出来的，只为警示老汉，让他赶快逃亡。
最终，老汉驾船逃走，他的儿媳在岸上阻挡追兵，永远留在了那里。
从澜沧江到西岭水，老汉再也没有提过曾经的事情。
“这个人，衣裳背后，也是叫人生生打成那个样子的，你爷爷我看不错！把他丢回江里，咱们就什么麻烦也没有。”
老汉还是不想招惹麻烦，虽然他是在水上讨生活的，一艘小船到了哪里都能活，但西岭水再往外走，那可就是大海了！
江河里的风浪大，还要不了这一辈子的老渔夫的命，但大海呢？
若是被逼进了海里，谁能肯定地说，自己能活下来？
女孩子听了故事，怔怔无言。
“咳、咳、咳……”
忽然，一阵呛水的咳嗽声传来。
女孩儿和老汉一起看过去，只见那个年轻人竟然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爷爷，他都醒了！”女孩儿满是期盼地望着老汉。
老汉长叹一声，满脸苦涩。
“唉！”
叹息过后，老汉站起来，又回船舱，将刚刚拿出来、放回去的一支长杖，取了出来。
示意女孩儿让开，老汉走过去，将那年轻人翻个身，背朝上，前胸搭在船帮上。
“来扶着点！”老汉吩咐一声。
女孩儿满脸喜色，过去帮忙。
长杖在背后用力滚了三滚，那年轻人便“呕”的一声，吐出许多浑浑登登的江水。
吐尽之后，又滚三滚。
如是多次，再没江水呕出来，老汉便站起身来：“好了，等下就醒！”
于是女孩儿将那年轻人重新平放，在一旁满是希冀地看着他。
老汉回到船尾，摇着橹，脸色复杂。
“你醒了！”女孩儿清脆的声音欢快地响起：“你叫什么？”
“我叫任侠，多谢姑娘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