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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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楼到了把门杠拔开留了条门缝。然后我穿上臭哄哄的绯衣汗衫躺到了床上,我真可以睡上个一生一世。

我又从床上爬起来把我的卧房的纸门也打开一点,这事儿我刚才忘记做了。在这之后,我步履艰难地走到条案,摆好了几只酒盏,与一瓶我省下来专门用于劝女人喝醉的剑南烧春。

我再次躺到了床上:“来吧。”我高声说,“该来的都来吧。”

我闭上了眼睛,房中里像是有条船在上下摆动,屋子里面静止不动的风儿中似乎弥漫着雾气,并且还有江风在沙沙作响。我闻到了一条废弃的船舱里散发出来的腥臭、酸楚的气味,我闻到鱼虾的气味,并且看到了一个穿着一件白麻汗衫的野人。借看头顶上方是一根昏暗的油灯。在那里用几只黑黑的手指,仔细缝补着一件大概曾经属于他祖父的锦半臂……

我在甲板下面不停地往上爬呀,爬呀,爬到了华山的险峰,从上顶上走了出来。这时我周围都是人,他们手里拿着上了铁矢的百步王。我与一个矮矮的但似乎很通人情的黄眼睛的男人说话,他是个敲老实人竹竿的畜生,或许比这还更坏。我想到了那个会降下鬼神化身的大个子,他大概是我见过的最温和的人了。

我停止了思绪,在我紧闭着的眼皮后面出现了一些移动着的光点,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看见了一根一头包铁头的短棒,刚刚划出了一次让我心跳的猛击。它猛然袭来但却悄然无声。我成了一只粉红的蝴蝶,它正在诸孤生的条案上爬行。

我睡着了。

我缓慢地,不情愿地醒来了。我的眼睛盯着从烛火反射到屋顶上的光线。房中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稍微移动。

那动作是偷偷摸摸的,声音一下轻,一下重。我听了一会儿那个声音,然后我慢慢转过头,看到了那个被叫做曹浮类的大块头。房中里有些阴影,他闪进了阴影之中,像我从前见到他时一样的无声无息。他手中的小逡巡闪闪发亮,还是那支土番武士常讲的尚玛式的止则大刀。刀背厚重,一看就不是逗乐子用的,他那顶该死的浑脱帽被推到后面,露出黑色卷曲的头发。他的鼻子像只正在寻食的猎犬一样在嗅着什么。

他看到我睁开了眼睛,便轻手轻脚地来到我的床边,站在那里瞧着我。

“我看到你的纸条了。”他说,“拙罗实鸡拿来给我的,他说他欠你的,我来的很快,没引来武候。如果你戏弄我的话,你我两个人都别想活着出去。”你看祸害总是活千年,这么往死折腾那个小个子还是活下来了。

我在床上翻了一下身,看到他那张脸仍然是那样宽宽的、仍然是那样苍白;他那双深陷的眼睛仍然莫明其妙地显得那样温柔。他今天晚上坡了一件翻毛大氅,那毛耸耸的玩意在他身上绷得紧紧的,一只肩膀的接缝处被撑开了。这一定是他能找到的最大的一件了,可对这只胖大虫来说还是不够大。

“我想你也该来了。”我说,“没武候晓得这件事。我只是非见你不可。”

“这不见着了。”他说。

他从旁边走到案前,把小逡巡放在了上面,压得案面娇喘得厉害,又把他的大氅拽下来。然后,坐到了我最爱的一张楠木细绳床上。那可怜的木架子嘎吱嘎吱地响着,但却令人惊喜的扛住了那巨大的体重,没被坐塌。

你看,我早就说过它有多好了。

他慢慢把身体向后仰并把我那瓶剑南烧春。移到了右手边上。自已则从怀里摸出一只单耳的军持,用嘴巴咬开塞子,一股刺鼻的酒酸味弥漫了整个房中。

“你病了吧?”他说。

“我只不过是在眯会,我这些时日到处找老兄你,可真够不容易的。”

“你的门开着,在等什么人不是?”

“是的,一位娘子。”

他若有所思地瞧着我。

“也许她不会来了。”我说,“如果她来了,就更好。”

“是位什么样的娘子?”

“嘿,不过是一位很普通的娘子。如果她来了,我要让她与你谈谈。”他微微笑了一下,嘴巴几乎不能动。他笨拙地喷了口酒气,仿佛那军持太小了,他的手指无法轻松自如地拿着它。

“你怎么晓得我是在拙罗实鸡的销金窝上的?”他问道。

“这说来话长,但实话实说我也是靠蒙的。”

“县上的武候都在找我不是?”

“你在乎这事不?”

他再次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你杀死了一个女人。”我说,“阿南娘子。那是个蠢着。”

他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我是不该干那件事。”他轻声说。

“可你这样就把事情搞砸了。”我说,“我要不要怕你?你个嗜好杀人的家伙不是?你没道理要杀她的。就是在狮子坊的那个,你可以吓吓她就得了。可把一个老娘子的头在床架子上撞得脑仁都都流了出来,这事可就说不过去了。”

“你的胆子不小啊,老兄。”他轻声说。

“我已经被这世道搞得一一”我说,“不晓得什么叫害怕了。你也不想杀死她,对吧?”

他的眼神显得焦虑不安,抬着头等着听我说。

“你该晓得自己的力气有多大了。”我说。

“晓得太晚了。”他说。

“你想要她与你说些什么。”我说,“你抓住她的脖子摇晃。在你把她的头撞在床架子上之前,她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直盯盯地瞧着我。

“我晓得你想让她告诉你什么。”我说。

“说下去。”

“她的尸首被发现的时候,有个武候与我一起在那里。”

“那又怎么?”

“你心里晓得。”我说,“那天晚上是怎么一回事。”

他用眼睛瞧着我:“别七扯八绕了,你是怎么晓得我在拙罗实鸡的销金窝上的?”他已经问过我这回事了,但他似乎忘了。

“我想最简单的跑路法子是走水路。你只要上到一条糟船上去,在那儿你找到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溜走。”

“王拙罗实鸡是个大侠。”他呆呆地说,“人们都这样说的。我甚至都没见过他的面。”

“他把那信儿捎给你了。”

“唉,有十几个人帮他传信儿呢,好朋友。我们现在怎么去做你在纸片上说的那件事儿?我感觉你说的是实话,否则我就不会心跳得这么快。我们去哪儿?”他把开元通宝掐灭,瞧着我。他的影子隐隐约约现在那面格子墙上,那是个巨人的影子。他是如此的高大,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你是怎么晓得是我杀死了阿南娘子的?”他突然问我。

“从她脖子上手节的长短可以猜得出。他都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折断她的脖子,显摆你力气大的不得了?”

“县衙盯上我了不是?”他眼神闪动,不肯回答我

“我不晓得。”

“我想从她那儿问到什么?”

“你想问她玛努依尔在哪里。”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眼睛继续盯着我。

“可她不晓得。”我说,“玛努依尔可比她聪明多了。”

这时,门上传来了一声轻轻的扣击。何莫驾咄向前一探身,把小逡巡拿了起来,脸上挂着微笑。有人轻轻动了一下纸门,何莫驾咄慢慢站了起来,向前弯下身倾听着。然后,他把目光从门上移回到我身上。

我坐在床上,把脚放在地上站了起来。何莫驾咄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走到门边。

“外面是什么人?”我把嘴贴在门上问道。

果然是她的声音:“开门,傻东西。我是长公主。”

“来了。”

我回头看看何莫驾咄,他皱了皱眉头。我走到他身边低声说:“先别走,你到床后的屏风后面去等一下,让我来。”他一边听着,一边思索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琢磨。

他这个人现在再不能多少可以失去的了。他是个从来都无所畏惧的人,恐惧这个念想甚至从来就不能在他那巨大的身躯中存在过。他终于点了点头,拿起他的刀与大氅轻轻地绕过那张床进了屏后。那扇风拉上了,但没把他遮严。

我四下查看了一下有没他留下的什么痕迹。只有些酒味,那可以是任何人留下的,此外什么也没了。我走到房门口把门打开,何莫驾咄进来的时候把门又杠上了。

她面带微笑站在那里,穿着一件她曾经对我说过的高领白狐大氅,耳朵上戴着的绿玉髓耳坠几乎埋在了那松软的白色皮毛里。她的手里拿着一只晚上出门时用的小灯笼,弯弯的手指显得十分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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