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敬轩的生日宴结束了，可第二天他还是按时去了翠园。

一进翠园，刘经理就过来迎接了，虽然和以往一样低三下四的奴才相，但是今天还多了几分心虚，这些陆敬轩都看在眼里，只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大摇大摆，往自己的专属位置走去。

“六少，六少这边请。”刘经理把陆敬轩带到了老位置，二楼正对戏台的包厢，一边唤人把六少的茶点端上来。

陆敬轩落座没一会儿，茶点就端了上来，是桂花糕。伸手拿了一块，闭上眼送到嘴边，一口咬下去，入口即化，桂花的清甜味肆意溢满唇齿之间。

睁眼，把剩下的半块放回盘子里，唤道：“刘经理。”

刘经理从楼下跑上来，听着木质楼梯嘎吱嘎吱的响声，刘经理很快便出现在陆敬轩面前，左手握住右手背，问道：“六少有何吩咐。”

“紫绮呢？”

“紫……紫绮……在、在后台准备呢！”陆敬轩看他眼神闪躲，言辞闪烁，嘴角牵出一个笑，回过头望向戏台，不再看刘经理。

陆敬轩左腿顺势就搭在了右腿上，右手手肘撑在木椅的把手上，右手支撑着脑袋，然后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让刘经理吓得魂飞魄散的话：“我们老陆家有个规矩，不说实话的人，都是要断舌的。”

“六！六少息怒！我……我这就去把紫绮给您带来！”

“不必了，我亲自去。”陆敬轩站了起来，就要往木梯走，刘经理赶紧跟在后面，可无论他说什么好话，陆敬轩也没有要停下里的意思。

刚进了后台，就看到了从另一边也走进后台的紫绮，她双眼哭过后还没有消的红肿，雪白的双腮却不是以往那样白里透红，而是一片明显的被人扇过的红。

紫绮也看到了陆敬轩，下意识地垂下眼，抬手来挡脸，然后用沙哑的声音给陆敬轩请安：“紫绮见过六少，有失远迎，还望六少恕罪。”

陆敬轩花了一秒钟来惊讶，然后脸瞬间就沉了下来，两个大步就跨到紫绮面前，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腕，靠近一看，脸颊不止是红，还有些微微的肿胀，瞬间火气就窜了上来：“是哪个没长眼睛的东西，连我六爷的人也敢动！”

这一句底气十足的质问震得整个翠园禁了声，连在外边候着的观众，听到后台六少发火的声音，也吓得赶紧悄声退场，生怕惹上麻烦。

陆敬轩瞪大双眼，环视了一周，见大家都没有反应，手往梳妆台一拍，桌面立刻从中间断开塌陷下去，桌上的脂粉盒子都从中间漏下去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周围的人吓得都不敢说话，忆生却放下手中的笔，不紧不慢地开口：“六少为何置如此之大的气？紫绮现在虽是‘角儿’了，但总是有不足的地方，我们梨园行向来都是黄荆棍下出好人，要想唱好戏，怎么能不挨打呢？”

忆生慢慢转过身，望向陆敬轩，眼神和陆敬轩一对上，气势瞬间弱了三分，刚才他在一边发火，忆生都视而不见，绷着面子装出一副师兄的样子，让自己对紫绮用私刑显得理所应当一些，可当他真正看到陆敬轩的眼睛，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陆敬轩听了他说的话，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放开了抓着紫绮手腕的左手，顺势拔出了腰上的军刀，往忆生脖子上一架，周围的人吓得都倒吸一口气，却没有任何人敢上去拦他。

他是谁？

堂堂大军阀陆之涵的儿子，在鄀城只手遮天的陆家，只要是他陆敬轩愿意，别说一个戏子，他就是要杀光鄀城所有的戏子，也没有人敢降罪于他。

“所以说，是你打的咯？”陆敬轩仰着脸，居高临下，眼前的人被他这么一蔑视，就自然反而然地低到了尘土里。

在鄀城，咏园的霓裳，翠园的忆生，两位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任谁看了都喜欢得不得了，可他六少却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只一句话，就拔出刀往美人儿脖子上架。

忆生颤抖着嘴唇，却还是倔强地回答他：“是我打的。”

陆敬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军刀从忆生的脖子旁移开，贴着他的戏服慢慢向下滑，滑到了忆生的右手手腕处停住，转动手腕，轻轻用刀背拍了拍忆生的手腕：“你是用这只手打她的吗？”

忆生浑身颤抖，嘴上虽然还在倔，可是眼泪已经止不住开始往下掉，他很清楚，陆敬轩是真生气了，他在这里就是杀了自己也没人会拦，倒是杀了自己还好，他要是只砍了自己的手，自己没法再唱戏了，活着和一个废人一样，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样一想，忆生就一心求死了，倒突然坦荡了几分，嘴角勾出了他最擅长的魅惑人心的笑容。

看到这个笑容，陆敬轩也冷笑了一声，果然是个蛇蝎美人儿，死到临头还不忘魅惑人心。

“六少何必这么紧张一个戏子？我们紫绮虽是给六少唱了堂会，服侍了六少，但戏子总归是个戏子，难不成六少就把她当做自己夫人了？忆生眼拙，竟没看出，六少也是个情种啊！哈哈哈哈！”

怎么会听不出来忆生话中的酸味，可他所说的，又确实属实。这些大家名流让看上的角儿到自己家唱堂会，个中深意，人人都心知肚明。忆生十六七岁正直风华，被人请到家里唱堂会，想必也是受了一番屈辱，自己在这个时候要是说，自己没有碰紫绮，一来他未必会信，二来他若是信了，他的存在就会更加悲惨。

这样想来，忆生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怎么好过怎么理解，他陆家六少根本就需不着费口舌解释。

“呵，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还两样都占全了？”陆敬轩从鼻腔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收回军刀，然后直勾勾望向忆生那双水波动人的美眸，“怎么？因为六爷喜欢她不喜欢你，你就心生妒忌了？”

陆敬轩靠近忆生，抬起右手捏住了他的两颊，杀气流转，瞬间从陆敬轩的眼里迸出来：“戏子，你给六爷我听清楚了——她没错，是六爷我看上了她，你命不好，生成了个男人，六爷我宠不来，可你要把这份不满发泄在她身上，就是你的不对了。”暗暗用力，几乎快要捏碎忆生的下颚。

只在那一刻，那份从心底深处涌出的绝望感才将忆生完全吞没——陆敬轩的愤怒，仅仅只是愤怒，他的愤怒让人产生的恐惧，能够让人不寒而栗，可真当他生气了，想要置你于死地了，他只用一个眼神，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忆生无话可说，但求一死。”

“很好，既然你回答得也爽快，我也给你个痛快。”放开捏着忆生下颚的右手，又扫了一眼周围：“都看好了，敢动我六爷的人，下场，就和他一样！”

陆敬轩刚抬起手来，刚才还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紫绮突然跪下来，抱着陆敬轩的小腿，开始哭起来：“少爷！少爷！少爷！不要！放过我师哥吧……是紫绮不对，是紫绮先顶撞了师哥，是紫绮觉得自己有少爷撑腰就打了师哥，是紫绮的错，不关师哥的事！少爷，不要杀我师哥，求求您了！”

紫绮突如其来的跪地求饶让陆敬轩瞬间呆住了，他六少做的决定，就是他老爹陆之涵也没那本事让他更改，可紫绮一哭，他就慌了，刚才她眼含泪水，就看得陆敬轩五脏六腑都拧到了一块儿，这下她一哭出声，陆敬轩立刻就缴械投降了。

陆敬轩赶紧把军刀插回刀鞘里，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六少的面子不面子，蹲下身扶紫绮：“好好好，不杀不杀，你快起来，别哭别哭。”

紫绮一时没有缓过神来，任由陆敬轩把她拉起来，抽泣着还在哀求陆敬轩：“师哥也是为我好，少爷不要生师哥的气……”

“是是是，不生气了。所以，不许哭了，再哭，我可真生气了？”陆敬轩嘴上说着生气，心里已经疼得快晕过去了，巴不得就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于是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你呀，哭得我心肝脾肺都在颤，真是怕了你了。”

紫绮像只小猫，在陆敬轩的怀里蹭了蹭，好像自己所有的委屈，让他这么一抱，都烟消云散了。

“你们，都给我记住了：紫绮唱戏，是因为她喜欢，无论她唱得好与不好，我也都喜欢，所以，谁都别以这个为理由为难她——若是谁，敢把他的手脚往紫绮身上放，就别怪我六爷的刀，往谁的脖子上架——都听明白了吗？”陆敬轩抱着怀里的紫绮，不紧不慢，一字一顿，生怕有谁听得含糊。

“听……听明白了！六少息怒，六少息怒。”刘经理刚才一直缩在后面不敢吭声，这下见六陆敬轩动给台阶了，就赶紧下了。

“听明白了，就都滚出去吧。”陆敬轩现在看着谁都觉得烦，闭上眼，又把怀里的紫绮搂得更紧了一些。

待人都走了出去，陆敬轩才慢慢睁开眼睛，用不同于刚才的强硬，甚至有些撒娇的语气对紫绮抱怨：“他们今天端的玉凤堂的桂花糕给我吃，太甜了，比起你做的，差远了。”

感受到怀里的小人儿愣了一下，她终于破涕为笑：“紫绮这就去给少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