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还是不接，黑陶罐都在那里，不言不语。
方小方不知道要还是不要。其实自从他看到黑陶罐的第一眼起，似乎就被它一下子给吸引了。
他内心深处腾起一股渴望，一股欲望。仿佛有无数只小爪子挠着他的心，拽着他往前走。似乎有无数道声音在他耳边呢喃，收下吧，拿走吧，得到它……
六道轮回的确是有这样的魔力的。
但凡生灵死后，魂魄脱离肉体，在冥冥之中，偶然瞧见了六道轮回一眼，必然会被烙下极深的烙印。接着，魂魄便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急匆匆赶向六道。
凡间也有着此类描述，叫，你赶着投胎啊，就是这般道理。
方小方没死，更不急着投胎。可奈何，六道竟然实体化了，那它本身所拥有的吸引力也经过浓缩凝结，急剧扩大，已经可以影响到活着的生灵了。
不知道是王校长刚刚那一拍的功劳，还是遗传自老方，方小方虽然心中无比渴望、焦躁难耐，可他竟然把黑陶罐放回了茶几上。
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胳膊里，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在沙发上前后晃动，像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周围的人都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方小方停止了晃动，抬起头来，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可怖的血丝。
然后，他把黑陶罐又重新拿了起来。
“我要了。”
这个决定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又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王校长叹了口气，说道：“虽然我认为由你保管最为合适，也希望你能接受。可是，看到你真的被诱惑了，却有些失望。恐怕老方知道这事儿也会失望吧。”
方小方慢慢转动着黑陶罐，没有说话。
可要说到失望，王校长绝对没有宋黎失望。他的失望藏在心里，宋黎的失望显在脸上。
宋黎极端的失望，甚至还交杂着痛苦和悔恨。
他苍老的面孔此时有些扭曲，在烟花棒闪烁的火光下，更显得阴沉不定。
其实，对于宋黎来说，还有一种更加便捷有效地情绪判断方式——看心口的小喷泉。
宋黎此时的心口像是刚换了大功率水泵一样，喷的又直又远。
“你真的想好了？”宋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方小方平静地看着宋黎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握紧又松开的手，答道：“嗯。”
这一声“嗯”让宋黎的嘴角不停抽搐，额头青筋暴起：“你知道拥有它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么？从此你将永远不能安眠，随时堤防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冒出来的黑手。你的世界将会崩塌，你看到的都会变成假象。所有靠近你的，接触你的，为你哭的，为你笑的，都想从你手中夺走它。不是你得到了它，而是它得到了你。它把你封在里面，它把你埋葬。你将永受孤独，不得解脱！就像我一样！”
激动地说完这番话之后，宋黎突然萎靡了下来。他瘦小的身躯蜷在沙发上，是那么的孤苦，无依无靠。
“你还小，不懂什么叫孤独。不过你看看外边，我的儿子，我的心尖，我倾注了一辈子的爱，他竟然守在门口，等着杀我。”
方小方没有丝毫软化的意思：“宋池禾是被六大邪神控制了，不能算他的本意。”
宋黎讥笑了一声，说道：“是控制又如何？不是控制又如何？我不管过程是怎么样的，我只看结果。好人出于不可抗拒的因素杀了我，和坏人故意杀了我，前者我会更甘心么？对我来说，都他妈一样！都他妈一样！”
宋黎突然支起身子，瞪着方小方：“所以，今后你要只看结果，谁都别信！”
谁都别信？！
这句话让方小方一个激灵。他扭头看了眼哮天，它还埋着头，撅着屁股，没有任何反应。
是自己想多了么？
方小方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回到宋黎身上。他此时神情委顿，丝毫没有刚见到他时的那股精气神。
王校长咳了一声，插入了二人的对话。
“老宋，我知道你舍不得，可你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小方，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难道这几十年的磨练还没让你看破么？”
“看破？怎么看破？你心中一直惦念着阮梅紫，你看破了么？黑夜王者一直想着给兄弟报仇，他看破了么？就连圆寂法师也憋着股劲儿，非要闯进南天门一问究竟，他看破了么？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人真正看破过，凭什么要我看破。”
王校长往前上了一步，皱着眉头说道：“人间道和方家的缘分是天命，你难道还想强留不成？”
“天命？可笑。不过是地藏王菩萨一时的抉择罢了。”宋黎虚弱地摆了摆手，接着说道，“我拿了这么多年，早已吃尽了它的苦，怎么会再留呢？那些话，不过是说给后辈听而已。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死？
“你不是不会死么？”方小方疑惑地问道。
确实，对于一个独自完成血流成河壮举的人，说自己要死了，的确有些怪异的感觉。
“对。没有黑陶罐和你方家的血，我便不能利用时间。等会儿这结界一破，我便会魂飞魄散了。”
方小方犹豫了，他虽然有不得不拿黑陶罐的理由，可是他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死。
宋黎看出了他的犹豫，眼前一亮，慢慢说道：“我还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如，你把黑陶罐留在我这儿，我替你保管……”
“宋黎！”王校长喝道。
他很生气。但他不是生气宋黎贪生怕死，而是生气宋黎竟然真的被黑陶罐迷惑了心神。
“你不想死，我们何尝想让你死？！”
说着，他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符纸，上边凌乱地画着奇异的线条。
“我和王者一起用法力给你凝聚了张定魂符，可保你死后灵魂不散，肉身不腐。等六道复原，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复活。”
宋黎怔怔地看着这张符纸。他明白制作出来定魂符需要多么巨大的消耗。
“唉。你们其实不必……死就死了，我宋黎不值得你们这样……”
“兄弟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宋黎点了点头，接过定魂符，贴在额头。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说道：“结界马上就要散了，六大邪神可不是好惹的，你们小心些。”
说完，突然一阵大型机械的咔嚓声在地板下响起。宋黎所在的沙发下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幽深的大洞。接着，沙发，连带着宋黎一起沉了下去。
“他这是？”
“他有个密室，这是把自己藏起来，免得到时候肉身被人毁了。”
王校长没有去关注下沉的宋黎，他警惕地盯着巍巍颤抖的房子墙壁，说道：“结界要破了。”
噗。
话音刚落，如同气球漏气了一般，结界消失了。
六大邪神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兄弟们，干死他们！”
可谁也不知道的是，传入地下密室的宋黎突然摘掉了额头上的定魂符，坐了起来。此时，他心口的血洞早已消失不见，甚至皮肤上没有一丝伤痕。
他朝头顶的天花板摇了摇头，从密室正当中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黑陶罐，急速朝密室远在几公里外的出口奔去。
PS:王校长的裤兜是个百宝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