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砂受伤了，现在还没有恢复意识。”

听到洛里的声音，堙雅的睡意瞬间全无。

颤抖着起来穿衣服，手忙脚乱到左手不小心碰到桌子，瞬间树木从生长发育冲破土壤到被人锯断投入机器里撕裂的那份疼痛从左手传入大脑，赶紧抬起左手，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对啊，自己是个可以用手触摸记忆的恶魔。

无论是人是物，活着的，死去的，只要是自己左手触摸到的一切，他们的记忆都会在第一时间蹿入自己的大脑，自己没法阻拦。

可笑的是，自己生在通灵大家钟离家，没有一点可以用来战斗的灵力，只有这份诡异的力量。

堙雅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围，在她的记忆里，那个流砂从来没有受过任何伤害，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尝过任何败绩。

拥有天才的资质，有强大的灵力，从小就刻苦的练习，穿着道服在院子里每天挥刀三千次，然后速度越来越快，五千次，一万次，直到堙雅看不清他的动作。

他是最强的，史上最强。

可是他受伤了。

他怎么可以受伤？

堙雅初三从乌考的钟离家宅里搬出来，在此之前孟婆少有地让鸢瞳来接自己去瞿府，她坐在雕花木椅上，左手端着盖碗茶，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杯盖，翘起小指，轻轻地撇着茶末。

然后孟婆对堙雅说：“流砂是通灵师一族最强的天才，他不可以有感情，因为有感情就会有弱点，有弱点，就无法成为绝对的最强。”

堙雅在乌考镇长到这么大，没有学到任何通灵师该学到的东西，但是听人说话的本领却是无出其右，孟婆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是她没有想过，流砂对自己的喜欢就和他的存在一样坦荡。

他那样信誓旦旦，说，可是，我想保护的，只有你。

那就不要受伤啊，笨蛋。

明明已经隔绝了和你所有的接触，明明不会因为我而受任何人威胁，你就应该理所应当的成为最强啊，为什么，还会受伤。

堙雅望着病床上的流砂，他应该从来就没有这样睡过吧，不需要考虑一切，两眼一闭，就无忧无虑地睡去，连梦也不做，他明明还是一个少年，为什么就要担起超过一个少年的肩膀能够承受的重担。

目不转睛地望着流砂，用右手握着流砂冰冷的左手，他就像一只冷血动物，没有任何的体温，仿佛感知不到寒冷或是炎热，从小到大，春夏秋冬，都那样，穿着一件道服，在院子里做着基本功的挥刀练习。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长大了，从那个小孩，变成了现在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少，这个世界剥夺了他拥有感情的权利，只是为了理直气壮地被他保护。

还真是自说自话啊。

然后流砂醒了，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同时，他就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

堙雅的眼泪瞬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站起身来赶紧问道：“流砂，你醒了？听得到我说话吗？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流砂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却没有任何反应。

“流砂，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堙雅有些焦急地再次问道。

“我听得到。”流砂平静地回答道，像个没事人，移开目光，仿佛就用这个行为在问自己“你来这里干什么”。

但是得到流砂肯定的答案，堙雅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在流，这个时候自己也没有心思去跟他耍小脾气，虽然在三中的时候总是处处躲着他不见他，读大学后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流砂，但是知道他受伤的时候自己大脑差点就不能够运作了。

流砂抬起右手给堙雅擦眼泪：“你好歹是个成年人，别哭了，我又不是死了。”

“流砂，不可以受伤……吓死我了……”

“我没有受伤，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只是声音太大了……你知道，我听力太好了。”看她还止不住哭泣，流砂赶紧哄她，朝她露出了一个他钟离流砂几乎不会露出的笑容。

堙雅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然后命令流砂：“把手放开。”

流砂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地松开左手。

刚一放松，流砂突然又警惕起来：“堙雅，我睡了多久？”

“不知道……反正我来这里已经四个小时了。”望着窗外已经泛白的天空，流砂说了一句：“糟了！”就想要蹭起来。

流砂布下的穹顶结界就如同一个保护罩把鄀城市区罩在里面，这样就可以把乌考镇和市区分开，平时的除灵工作也只需要在结界内进行就可以了。

布下这个结界可是汇集了结界班20个高手，再加上流砂，一共21人，分布在鄀城21个点，同时发力，才连接成的穹顶结界，结界布好后都是流砂负责维持，流砂失去意识三个小时结界就会达到临界点，逐渐出现破洞。

现在流砂已经昏睡了大于四个小时了，一旦结界出现破洞，就必须再次集齐21为结界师重新修复结界，那太耗费灵力了。

流砂刚想要蹭起来，就被堙雅又一次拉住了，转过头，堙雅的眼里满是诚恳：“流砂，稍微相信一下你的部下怎么样？”

流砂愣了愣，窗外没有任何异样。

“试着依靠他们一下吧，偶尔。”

做最强太孤单了，如果可以，自己这个无能的姐姐，也希望你能够不要那么辛苦。

“再睡一会儿吧。”堙雅伸手摸了摸流砂的额头，如此的冰凉，却还是给了流砂一个微笑。

意外的是，流砂可能真的累了，很快就闭上了眼睛进入了睡眠。

从流砂的病房走出来，洛里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听到开门声，也转了过来。

“流砂醒了，我让他再睡会，他应该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了。”自己是通灵师一族里的废物，只有在和普通人接触的时候堙雅才会忘记这件事，可是只要和这些通灵师接触，自己又会重新记起自己的身份。

自卑，不安，懦弱。

这一切都写在脸上。

可是那只是堙雅自己眼中的自己。

洛里有些疲惫地笑了笑，平时所有事情流砂说了算的时候没有意识到，原来有这么多需要做决策的事情，堆在一起要处理的事情也挺麻烦的。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你在这里守着流砂吧。”堙雅礼貌地拒绝。

“他只要醒了就没事了，没人能够伤到他，倒是你，如果让他知道这个时间我放你一个人回去，他保证不追我八条街来砍我。”

堙雅苦笑，这个洛里好像一直致力于讲这种很无趣的冷笑话。

也没有再推辞，和洛里一起下楼。

明明没有说自己家住在哪里，洛里竟然把车停在了自己楼下，有些惊讶，后知后觉，问洛里：“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啊？”

那个话多的洛里突然就没有开口了，而是笑了笑：“回去吧，晚，哦不，早安。”

回到家，堙雅甚至感觉不到疲惫，巨大的恐惧让她连眨眼也不想。

她突然想到了祁矢。

在分别的那一天，他破天荒地来牵自己的左手，原本让堙雅害怕的东西，却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自己的想法。

只有一个指令：北上。

他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就是那份第六感，从他来到鄀城，来到堙雅的身边，到他离开，这些都只是纯粹地在遵从他的第六感而已。

所以他要走了，这是他的直觉给他下达的指令，堙雅却连挽留也没有，不止挽留，他们两个都彼此心知肚明，却连分别，都像是最普通的分别。

然后他就真的消失了，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堙雅还是忍不住哭了，每一个从梦中惊醒过来的夜晚，浑然不知已经脸颊上已经淌满眼泪。

原来这就是失去的感觉。

离开钟离家的时候，除了对母亲和外婆的失望，更多的是对自己的自责，为什么不能够成为一个通灵师，且不谈像流砂那样强大，起码，能够为家族做出一点贡献，而那份失落来自于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没有得到过，自然也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

所以听到流砂受伤后，堙雅感受到了比祁矢的离开还要让她绝望的恐惧。

流砂他，虽然很强，但是，他也会受伤，因为他的强大，所以总是忽视他的安全，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应当，连自己也那样认为了，所以，直到他受伤，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堙雅才突然意识到，这个男孩子每天都在危险的边缘徘徊，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失去他。